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
-
转眼,开学已经将近一个月。
纪禾复杂的心思慢慢平复。她终于说服自己,世界这么大,怎么就不允许出现个长得比较相似的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她能够掌控的,所以知道就好了。
还是,等着宋衡吧……可是,似乎她的反应还是太过于古怪而被人看出来了。
一个周一,上课的路上邓品优小跑几步跟上纪禾。
“纪禾,你……是不是对樊旻有意思?”
纪禾顿住脚步看向邓品优,完全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拜托你不要表现得太明显好不好。”邓品优顺顺单肩包上的流苏,“上课的时候老是见你看着他发呆。”
纪禾的脸倏地烫起来,她低头抿抿嘴唇。或许她是对樊旻注意太多,可是她应该没有总是看着樊旻发呆吧?
“唉,喜欢就承认啊,有什么大——”邓品优突然矜持了很多,满脸的满不在乎变成端庄温柔。
眼前,乔泽宇走过。
“你好。”邓品优客客气气地朝乔泽宇微笑,点头,不经意地脚尖点地。
“你好。”乔泽宇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呆在一边沉默不语的纪禾,转头离开。
不说上公共课时一起上课,平时小班上课的时候,纪禾也经常在走廊上遇见乔泽宇。乔泽宇最开始看到她什么表示也没有,而慢慢到后来似乎也觉得过不去面子,点个头算意思意思。
纪禾很清楚,乔泽宇并不怎么待见她。或许因为……她见过他最顽劣不堪的一面。
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楚。就算想追根究底,也不知道源头在哪里了。
“单雨媛呢?”后一步赶上来的黄茹问邓品优。
“好像辅导员找她有事情,她就去了。”邓品优草草说道,又将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大谈特谈上次和父母一起打高尔夫的经历,指望能让走在前面不远处的乔泽宇听到。
邓品优,典型的公主病,一边说着“乔泽宇算什么,可达不到我的标准”,一边在有乔泽宇出现的场合打扮得花枝招展。邓品优像是骄傲的白天鹅,自己死活拉不下身价,于是在湖面上打着转儿希望有王子来爱慕她。只可惜那只王子现在似乎还从未注意到湖面上有只白天鹅。于是白天鹅很气闷,只好将火撒到周边想来碰她的“丑小鸭”上,结果是连丑小鸭也不理她了。
相比之下,单雨媛就是所谓的平民天后。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纪禾才算真正认识了单雨媛。据说她高中的时候就是学校里顶出风头的人,精通歌舞,校电视台女主持,学生会副会长,学习与课外活动一个不落。而现在,单雨媛也很快加入了院学生会文艺部和大艺团。
这样的人物,被众男生解读为大众情人,梦中女神。
而现在,起码在纪禾看来,单雨媛与乔泽宇还并没有什么联系。
这一节是公共课。等到纪禾进教室的时候,才发现剩下的座位要不都放着书占座,要不就是三个男生旁一个空座。
纪禾还在迟疑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她。
“纪禾,这里!”彭海站起来朝她招手,身边有两个空位。
纪禾走过去坐下,礼貌地道谢。
“嗨,还谢什么!不过顺便占座而已。”彭海呵呵笑着。
纪禾从包里拿出书刚刚放到桌上便看到樊旻也走了过来。
樊旻显然也被坐在彭海身边的纪禾愣住,臂弯里端着书在阶梯上顿一下。
这……
纪禾扭头去看彭海,一张正挤眉弄眼朝樊旻做鬼脸的肉脸立马僵化,随后咳嗽着变红。
难道,她真的表现得很明显吗?樊旻,樊旻,樊旻不是宋衡。夜深人静之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虽然长得像,可不是宋衡。宋衡是医生,大学念的是临床诊断学,而不是旅游管理。就凭着一条,纪禾就能将樊旻彻底否定了。
所以,她不能将对同学的感情与对恋人的感情弄混淆。纪禾很失望,也很忧愁。却也仍然忍不住去关注樊旻。
思考间,樊旻已经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
老师开始讲课了。纪禾盯着笔记本,却无心去写一个字。直到身边轻轻响起一个声音。
“书该翻页了。”
“哦。”纪禾伸手将面前的书翻过一页,捏着笔,又顿在那里。
“这一行得划下来。”樊旻指指书页上一行大标题。
“嗯。”纪禾依葫芦画瓢。
“你好像挺容易走神。”樊旻微微侧头,对纪禾说。
纪禾淡淡一笑,并不打算回话。
“其实我挺好奇的。”他继续说。
“……什么?”纪禾这次答话了。
“你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撑着下巴,望向讲台上举着扩音器滔滔不绝的老师,“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我的心理年龄比较老。”纪禾想了一想。
樊旻回头看她,似乎像在打趣,可目光很坦诚单纯:“你也想很快就结婚么?”
