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96、四十八（上）

　　四十八

　　热腾腾的白粥配上炸油条，笙语有点惊讶久居京城的瑾瑜公主竟然知道她的南方人口味。
　　此刻自己还在那间空荡荡的客舱里，只是已经跟瑾瑜公主坐在靠窗的木桌，面对面坐着，一旁是寂静无际的大海，对面则是巧笑嫣然的绝代佳人。
　　美人如玉，水眸流盼，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吃吗？」瑾瑜公主也在吃炸油条，她的动作优雅流畅，首先从炸油条里撕了一块，放进白粥里，用白玉勺子压着炸油条，把它完全浸进白粥里，确定炸油条已经稍稍软下来後，就用勺子盛起炸油条，吹走上面的蒸气，然後张开小嘴咬了一口。
　　「还好。」笙语也不想在瑾瑜公主面前假装什麽，反正自己的底牌她早就摸清楚，她不是才色双绝的倾城公主，也不是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她不过是乡野出身的穷人而已，当下粗鲁地一口咬在炸油条上，企图用嘴把炸油条撕成两条，怎知由於炸油条太热，她几乎是立即松开牙齿然後吐出舌头散热。
　　瑾瑜公主的在眼里不禁莞尔，笙语讨厌在她面前出洋相，但碍於肚子太饿，加上此刻也得罪不得这公主，所以没有翻桌就走，只是把炸油条先放下来，喝了几口白粥。
　　「我亲手做的东西，竟然不过博得笙语姑娘的『还好』两字，你叫当年那些拜倒在公主石榴裙下的少年们怎麽办？」瑾瑜公主的语气轻松得使笙语怀疑，她是不是只是想跟自己聚旧而已，因为此刻的她看起来太松懈，松懈得就像跟老朋友把酒谈欢，而不像有求於她。
　　笙语又想起瑾瑜公主待自己的好－－无论是当年的甜言蜜语，还是今天的言笑晏晏，全都是有目的－－她拚命告诉自己。
　　可惜，心已经不自觉堕落在这云端似的温柔之中。
　　与此同时，笙语心中开始生出怀疑，瑾瑜公主此刻依然保持着天仙般的仪态和绝色美貌，身上的衣料名贵得跟以往无异，看起来就像出巡的尊贵公主，使人完全看不出这三年来其实她都在流亡的迹象。
　　她是如何做到这样的？
　　金钱的重要，笙语是完全明白的，所谓「须是片时称子建，不可一日无邓通」，美貌与智慧并重也不能当作金钱使用，到底这三年来公主是如何熬过来的？为何她看起来依然这般明艳高贵呢？身上的衣服和这大船是她怎样买回来的？她有这样的财力吗？
　　失去皇宫的支持，公主跟凡人大约也是没分别的。
　　偏生瑾瑜公主此时却闭上嘴，她似乎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笙语的好奇心，此时要做的就是引这小姑娘问她问题。
　　笙语很快就把早餐一一扫光，她知道瑾瑜公主在引导自己主动发问，但如果自己主动发问不就等於投降吗？她才不愿意就此服输！笙语要以沉默告诉瑾瑜公主，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方法是不可取的。
　　瑾瑜公主的耐性却是出奇地好，她站起来把杯盘叠在一起，那动作的纯熟不像是穿着这身装束的人会做的。
　　笙语坐在木椅里，抬头望着瑾瑜公主悠闲地收拾碗碟，婀娜多姿地走出房间。
　　她闷闷地托头望着窗外风景，平日她总是凝视着大海静静思考一整个下午，偏生现在是如何也不能专注思考，脑海里的每一角落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长得是谪仙似的绝色美人，心计却这般深沉，当真是辜负了这副仙子般的美貌。
　　木门推开的「吱吱」声又响起来，笙语没有回头，她不知道此刻自己刻意的沉默到底是在赌气还是馀怒未消，她心里是倾向後者的，但却明白自己不过是在赌气而已，想要瑾瑜公主再哄她几把，那人的温柔笑意足以把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更别说自己不过是凡人，哪能敌得过瑾瑜公主这早在深宫里炼成的高超交际技巧？
