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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颜泪:君王怀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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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想裳是坐着八抬大轿被迎入宫中的。
只是红烛泪尽,盖头却是无人来掀。
直等到次日,太后得了消息,命人捉了帝王前来,逼着他掀了这盖头。
盖头一落,想裳低着头,只看见帝王龙袍上的五爪金龙,微垂着眸子。
“怎了,等了一夜,如今,你倒不敢抬头看朕一眼了?”这话是带着嘲讽的,冰冷中夹着浓浓的怒气。
“皇儿!”太后怒斥道,“裳儿是你的皇后!”
“皇后?”帝王轻笑,声音依旧冰冷,“儿臣只知儿臣的皇后如今躺在皇陵里,尸骨未寒!”
“为帝者,当顾全大局!”太后冷冷说道,便带着人出了宫中。
帝王微阖着双眼,瞧着面前的人儿,臻首娥眉,倒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了……帝王眸色微冷,唇角却是勾了起来,淡淡说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倒是个好名字!”只是这话听不出情绪,也不知是赞,还是贬。
“臣妾谢皇上夸赞!”想裳自床榻上起来,微微俯身,行了礼。
不论这是赞是贬,这恩,总是要谢的。
“哼!”帝王冷哼。
哪怕是平日里是冷静的帝王,可到底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总有露出真实情绪的时候。
“抬起头来!”帝王突然说道。
想裳诧异,但终归是顺从地抬起了头。
眸似秋水。
帝王想起了这个词,而后却是甩袖离去。
想裳不明圣意,却是知道自己是不得帝王心意的,只得跪下低喊:“恭送皇上!”
待帝王出了永安宫,想裳才站起来,由身边侍人服侍着沐浴。
沐浴过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挽袖为她梳了梳了个偏髻,而后插上鎏金镶花步摇。
“娘娘长得真是美,就如那《洛神赋》中的甄密一般。”
不知那个小丫头多嘴,说了这样一句话,挽袖一眼扫过去,眼神凌厉,吓得那侍女身子一缩,挽袖冷冷说道:“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这是你能说话的地方吗?来人,拖下去!”
自门外进来两个小内侍,走向那侍女,那侍女眼中含泪,低声哀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想裳微微转头,看了那侍女一眼,那般楚楚可怜,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淡淡说道:“她也是年纪小,这次便饶了吧!”
“娘娘宅心仁厚,只是娘娘才刚入宫,这侍女便敢将那甄密拿来同娘娘相比,实是包藏祸心,不可轻饶啊!”挽袖声音虽低,却隐着压迫之意。
想裳瞧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如此,便随你罢!”
说罢站起身,看着那侍女被那两名内监拉了出去,声音绝望而凄厉。
“本宫乏了,你们都出去吧!”想裳冷冷说道。
“娘娘!”挽袖还想说什么,却被想裳冷冷一瞧,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低头恭敬说道,“奴婢遵命!”
想裳倚在床榻上,看着印着凤凰图纹的帐幔,勾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她是云家独女,却因着母亲身份低微,自小被遗忘,待到被想起来时,却是先皇后逝去之时。她被当做一颗棋子,送入了宫中。而挽袖,是她入宫前太后赐的,说是为着她入宫之后,身旁有个贴心的人,可到底,也不过是监视罢了。
二
想裳坐在软榻上,头戴凤冠,朱红色朝服上绣着凤凰图纹。她唇角带笑,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着在座的嫔妃。
帝王年岁尚幼,因此后宫嫔妃并不多,统共是一后二妃一嫔四贵人,下面还有几名常在,皆是母家势力薄而不得帝王喜的。
“可到齐了?”想裳淡淡问道。
“回禀娘娘,淑妃还未至,”挽袖恭恭敬敬说道。
“是吗?”想裳淡淡说道,而后看向众妃子,说道,“本宫初入宫中,许多事儿也不懂,还望各位妹妹多多协助。”
“自然!”坐在右首的女子笑意吟吟说道。那女子一身翠色烟罗裙,青丝皆用云钗随意挽起,眉眼说不上艳丽,倒也清秀。
“淑妃娘娘到!”内监高喊。
走进来的女子身姿婀娜,容貌艳丽,一双凤眼微微勾起,眸中流光婉转,颇具风情。她走至想裳面前,声音如黄莺般清丽,微微俯身说道:“妹妹来迟,还望姐姐见谅!”
