《关于爱情的故事》圣子

1、爱情童话

　　爱情童话

　　法斯廷的侍女说，罗兰王子遗传了先后的眉毛，那双宝石般碧绿的眼睛深如古井，可以让全法斯廷的女性为之着迷，全法斯廷的男子视其为情敌——哦，当然不乏好男风者每天幻想着他的容貌与自己的情人上床。
　　我来到法斯廷之前已经听说了无数有关这个王子的事情，以致于我住进皇家官邸之前一直在幻想这位传说中的王子。法斯廷是中土最大的国家，即使是一座小小的别院，门前也屹立着华丽的罗马柱，和妖娆的女性雕像。这里人口众多，集市比红丽的街市大上好几倍，偶尔驶过的马车前栓着八匹膘肥体壮的白马，任何一匹都堪为别国王室马厩中的精品。
　　法斯廷的侍女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每一个都梳着精灵般的光滑发髻，东方的丝绸将她们玲珑的身段裹成一束，随着走步熠熠生辉。而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是斯维劳诺公爵小姐，她是邻国艾伦纳的贵族，正式按照礼法要嫁给罗兰王子成为王妃的女人。

　　“真是对不起，公爵先生，国王陛下正在处理海盗的事情，恐怕暂时不能接见您。”
　　哼，真是愚蠢的理由。我已经因为这个蠢到及至的理由被无视了五天以上。每次我提出觐见请求，总是被相同的理由搪塞回来，莫非老国王竟然如此不赞许我的请求？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当年又对我许下承诺，让我成年以后来兑现这个誓言？
　　漫无目的地踱着步，经过花园时见镜廊里聚集了很多人。在红丽很少见到这么多年轻女性聚集，她们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尽量不接近人多的地方。因此我很好奇，想去看一看。
　　在这些年轻女子的身影中，我看到了一头灿烂的金发。莫非斯维劳诺小姐也在当中？
　　法斯廷被海盗困扰一事我并非一无所知。法斯廷是一个靠海的国家，为海盗劫掠已是好几个世纪的事。因此军队和海盗的战争也可算旷日经年。可我从未听说海盗问题严重到要让国王亲自处置——法斯廷有中土最强大的军队，没有人能战胜他们。而现在看见这位美丽的小姐如此开心，我更确定了这不过是老国王推脱我的一个借口而已。
　　斯维劳诺小姐如天边的一轮明月般，微笑着向我跑来，拉住我的手。她的皮肤真是白啊，握住我的手柔滑细嫩宛如上好的美玉。她轻启檀口，一双碧波荡漾的眼睛看到我心里去，“希路切，我来给你介绍，这是罗兰，我的未婚夫。”
　　我几乎昏厥过去。眼见那个如湖水般清澈的少年向我走来，我不得不承认法斯廷的传闻不虚。这少年的美无法言喻，他与斯维劳诺小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当他友好地伸出手来和我打招呼时，我发自内心地，几乎是赞美般地说，“罗兰王子，我一直听说你的事情。”
　　法斯廷人的美貌和良好教养，使他们每人都有优雅的风度和迷人的微笑。如今这湖水般清澈的少年就站在我面前，用那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凝视着我，我不得不感到一阵紧张。他揽住少女的肩，笑着说，“希路切公爵，这些天父王为那海盗的事困扰得很，可是今天下午会有一场公开的接见，您可以去王宫的会议大厅看一看。”

　　作为生长在红丽的王公贵族，对我来说，王子的话是仅次于国王的诏令。罗兰王子既然如此邀请，是我无上的光荣，也就是给我定下了非去不可的命令。这是一个明朗的夏日，木槿花和紫罗兰散发出醉人的香气，镜廊中的镜面映出那些身着绸缎的女子们姣好的身段。长廊顶上铺着带浮雕的白瓦，阳光在上面撞击出一片雾气氤氲。草地上斯维劳诺小姐的白裙子蝴蝶一样被风吹起层层叠叠的褶皱。我问道，“海盗的问题，一向有卫队解决，为什么需要国王陛下如此费心费力？”
　　“以前是这样。可是这几年来，海盗们开始推崇一个首领，那人领着他们作战，已经屡次打败了法斯廷的军队，甚至要在海上另立国家，抢夺法斯廷的资源。”罗兰看着他的未婚妻，说到，“不管怎样，我希望法斯廷安定和平，斯维劳诺也能过得幸福。”
　　那女孩子翩翩起舞。我想，他是爱她的，他既然如此出色，又怎么能不给她幸福呢？