　　笙语却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撒娇，她只会说是瑾瑜公主主动软禁自己，所以自己才会这般生气，她的性格使她永不会承认自己此刻的赌气只是某程度上的撒娇。
　　「坐在这里这麽久，不想出去走走吗？」瑾瑜公主咬字清晰，声音娇柔软绵，说话时尾音总会稍稍拉长，使她每次说话彷佛都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笙语素来讨厌这种作风，老是觉得这种人矫揉造作，偏生她却喜欢上一个最矫揉造作，甚至已经矫揉造作到一个令人看不出她在造作的地步的人。
　　笙语不语，她当然是想出去的，但她却拒绝妥协，其实她之前甚至想绝食抗议，可是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早晚会饿死的，她还要留着这性命回去见小姐的，不能就这样死在这条船上。
　　「笙语姑娘妳还在生气？」瑾瑜公主甜甜唤出笙语的名字，使她心中不禁一跳，老实说每次听见瑾瑜公主叫她的名字，她总会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角落在悄悄溶化，就像冰山缺了一角，她觉得这种感受很可笑，而她大约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为了瑾瑜公主叫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欣喜。
　　「我知道是我不对，笙语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一次嘛，下次保证不再犯。」不知何时瑾瑜公主已经蹲在笙语身边，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着，笙语不禁转头，却看见那高高在上的公主已经蹲在自己身边摇着自己的衣袖，抬起一双水眸，眨眨眼睛凝视着自己，那眼神真诚得使人不忍怀疑。
　　笙语拚命提醒自己当年初遇时，瑾瑜公主出手杀人的狠毒，以及後来她对自己下毒的无情，还有很多很多显示出她个性凉薄无情的证据，但偏生再多的证据，再多的欺骗，还是敌不过此刻眼前人娇软的轻言细语。
　　「真不知臊。」笙语没好气地道，身子却已经站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拒绝不了这人的。
　　瑾瑜公主也跟着站起来，玉手顺势牵着笙语的手，笑意不减。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笙语这才发现瑾瑜公主比自己稍高，身材也比自己纤弱，而握着自己的手腕上则戴了好几个玉镯，手在动的时候随之摆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为什麽打量着我？」瑾瑜公主笑笑地道。
　　「三年来妳倒是没怎麽变过。」笙语淡淡地道，她肯离开房间不代表她愿意对瑾瑜公主和颜悦色，这只是因为她不想闷在房间里而已。
　　「笙语也没怎麽变过啊，像以前一样漂亮可爱。」瑾瑜公主嘴里说着一些可能连她知道也不知道真假的说话，手里牵着笙语走出房间，笙语垂头静静凝视着连在一起的手，瑾瑜公主的手正握着自己的手腕，经过长年的劳动，自己身上的肌肤都是粗糙暗哑的，反观瑾瑜公主冰肌胜雪，丝绸般柔嫩无暇的素手握着自己粗陋的手腕，看起来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笙语想挣脱开瑾瑜公主的掌握，只见瑾瑜公主也顺势微微松开手，笙语以为她愿意放手了，心中正松一口气，却见瑾瑜公主的修长手指划过笙语的掌心，五指探进笙语的五指里，穿过去扣着笙语的手心。
　　只要笙语愿意把自己的五指收紧，此刻二人就成了十指紧扣之状，看起来更添暧昧。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竟然弄巧成拙。