“罢了,坐吧!”想裳淡淡说道,便听淑妃笑出了声来,因此问道,“你因何而笑?”
“没什么,只是想起昨夜皇上在臣妾耳畔说过的话,不由自主的,就笑了,”淑妃笑着说道,那双眸子,真真是像极了那雪中白狐勾人的眼。
想裳眸色微沉,她入宫已有三天,可除了第二日帝王被太后捉过来之外,便再未如果永安宫。如今,淑妃说出这话,便是在挑衅了。
“是吗?”想裳淡笑,“累了一夜,妹妹怕是累了,便赶紧坐下休息吧!”
而后想裳又同她们说了些话,便道:“本宫乏了,你们便先散了吧!”
待她们离去,挽袖便道:“娘娘!”
“怎了?”想裳淡淡说道。
“娘娘不该受此羞辱!”挽袖愤懑。
想裳转头,看向她,心中想着太后终究是看错了人,红袖虽在宫中呆的久,可到底是年纪小了,目光窄了些。
“那你认为,本宫该如何?”想裳淡淡问道。
挽袖沉默。
“那便是了,”想裳笑了笑,眼神平和。
淑妃圣眷正浓,可她虽是皇后,却不得圣心,若是此时办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淑妃,不定皇上会如何处置她,倒不如慢慢来。这宫里的水,深得很。
而后想裳便去了慈安宫中请安,陪着太后说了些体己话,便回了永安宫。
用过午膳后,想裳卸了妆容,三千青丝只用一根发带挽起,换上了一身青色襦裙,眉眼淡淡的,如那画中走出的人而一般。
倚着软榻,想裳想起多年以前,她同母亲在那深宅大院中,受人欺凌,那是总想着,日后自己定能飞出那深宅大院,叫那些瞧不起她们母女的人看看,她并非能容他们糟践的。可如今入了宫中,才知那日子虽然艰苦,可终究是好过这步步惊心的。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便入了梦中。
三
帝王入内之时,瞧见的便是想裳如孩童一般没有防备的睡容,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却又觉得可惜。这样的人儿,怎就偏偏是那云家的女儿。
“啊!皇上!”想裳迷迷糊糊中看见朱红龙袍,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紧紧地盯着她,不由得吓了一跳,猛地起身,跪了起来低声说道。
“朕来看看你!”帝王的声音淡淡的,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
“臣妾叩皇上厚爱!”想裳镇静了些,低声说道。
他坐到一旁,看着眼前想裳,若说起来,她也不过同他皇妹一般大,如今那丫头还是无法无天的到处闯祸,可她却入了这宫中,时刻谨记这谨微慎行。
想裳坐起来,理了理衣裳,抬头却瞧见君予盯着他,嘴角带笑的,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君予上前,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后笑着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这本该是轻佻的话语,可由帝王说来,却更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想裳不由得再次低头,这次却是为着掩饰眼中的慌张,她不知帝王心中打的是怎样的算盘。
帝王上前,低头,吻上想裳的唇,想裳吓了一跳,想要退后,却被按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只能瞪大了眼睛,对上帝王的眸子。那双眸子,温柔似水,让她不由得更加恐慌,只得闭上了眼睛,任由他为所欲为。
可他只是亲吻她,之后便放开了她,看着她的眼神不符温柔,只是淡淡的,他的声音清冷:“朕希望你记住,你是朕的皇后。”
说罢,便离开了。
想裳躺在床上,大口地喘着气。她不知刚才上演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出戏,明明前几日对她还是冷嘲热讽的人,今日却又这样。可她却是知道的,在看到那双温柔的眸子之时,她的心,漏了一拍。
可是,她却是不知道,那样的温柔,是真是假。
想裳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想起入宫之前,母亲同她说:“这世上的男儿,皆是无心的,更何况这宫中的帝王,你这入了宫,娘也说不出别的话,只盼你莫要被那男子迷惑,伤身伤心。”
“奴婢恭喜娘娘!”
听见声音,想裳转头,看见挽袖,她眉开眼笑的,仿佛遇上了莫大的喜事一般。
“哦?本宫如何改恭喜?”