纪禾有些无奈:“这个倒没有。”
“哦……”樊旻没有接话,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第一次见面……你是不是把我认错为别人了?好像是宋什么的。”
纪禾沉默了,微微垂下头,一种苍老陈旧的情绪如同老房子里的灰尘般弥漫开来。
“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她依旧不说话,可眼中的落寞惆怅已经告诉樊旻答案。
“他现在没有和你在一起?”
纪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
“抱歉,我没有探寻你的隐私的意思。只是觉得,与其活在记忆里哀痛,不如拥抱新的生活,寻找新的希望。我一般就往前看。未知的生活我一般定性为美好。”樊旻认真地说道。
纪禾长时间不吭声,到最后终于抬头对还在等待她回答的樊旻微笑。“怪不得你那么想结婚。”
樊旻呵呵笑出声来。
窗外,阳光静好。
樊旻一直很好奇,好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十八岁的女生会有那样悲凉的神情,她眼中会有无法言语的哀伤。总觉得,她心里藏着秘密。樊旻不知别人是否也这样感觉,当他和室友聊起纪禾的时候,大家只会会意成他对纪禾有意思。也就出现了彭海帮忙占位做媒人的事情。
可樊旻接受了彭海的“善意”。他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对于纪禾的沉默与哀伤有种不能解脱的责任与义务。
~ ∞ ~ ∞ ~ ∞ ~ ∞ ~ ∞ ~ ∞ ~
纪禾捏着从学校橱窗上撕下来的传单,在找了两个多小时候终于站在了白芷昆剧院前。
白芷昆剧院,C城最大的私人经营昆剧院。
昆曲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热度一直有涨高的趋式,所以在这座昆曲一直兴盛的南方城市里,便有一些文人雅士和昆曲爱好者开办了昆剧讲习班,随后逐渐发展成为如今的白芷昆剧院。而白芷昆剧院的现任“掌门人”,是海外华侨白润舟先生,只是他常年在国外,昆剧院主要由职业经理负责打理。
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很有气势,纪禾稳稳心神,走进去。虽然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学校也有发下助学金,可是她仍旧得打工来赚取生活费。当时在宣传栏看了半天,就在以为自己得去教初中生数学的时候,她看到了这份来自昆剧院的传单——
寻求有一定昆曲基础的临时外雇工作人员。
纪禾有种感觉,好像上天独独只为她砸下了一个大馅饼。
……
昆剧院内。
“T大?不错的学校——学旅游管理的?”办公桌后面的钱主管看着一下纪禾填下的表格,推推眼镜,上下打量着纪禾。
“是的,但是我从小就在学昆曲,有一定的基础。”纪禾回答,却也不会夸大自己的实力。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只有负责人赵松以及应聘者纪禾。据说今天白芷昆剧院有场比较大的演出,结果舞台上搭的背景似乎出了点问题,所有的相关人员都被拉去帮忙去了。
赵松背着阳光坐着,盯着纪禾,一言不发半天。直到纪禾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是吗?”赵松终于开口,顺便起身,“跟我来。”
纪禾只得跟上去。
绕过走廊,赵松带着纪禾来到了一间小型练功房。
“唱几句吧。”赵松搬个塑料凳子坐下来。
纪禾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学过吗?唱几句来听听。”赵松拿着手里的资料卷成筒,敲敲凳子脚。
“不用问一下……关于昆曲的知识么?”纪禾有些不自在。
“听曲调就知道了。对昆曲只了解些皮毛的人跟常年学习昆曲的人,嗓音与身段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纪禾也不好意思去扭捏了,于是走到房间中间站定。“我就唱几句折子戏《游园惊梦》里的词。”