　　下午，我换上了最好的礼服，打扮得像个骑士一样，在镜子中竟然堪称英俊。我佩带好华丽的绶带，打算着见老国王一面，向他说明来意，然后就永远离开法斯廷。那个姑娘，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姑娘，如果她能幸福，那我又有什么可求的呢。
　　爱情这种东西，当它发生在人身上时，就具有了神奇的魔力。别人看来俗气无聊的事情，在爱人身上也变成了有趣的。我走在通向会议大厅的路上这么想着。法斯廷风格的木制壁画和华丽走廊，足以让任何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许多恭敬的侍从领我穿过复杂构造的屋子，来到会议大厅的外面。这座厅比我见过的所有大殿都要高大，门推开的时候非常缓慢，地面的金砖折射出一片灿烂。与大殿的高度相比，我是多么渺小。国王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身旁是罗兰王子，还有我美丽的公爵小姐。
　　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今天将要接见的人。国王将要在中土最大的宫殿内接见海盗们的首领，和那个人达成某种协议。
　　这在我的国家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卑微的海盗竟然要平等地和国王站在同一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这个不合常理的举动。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台阶上，蔚蓝如天幕的穹顶在我头上流动。国王的宝座闪着华丽的金光，在这明亮的色泽中我看向罗兰王子，他现在的装束是正式的礼服，泛着冷冷的光泽，越发显得俊俏脱俗。使臣开始通报，全殿的人骤然安静下来，就像在湖中央投下了一颗石头般，涟漪泛到岸边。
　　在这奇异的寂静中，我看见“那个人”缓缓走到殿中，身上乌黑的长袍在一室明亮的金色中分外耀眼。
　　她——是东方朱雀，海盗们的首领。

　　她腰间有一把血红色的弯刀，除此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沉默的黑色静静地沉淀在那里。她看着国王的眼神中有一抹奇妙的嘲弄。东方朱雀——她是女性，当走进大殿时我发现这个致命的错误时，眼睛几乎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她有着一种充满了侵略和妩媚的美。长而直坠的黑发高高盘起，留了齐耳的长度垂下来轻轻摇晃。皮肤竟然如此的白，这种对比有巨大的吸引力。她抬起头来，猛然有什么击中了我——
　　当她作为一名女性走进大殿时，就有什么该改变了。

　　原来法斯廷并非我看见的那般富裕安定，无忧无虑。

　　老国王从宝座上站起来，柔声抚慰东方朱雀，而她的声音沉静，说法斯廷已经无力支付皇室的巨大开销，百姓们怨声载道，沿海的居民早已难以维持生计，而国库早已亏空。为了弥补这些花销，应该用在军队上的开支减少到了原来的一半，士兵们无心训练，反而与海盗们一起抢夺财物。
　　王公们看着老国王，可是老国王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了她说的是正确的。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法斯廷尊为殊宠的奥斯汀一姓赶下王座。
　　她没有移动一步，而我分明感到罗兰王子从座位上起身，没有向他的未婚妻看上一眼。老国王哀求她，如何达成保护法斯廷的和议，她笑了，那可以毒死任何人的妩媚微笑。
　　“我要罗兰王子。”她说。
　　“我要他跟随我，忠于我，服从我。你们会看见法斯廷不受别国的侵扰，军队就像怪兽一样横行整个中土。”

　　众人哗然。我扭头去寻罗兰王子，却看见斯维劳诺小姐望向我的热切目光。罗兰王子背对着我，只听见老国王颤抖着声音问有无折中之法。那名妖精一样的女人却笑得依然妩媚，“作为王储，罗兰王子可以自己选择。”
　　这时候我看见罗兰王子的表情。他凝视着东方朱雀，俊俏的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仿佛轻快了许多，舒展的秀眉和微弯的唇角美得像精灵。他转向国王陛下——他的父亲，明快地，轻扬地，“是的，父亲，我愿意。”
　　多年之后人们常说，那个叫东方朱雀的女人会迷魂术，是她迷惑了王子，才掳走了天神一样的王子殿下。而我始终知道，那是爱情，他那双眼睛里散发的，是彻彻底底，纯净清明的爱情。可是那时候我没有说出口，于是他微笑了，“父亲，我为了法斯廷，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少年，他是爱着朱雀，还是爱着法斯廷。而他跟着东方朱雀离开了法斯廷，在大家还没有醒悟过来之前，斯维劳诺已经扑过来挽住了我，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父亲大人，我爱的是希路切公爵！请您答应他的求婚！”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本以为自己会欢呼雀跃。我爱这个女人，从我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一年，提着白裙子在花园里跳舞，我就爱上了她。这些年来，这份爱情折磨得我无法安睡。我渴望她能在我怀里，金色的头发蹭过我的胸口。我这次是专程前来请求她的父亲和法斯廷的老国王，破例允许我与罗兰王子公平地争夺她的爱情。这份爱我忍耐了太多年。
　　可是如今，她依偎在我怀里，说她爱我。
　　我清楚地听到自己说出了“不”。

　　法斯廷是一个拥有着许多美景的国家。在这里聚集了中土最好的工匠和手艺，有着美丽的建筑和雕刻。这是一个初夏的日子，紫罗兰和丁香在靠近长廊在地方怒放，长廊中的镜面折射出墙上久古老的壁画。挂毯和壁画上，都是久远的爱情故事。谁能把这江山都不要，只求那美人的回眸一笑？
　　许多年以后我走在法斯廷的集市上时，依然感叹她的富饶和繁华。那些爱情，都是一场场闹剧，华丽而优雅的谢幕了。而我再也没见到过这繁华背后那个湖水般清澈的少年，和传说中在海上永不灭亡的，东方朱雀。

　　-完-
　　2007-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