“皇上今日驾临永安宫,瞧见娘娘在睡觉,叫奴婢们莫要张扬,这不是心疼娘娘吗?”挽袖笑着说道。
想裳亦是跟着笑了,可眼中,却是藏着悲哀的。
四
当今圣上并非太后亲子,而是在生母过世之后过继给给太后的。
圣上即位时年幼,其中多仰仗太后母家,才能走到今日,可帝王终究是长大了,无法再容忍卧榻之旁盘踞着一条蟒蛇。
鎏金镂空的貔貅香炉里燃着檀香,室内温度正好,直让人忍不住瞌睡。
想裳坐在软榻上,旁边放着翻开了的《女则》,德妃坐在一旁,笑吟吟地说着宫里的新鲜事儿。想裳听着,时常说上两句。
“今年这雪啊!来得也真是早了些,先下才十一月中旬呢?”德妃笑道。
“这雪下得也好,‘瑞雪兆丰年’,”想裳淡淡说道。
“姐姐真是关心民间疾苦,”德妃说着奉承的话,可那语气自然,听在耳中,却是挺真诚。
“皇上驾到!”
听见声音,二人站了起来,待帝王进来后,俯身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君予走至想裳面前,扶起她温柔说道。
三人重又坐了下来,君予笑着说道:“今日皇后的身体可好了些?”
“回禀皇上,好多了!”想裳用手帕掩住嘴,低着头说道,掩饰着心中的恐慌。
自那日过后,皇帝便时常过来,每每过来了,也总是温言细语的,如那百姓家的男子疼宠着妻子一般,可想裳总是惶恐的。在这宫中,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可独独这心,无论如何,也是要留给自己的。
“臣妾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德妃见状,微微俯身,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退下吧!”君予看了她一眼,温和说道。
“皇上可用过午膳了?”想裳问道,此时已过了午时,也该是用用膳的时候了。
“朕可是在等着皇后留朕吃呢?”君予笑道,也没个正形。
想裳红了脸,命人布了菜。
“外面雪景正好,待会儿一起去看看如何?”君予突然说道。
“好!”想裳低声应着。
君予看着眼前的女子,自入宫那日起,她便是这样的,温婉娴静,却又时常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也是,他们这样的人,怎么能有真心?又怎敢轻易托付真心?如此,倒也是好的。
用过了膳,想裳加了件火红色的狐狸披风,同帝王一起出了永安宫。
此时梅苑中梅花开得正盛,雪花纷飞中,红梅怒放。君予让人煮了酒,同想裳闲聊着。
“朕还记得母妃最喜欢雪,一碰上了下雪的日子,母妃总是分外欣喜,”君予笑着说道,为想裳倒了一杯酒,继续道,“母妃的病来得急而猛,不过一月,便去了,死前她总念叨着,她还想看一场雪,却终究是未曾见到。”
想裳看着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语气中也只是淡淡的遗憾,可想裳总觉得,他是悲伤的。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可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笑着说道:“臣妾却不喜欢下雪。”
那时候云家的人欺负他们母女,正室将她们感到最偏僻的住所,每月的银钱也是一而再地克扣。到了冬日,哪怕是少爷房中的丫鬟婢子也能得两块布置些衣裳,可她们母女,却是什么也没有。到了下雪的日子,没有衣物御寒,总是盖着被子冻得直打哆嗦。
想裳想起过往,喝了一口酒,将眼泪咽了下去。
那时父亲劝她入宫,总同她说,只要她入了宫,明天便会更好,她再不是孤苦伶仃的云家小姐,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到了如今,入了宫,为何她却没有看到那明日,在哪里。
君予将想裳揽入怀中,擦干她落下的泪,宠溺说道:“说是来看雪的,怎的就哭了?”
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想裳心软,她这一生,从未有过一名男子如他这一般,待她如此温柔宠溺。纵使父亲和族中兄弟,看她也是如同看那棋盘中的棋子一般。
她想着,或许,母亲是错的,这世间的男子,并非个个如同父亲那般无情。
五
“听说,皇帝近日待你甚好?”云烟喝完碗中的汤药,将碗递给身旁侍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淡淡问道。
想裳低头,抿嘴轻笑。
云烟眸子微暗,同身旁侍女说道:“碧荷,去将我房中的送子观音拿过来。”
“奴婢遵命,”碧荷微微俯身说道,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想裳听后,脸色微红,唇角却忍不住勾起。
待碧荷将送子观音拿了过来,云烟说道:“这是哀家前些日子在相国寺中为你求来的,听说很准,今儿个,你便带回去吧!”
