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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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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事情的发生纯属偶然。
“砰!”
江一汀眼瞅着一盏上好茶具从自己手中脱落,壶身碎裂,茶水溅落到客人的下摆,“哎呦!你个不长眼睛的死小二!”手没来得及伸过去收拾碎片,猝不及防被一脚踹开,“滚开!弄脏大爷的锦绣缎袍你赔得起么!”又狠狠地被剜一眼,客人方气哄哄地走了。
然,祸不单行,身后钱掌柜的声音无异于幽灵,吓得她全身一颤,“江一汀,这月工钱全扣。想叫屈?那就再扣一个月的。”
临近晌午,食客渐多,江一汀也不磨蹭,拾了茶壶碎片往后院奔,灰头土脸地蹲在井口旁,两个小肩头一耸一耸。
“阿汀,掌柜的火气大了,你别往心里去。”阿三不忍看她可怜的背影,走过去安慰道。
“是啊是啊,你也晓得,掌柜的一向嘴厉,况且你这次毁了他最爱的九谷屋全套,就认了吧。”阿四附和道。
“阿汀,你上次借我的三钱银子……”阿五小心翼翼,撇嘴道,“还是不能还你……”
江一汀的头更低了,不时发出“呜——呜——”声,众人一惊,“阿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任是好说好劝,奈何全无应答。
“呜——呜——”之声愈响愈烈,更是急坏三人。
“行了,别紧张了,阿汀挖土埋茶壶呢,赶紧散了,该干嘛干嘛去。”迎面走来一壮汉,身材高大魁梧,肤色黝黑,颇有几分关公的架势,“一会儿掌柜来了,你们这个月的工钱也别惦记了。”
此言一出,顿时鸟兽人散。
江一汀平好坑拍拍土站起来,迎上程东嫌弃的眼神,“快洗了去,脏死了。”
江一汀满不在乎地抠抠指甲里的泥,伸爪状凑人眼前,“干净了吗?”
程东皱眉,“你太闲了。”闲到有功夫给一盏碎茶壶挖坑填土造墓,“需不需要再超度,我屋里有纸钱。”
江一汀道,“你太高估一个茶壶的能力了,虽然它能装热水,能泡茶叶,但它是绝对不会领悟花钱这项技能的。”
“……”程东默默看她一眼,前去干活。他是后院杂工,因身材威猛,也兼保安一职。前厅有人闹事,喝醉耍酒疯,喝醉不给钱等,二话不说提刀过去。
“阿东。”江一汀忽然叫住他,露出笑容,“有个好消息。”
程东停步,“快说。”
江一汀乐,“你求我啊。”
程东,“……”抬脚走人。
江一汀怕他真走了,“今天早晨医药世家公子沈念慈入住天丑房,经亲眼所见,绝对属实。”
程东身形一顿,“你怎知那是沈念慈。”
江一汀道,“两年前在泰安城参观过一次斗诗大会,他刚好在场,长得那样好看,想不记得也难。”
程东在思考,他或许在思考江一汀所言的真实性,或许在思考江一汀有花痴这一属性。
程东叹道,“我娘的病已药石无灵,任他沈念慈也无可奈何。”
江一汀笑了,“你虽是这样想,却也是想去试一试的,不然——你屋里那些黄纸不是真给你娘亲准备的罢?”男子面色一沉,她敛起嬉笑,“你且去问一问,若是诊金不够,我借你就好!”
煞是豪气万分。
还没豪气够,被人兜头一捧凉水,“朝被扣一个月工钱的人借钱,我会过意不去。”
[贰]
偶然的事情一旦一再发生,那么它有可能是一种必然。
“砰!”
壶盖以优美的姿态脱离,似乎在与壶身做最后凄美的离别,而后悬空清脆婉转地落地。索性这次没有客人经过,滚烫的茶水溅到江一汀的布鞋上,烫得她嗷嗷直叫,“哎呦我的妈!哎呦我的妈!”