　　笙语把五指松开，不去反扣瑾瑜公主的手，公主也没所谓，只是把五指收紧，拖着笙语往前行。
　　「可不可以别拉着我的手？我自己会走路的。」笙语突地停下脚步，双脚紧贴着地上使瑾瑜公主不能再拉着她走，刚才自己是顺势让她牵着走，此刻心里却觉得这样实在不成样子，所以决定抗议。
　　「为什麽不？」瑾瑜公主转过身无辜地道，这人当真是愈来愈会装可怜。
　　「我不喜欢。」笙语想把手缩回来，却没有发现自己故作愠怒的语气听起来只像是娇嗔而已。
　　「如果你不喜欢我牵你的手，那我抱着你走吧。」瑾瑜公主倒是直接，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双手也不客气，直接走到笙语面前准备把她抱起来。
　　「妳干什麽！」笙语连忙跑开，这公主是疯掉了吧？
　　「妳怕什麽，我开玩笑而已。」瑾瑜公主回眸一笑，那眉梢眼角的撩人风情是沾了蜜糖的诱人，笙语心中一荡，左边心房又在不听话地砰砰乱跳。
　　听不到脚步声跟上来，瑾瑜公主转过头来，却见笙语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她在思考什麽。
　　「当真是不想出去看看吗？」瑾瑜公主靠在墙边，笑得眉眼弯弯，有些人长得好看，笑起来却不好看，瑾瑜公主却是不同，笙语觉得她是自己见过笑得最漂亮的人，贝齿胜雪，樱唇是柔嫩的浅粉红色，紫瞳玲珑剔透，五官精致巧妙，脸儿也是小小的，笑起来自然是夺人心魄的绝色风采。
　　「我才不想出去，是妳硬拉着我出去的。」笙语指控着，那语气却是不自觉放软下来。

　　船头上的风景始终如一，碧海蓝天，水天连成一线，茫茫的看不见陆地。
　　头顶上几朵白云懒洋洋地飘过，夏末的阳光仍然有点刺眼，笙语眯起眼睛靠着船杆望着前方，她心中很迷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回小姐。
　　天大地大，你叫她如何找起？
　　东瀛也许是她的目的地，可是笙语总是有种自己已经身处於地图之中不被记载的地方，也就是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东瀛到底在何处等待？
　　她真的束手无策。
　　海风吹拂起瑾瑜公主的紫发，依依地搔着笙语的脸颊，她本欲开口，但却始终没有开口，罢了，责备的话也说完了，就算她把瑾瑜公主杀掉估计也只能流浪至死，所以倒是没有必要再对她说什麽重话，毕竟瑾瑜公主是很难被惹怒的，笙语心里也不太想把这个性深沉的公主惹怒，她既然能一人独自流浪三年而始终过着奢华的生活，手段必然不简单。
　　瑾瑜公主彷佛看透笙语的心思，她稍稍靠近笙语，轻轻地道：「对不起，这次是我鲁莽了。」
　　「我暂时也不想再提起这事……」笙语强笑，忍不下心也找不到理由责备眼前人，她只是气恼自己一时粗心中了公主的迷药而已……
　　慢着！迷药！
　　「在船上走廊我碰撞到的人是妳？」感受到身边难得冷静的人儿，全身尖刺突然都竖起来，瑾瑜公主当然是乖乖闭上嘴。
　　是默认吧？
　　「当真是早有预谋啊！」笙语气结，她这才把整件事串连起来，既然瑾瑜公主能把握时机在走廊假装偶遇，她在这之前到底计划了多久？
　　「笙语姑娘啊……」瑾瑜公主拉着笙语的衣袖，又要使出甜笑撒娇的绝招，伊人却只是狠狠拂袖转身离开，如非心中当真是怒极，她怎会对公主这般无礼呢？
　　瑾瑜公主扁着小嘴目送笙语气极离开，喃喃自语地道：「我还以为她早就知道整件事，怎知道她到现在才想透我的计划……」
　　她本想让笙语冷静一下，先不去管笙语让她的怒火减弱，然後才温言软语好好安慰，怎知这如意算盘还没有打好，其中一个船夫特地跑过来，喘着气地道：「小姐妳那朋友……跳船了！」
　　「跳船？」瑾瑜公主的头脑动得飞快，她语音未消，人就已经消失在墙角，只剩下船夫一人留在原地，暗暗羡慕瑾瑜公主就是年轻，跑步跑得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