“臣妾叩谢母后赏赐!”想裳连忙说道。
“他日你怀了龙子,才是对哀家最大的感谢!”云烟勾起嘴角,面容慈祥,“对了,听闻你这段时间身子不好,哀家这里还有些没吃完的血燕,你便拿去吧!”
说着,又命碧荷拿了血燕,交给了挽袖。
出了慈安宫,想裳叹气,眉眼间有隐藏不住的哀愁。
“娘娘为何叹气?”挽袖问道。
想裳看了眼挽袖,笑道:“是呢?该高兴啊!”
想裳上了凤辇,挽袖走在辇旁,东西由后面的内监拿着。
雨雪今早才停,路上的积雪刚扫,地面湿湿的,有些滑。想裳抬起头,看着琉璃瓦上的积雪,远方的天空苍茫而辽阔。
云家,便这般着急吗?
“啊!”
听到声音,想裳转头,那拿着白玉雕的送子观音坐像的内监倒在地面,那座玉雕,则碎了一地。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那内监大声喊着。
落了辇,想裳有些恍惚,看着那一地的碎了的白玉,不由得红了眼眶。
“大胆奴才,你怎的那般不小心!”挽袖瞧了,一脚踢上那内监的肩膀,那内监倒在地上,只不停地告饶,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想裳却是再没了心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傍晚。
睁开眼睛,看到君予担忧的脸,想裳不由得再次落下泪来。
君予看着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有些心疼,于是揽过了她说道:“不过是一座白玉雕像而已,皇后若是喜欢,朕再送一座给你便是!”
“那是送子观音,”想裳哭泣着说道。
“那便送你一座白玉雕的送子观音。”
“那是寺庙里求来的,”想裳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泪水。
“你看你,眼睛都红了,”君予责备说道,“你若是喜欢,朕便送你十樽八樽寺庙里求来的送子观音坐像!”
想裳抱紧了他,低声问道:“那些灵吗?”
“自然是灵的。”
“那么,我会有孩子吗?”想裳说完这句话,便感觉帝王身子一僵,她的眼神黯淡下来,松开了手,轻笑着说道,“臣妾乏了,皇上便先回了吧!”
她躺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君予伸手拉开被子说道:“都这么大了,怎的还跟个孩子似地!”
想裳沉默,并不说话,帝王皱了眉,淡淡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先走了!”
内侍尖刻的声音喊道:“皇上起驾!”
想裳睁开眼睛,看着帐顶的凤凰,笑出了声,眼泪却是不停地落下。
六
景帝十一年春,淑妃身怀龙子。
得知这个消息,想裳只是笑了笑,便命人送去赏赐。
“娘娘,该喝药了!”挽袖低声说道。
想裳唇角带笑,看着挽袖手中端着的药,黑乎乎的,她却是眉头微皱,直接拿碗一饮而尽。
“娘娘莫要这么急!”挽袖说道,“吃口蜜饯去去口中的苦味吧!”
“急的可不是我,”想裳淡笑,眼神微冷。
急的,是慈安宫中每日吃斋念佛的那位,是前些日子入宫的俯首在她面前的那位,却总不是她。
想裳起身,走到燃着香的镂空炉子旁,打开炉子,拿起一根签子,拨了拨檀香。炉子是鎏金的貔貅兽,貔貅兽的两只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这个炉子,是帝王第一次在她这里过夜时赏赐的。
那时想裳不懂帝王为何独独赐下这炉子,可如今,她却是懂了的。
“娘娘赶紧坐下,这样的事奴婢来做便好!”挽袖瞧见了,连忙说道。
想裳让开,坐到软榻上,拿起矮几上放着的书,笑着说道;“挽袖可知,皇上赏赐给本宫的东西,本宫最喜欢什么?”
“奴婢不知,”挽袖盖了炉子,恭敬说道。
“是这炉子,”想裳笑着说。她翻了两页书,看了起来。
挽袖有些惊讶,这炉子的做工虽好,可却是抵不过皇上赐下的许多东西的,不知娘娘怎的偏就喜欢这。
是夜,想裳走进院中,月凉如水,落在碧玉台阶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想裳一身纱衣,发丝如瀑,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勾着嘴角,倚着栏杆,一手拿着琉璃酒杯,一手拿着白瓷酒壶。她抬起手,倒下一杯酒,透明液体流下,落入杯中,仰头,一饮而尽。
“娘娘,喝酒伤身啊!”挽袖截下她手中的酒壶,低声说道。
“是吗?”想裳轻笑,问道:“今夜,是十五啊!”