价值八百两的景德镇八吉祥茶具全套,钱掌柜的新宠,以粉身碎骨之响博得众人连连叹息,又不禁为罪魁祸首倒气唏嘘。
只见钱掌柜的火蹭蹭往上蹿,“江一汀,交出项上人头,以死谢罪。”
钱掌柜脚步如风,手持金骨算盘,扬手往江一汀脑壳上砸。
程东刚从后院赶至,心脏提到嗓子眼,那江一汀不躲不闪,专注查看脚部烫伤,对即将落下的重击毫无知觉。
一柄罗伞突然横过她头顶。
“钱掌柜,你这一算盘砸下去,她脑袋的下场不会比那八吉祥茶壶好多少。”持伞人淡淡道。
钱掌柜面色有些难堪,“沈公子说笑了,这孩子没长脑子,我砸下去让她开开窍。”
江一汀忽感脖颈一凉,原来伞上沾了雪晶,一滴滑落下来,她禁不住一抖,仰头往上看,男子声音温和,气质却冷,不知是不是衣沾暮雪,刚从外面回来的缘故。
那衣上携淡淡暗香,恍若数枝红梅自凌寒幽绽,江一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得有些痴了。
钱掌柜狠狠掐她一把,一个眼色使过来。
“多谢沈公子,多谢沈公子。”她忙道,想帮他拍拍身上雪花,对方不着痕迹地闪开了。
钱掌柜道,“江一汀,明日起别来了,自己到桂妈妈那里卖二十两银子,以后祸害飘香院去。”
江一汀哀嚎,“那是万万不可的啊!”江湖卖艺不卖身,这是她坚守的底线。她没艺,只得卖苦力。
钱掌柜道,“我们钱世金生客栈抗不住你的破坏功力,要么自残谢罪,要么滚出去。”
江一汀泪眼汪汪地向沈念慈求救,却见人收了伞施施然上楼去也。
钱掌柜不再说一个字,冷笑,看这回还有没有人再救你。
“看她的样子已知错,得饶人处且饶人罢。”食客中有人劝道,“况且茶壶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让一个活的东西去为一个死的东西殉葬,这就好像每次上完茅厕要跪下来对着茅坑烧三炷香。”
食厅中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钱掌柜一看人,险些昏厥,这死丫头中头彩了,一连两个大人物先后现身。
然而江一汀不认识这个人。
也不喜欢。
任谁也不会对将自己定义为“活的东西”的人产生好感。
“连正义堂的徐舵主也觉得这死丫头说话,今天算她命大,还不快到后面干活去!”钱掌柜赶紧打发她走人,省得让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江一汀甫一踏入后院,道,“虽然他们叫正义堂,名字听起来很正义,但打的比喻实在不怎么高明。”
程东见她无恙,放心道,“总是替你解了围。”
江一汀道,“钱掌柜是个刀子嘴,不会真叫我自残的。”
程东道,“这你就错了,之前在后厨干活的夏掌厨,刮坏了掌柜的青玉案,打断一条腿托给桂妈妈去了。”
江一汀大惊,满眼的不可置信。
程东欣慰,这丫头终于知道怕了。
半晌,江一汀唏嘘道,“桂妈妈连满脸麻子的阿六都要,她有很饥渴吗?喔,是满脸麻子瘸了腿的阿六。”
程东,“……”
江一汀干完手上的活,突然奇道,“正义堂的人怎会在出云镇?啊,难道……前些日的消息不假?”尽管她江湖之事浅薄,也知道正义堂位于北方云州城,于这里有一个月的路程。
程东点头皱眉皱眉道,“最近风声稍紧,十二楼的人在方圆五十里内出现,正义堂的人来——”
“为铲除邪恶,弘扬正义!”江一汀瞬间换上崇拜的眼神,仿佛方才嫌弃徐舵主的不是同个人。
十二楼这一杀手组织的恶闻早有所传,杀人掳掠,施毒放火,所行之处令人闻风丧胆。正义堂的出现,正是为了压制这股邪恶势力。江一汀不曾涉及江湖恩怨,却听多了客栈先生的戏文,对这般对抗邪恶的正义之士冉升一股孺慕之情。
程东点点头,此女还算有点慧根,又嘱咐道,“以后尽量别夜出,十二楼的人行踪诡异,你不懂武功,要格外小心。”
“嗯。”江一汀答应下来,实际并不担心,她一个无名店小二,要小心什么?喔,而且是被扣光月钱的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