天气还不是特别冷,纪禾穿了间长袖的单衣,并不妨碍她的动作。
《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中的选段,纪禾唱的词主要是游园中的一幕,由于本应该是杜丽娘与春香一起配合,而纪禾也不怎么放得开,于是到后来她便只是站在原地唱了,颇有些尴尬,只得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词曲上。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最后的音调缓缓稳下来,静下来。
纪禾微微喘气,手放在身边偷偷揪住了衣角。
她仍是紧张。以前在家乡,她并不曾在陌生人前表演过昆曲。而这段时间她也并不是有很充裕的时间来继续练习。而且……僵站在那里清唱的样子,她从镜子里看到了,毫无美感可言。
赵松站起来,推门出去。纪禾紧跟着心一沉。完了。
门外传来赵松的声音——
“跟我去领衣服,周六早上八点过来,再给你安排工作时间。”
~ ∞ ~ ∞ ~ ∞ ~ ∞ ~ ∞ ~ ∞ ~
半个小时后,纪禾提着装衣服的塑料袋在街上快步走着,笑容忍不住飞上唇角。
她真是赚到了……得到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闺门旦一身行头!虽然不是新的,可是纪禾一想起自己以后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工作,就忍不住荡漾起笑意。总感觉好像自己就要去上台表演一样。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她路过一个公用电话亭,而后又匆匆地跑回来。要给师傅和家里打个电话才是。
“喂?”电话通了,是一个处于变声早期却还带着娃娃音的男声。
“小驰?”
“姐?”电话那边立刻破音成公鸭嗓子,大吼,“老爸老妈,姐来电话了!”然后紧接着话锋一转——
“姐,C城好玩吗?听说那里很多名胜古迹啊。对了,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土特产。吃的多带点。唉,中考之后我也过来玩玩吧?我啥地方都没去过——喂喂,我还没有说完!”
“纪禾啊?”电话那边一阵响动,然后换了个声音。
“嗯,爸。”好长时间没联系,纪禾突然听到父亲略显苍老的声音,感觉有些心酸。
“别听那小子在旁边鬼叫。身体还好吗?学习还好吗?”
“都好。”
“那……你现在缺钱吗?要不我……”纪宝华在电话那边犹豫不知该怎么开口。提起钱的事情,总觉得对女儿有愧。
“没事儿,我有助学金。再说现在也找到一份工作了,在昆曲剧团呢!”
“哦……你要是有什么问题,跟爸说,别报喜不报忧。学生在外面还是要将心思放到念书上。”
“我知道的,爸。”
“嗯,你妈刚刚听到你打电话回来,过去隔壁扶赵伯过来了。”
“好。”纪禾感觉心里一阵温暖。她想家人了。
不一会儿,赵独芳接过电话,听到纪禾说她在昆剧院找到工作后很是高兴。“不管是私人的还是国家的单位,你都得端正态度啊,好好干。”
纪禾不放心,说到赵独芳身体健康的问题。“有没有偷着喝酒?”赵独芳没事就喜欢喝两口,可是肝脏也不怎么好,所以不能多喝。纪禾一直都盯着。
“知道,你跟你妈妈讲话吧。”赵独芳应该是喝过酒了,不自在地咳两声,将电话交给陈艾。
“纪禾啊。”陈艾在那边讲话,“要到冬天了,你记得添衣裳。”
“嗯。”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注意点。晚上不要出门。工作也是,要是太晚了就不要去了。”
“知道,妈。”
继续絮叨了几句,纪禾无意间转身看到了几步外一个穿着牛仔裤和薄羊绒衫,戴着眼睛的个高年轻人,手里捧着几本关于英美法系和欧洲法系的书。
“喂?总算通了。你小子怎么不接电话啊?”年轻人捏着手机,看着路口的红灯,“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泽宇,我家老头让你过去找他一趟……”
和家人通完电话,纪禾挂上听筒。
绿灯亮。年轻人一边继续说着,一边走过斑马线。
纪禾站在原地,看那人越走越远。
谭文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