每月十五,是帝王歇息在中宫的日子。
“娘娘,”挽袖低声劝道。
“几天了?”
“三十四天。”
“已经那么久了啊!”想裳喃喃说道,原来,离淑妃被验出有孕的那日,已经这么久了,想裳叹气道,“罢了,本宫也累了,挽袖,扶本宫进屋。”
挽袖扶着想裳入了屋子,伺候她睡下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却瞧见帝王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床上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请安,却被拦住说道:“莫要惊醒了皇后,你先下去吧!”
君予走近床边,看着床上的人,她似乎又瘦了,下巴尖了些,蹙着眉,嘴唇抿得紧紧的,也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他褪了衣裳,上床躺倒女子身旁,揽住她,闻着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酒香。
次日想裳醒时头还有些痛,唤来挽袖,洗漱过后,喝了一碗醒酒汤,才算是好了些。只是用早膳时,想裳始终有些恹恹的,吃了几口,便再未动筷。
七
想裳到慈安宫时,易采薇早便到了,坐在云烟身旁,逗得她眉开眼笑。
她上前请安,而后易采薇同她请安,她扶起易采薇,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姐妹,无须多礼!”
“姐姐说的是!”易采薇如此说道,坐在了皇后下首。
“皇后,采薇年纪小,如今入了宫中,你这做姐姐的,也多加照料些,你们俩啊!便是由一人怀了龙子,哀家也是心满意足了,”云烟淡淡说道,可话语之中却是隐着压迫之意。
“臣妾知道了,”想裳恭恭敬敬地说,微微低着头,藏在广袖中的手指,却是轻微地颤抖着。
“哦!对了,淑妃今日如何了?”云烟似乎突然想起来。
“回母后,淑妃身子弱,这些日子时常病着,皇上心怜,也时常去看看,”想裳回道。
“如此啊!淑妃这般柔弱的身子,也不知这一胎能否生得下来,这可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啊!”云烟看了想裳一眼,似是遗憾说道,可这遗憾是否是真的遗憾,还未可知。
此时殿中只余她们三人,想裳抬头,看着采薇还带着稚嫩的眼中满是好奇,也不知是真是假,可她却只能低头说道:“太医说淑妃体弱,怕是不容易。”
“是吗?”云烟勾起嘴角,她虽年近半百,却保养得宜,看起来如那三十多岁的少妇一般,如今笑起来,更是像那画中仙子。
出了慈安宫,想裳上了凤辇,身子疲软,歪倒着,这些日子,她的身子愈发不济了。
“姐姐这凤辇真是好看!”
听见声音,想裳微微转头,看见采薇站在一旁,满脸单纯,眼中满是艳羡。想裳早便没了气力,只是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妹妹便先回宫了罢!”说完便闭上眼睛,挽袖让身旁的内监喊起驾。
“主子!”易采薇身旁的侍女低声说道。
“红玉,你说,这宫中,什么是定数呢?”此时的采薇脸上哪有那些单纯天真,勾起的嘴角,倒有几分同云烟相似。
“回主子,这宫中,没有什么是定数。”
“是啊!”易采薇叹息。
这宫中,没有什么是定数,那么,那凤辇上坐的人,总是会变的。
想裳回了宫不久,年轻的帝王便过来了,揽着她低声问道:“怎的这般劳累?”
“没什么,”想裳闭着眼睛低声说道,只是她面色白如纸,冷汗自额头不停地落下,嘴唇却是被她咬出了些许血色。
“皇后!皇后!”君予这才发现异样,连忙唤道,唤了太医前来。
君予坐在一旁,墨色的眸子黑沉,眉头皱得紧紧的,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回皇上,娘娘是中了毒,”年轻的太医跪下来恭恭敬敬说道。
“中毒?”君予眸色微冷,“可知是什么毒?”
“微臣不知,”太医说道。
“不知?”君予冷冷地看着太医,而后命令道:“查!若是皇后死了,你的脑袋,也莫要了!”
八
景帝十一年秋,淑妃被打入冷宫,月余,流产。
想裳倚在软榻上,接过挽袖递过来的药,拿起勺子,慢慢喝了起来,她的气色仍旧有些苍白。
“这些日子,皇上可都是歇在易昭仪那里?”想裳淡淡问道。
挽袖迟疑,想裳看着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明白了,一口喝下碗中还剩下的药,而后笑着说道:“如此也好,我这身子,怕是也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娘娘莫要......”挽袖说着停了下来,眼泪自眼中落下,声音哽咽不能语。
想裳看着挽袖,她穿着粉色宫装,容颜也算清秀,只可惜在这深宫之中,也只是埋没了。这两年挽袖跟着她,心中虽另有主子,可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说起来,倒也是个贴心的人。
“娘娘,”挽袖哭泣出声,这两年,她看着自家主子陷入这深宫泥沼之中,容颜再不复往日的明艳,只余下苍白与满目的哀伤,心中,也是怜惜的。可纵是怜惜,也是无用,她不过是个奴才而已,只能听话,做不得主。
“挽袖,打开窗子吧!”
“娘娘身子弱,莫要感染了风寒,”挽袖劝道。
“我想看看,”想裳笑着说,也不知,能看到几时了。
挽袖打开窗户,想裳看着那天高云阔,时常有飞鸟飞过,还真是羡慕啊!只可惜,她这一生,也不过是那金丝笼中的雀鸟罢了。
“皇后在看什么?”
君予走进来,朗声说道。
“在看天,”想裳没有回头,也没有行李,她极少如此,往日里纵使是病着,她也是有礼的,见了皇上,纵使是佝偻着身子,也要爬起来行礼,每每惹得帝王震怒。
“天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关了窗户,莫要染了风寒,”君予责备说道,关了窗户。
想裳倚在君予怀中,淡笑着说:“皇上知道吗?臣妾原本不叫想裳,那时母亲为我取的名字是锦裳,‘衣锦衣,裳锦裳’,锦衣华服一生,这便是母亲对臣妾的期望,她不求臣妾能觅得如意郎君,只盼臣妾一生,衣食无忧,可是,臣妾这一生,太短了......”
想裳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君予为她擦去眼泪,低声说道:“会的,朕许你这一生,长命百岁,衣食无忧。”
“臣妾,叩谢皇上,”想裳转身便要拜谢,可终究是没有转过来,便倒在了床上,眼泪不停地落下,染湿了被褥。
“皇后!”
“臣妾累了,”想裳说着,闭上了眼睛。
君予叹气,走了出去。
想裳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啊,便是这么一个人,不肯轻易许诺,也不愿说下谎言,哪怕骗一下她,也是不肯的。因此,他可以许诺予她一生衣食无忧,却不敢说他便是她的如意郎君。
呵呵!他不肯,她也是不该想了吧!
正如那时,他不肯给她一个孩子,她便再也不想。
她早该知道的,爱情这种东西,若是你的夫君愿意给,你便收着,若是不愿给,你便莫要强求,而无论如何,你也该守住自己的心。
云想裳,你不过是个傻子而已。
久
景帝十一年冬,孝昭仁皇后云氏想裳薨。
景帝十二年秋,贤妃易氏诞下皇长子,封为贵妃。
景帝十三年春,丞相云安联合太后逼宫失败,满门抄斩,贵妃易氏被打入冷宫,皇长子养于德妃膝下。帝王感恩太后多年抚养,只将太后囚于慈安宫中。
“皇上,夜深了!”挽袖上前,截下帝王手中酒杯。
“朕刚刚梦见她了,她哭泣着,却不肯说话,”帝王笑着说道,眼中隐隐泪光,“朕知道,她是怨着朕的,她怨朕啊!不肯给她一个孩子,挽袖,你可也是怨着朕的?”
年轻的帝王踉跄着走到燃着龙涎香的炉子前,炉子是那年他赐给她的第一件东西,镂空鎏金雕刻的貔貅兽,真是好看的紧。可这世上,越是好看的,便越是让人绝望。那年当她发现这貔貅兽香炉曾浸过使人不孕的麝香之后,又是怎样的绝望。
或许自那时起,她便累了,倦了,再没了活下去的愿望。
是他,断了她的生路。
“若她并非云家的女儿,该有多好?”年轻的帝王恍惚说道。
“这世上,因果循环,强求不得,”挽袖淡淡说道。
年轻的帝王沉入梦中,梦中是那女子低顺的眉眼,虽非天人之姿,却让他心动。明明不愿将她牵扯进来,可她偏偏是云家的女儿,由不得他愿或不愿。
吁嗟鸠兮,勿食桑椹,吁嗟女兮,勿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这世间的女子,只一个字,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