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家的被撵回了家,越想越是不忿,她本不是家生子,是张安在外面娶的,因张安得病死了,家里没有进项,才托了张永的人情进府当差,并不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只当黛玉不过是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现在府里有了哥儿,这家业以后都是哥儿的,只看老爷这些日子日日先紧着哥儿就知道了,自己只要奉承好哥儿和姨娘,大管事又是自己的大伯,府里谁还敢给自己脸色瞧,因此今天这桌席面她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大厨房上上下下支使得团团转,满心想着宴席结束会被四姨娘叫去赏钱露脸的,谁想到落得了这样的结局。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错,便收拾了来到张永家,进门就哭,只把张永媳妇弄得不明所以。
待听她哭哭啼啼说了事情经过,张永媳妇叹道:“他婶子,你也太欠思量了些,府里拢共就三个正经主子,再说姑娘那点年纪,便是大肚汉能吃多少,你就差做这点子饭的工夫了?”
张安家的听这话音不对,忙道:“嫂子,是我忙昏了头,考虑欠周,可我是嫂子荐进去的,府里谁不知道大管事是我大伯,我便做错了,那赵传家的说说就行了,偏她就这样把我撵出来,这不是打大伯的脸嘛!”
张永媳妇也是张永在外面娶的,并不在府里当差,心中没有盘算,耳根子又软,听了这话也觉有理,便道:“偏当家的出去办事去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等他回来让他给你做主。”
张安家的忙道:“这事哪里还要劳动大伯,只嫂子去跟赵传家的说一声就是了,嫂子是大管事娘子,谁还能不给你这个面子。”
张永媳妇迟疑道:“这不好吧,我又没担着差事,那赵传家的可是实打实的管事娘子。”
张安家的忙道:“瞧嫂子说的,管事娘子还不是归大管事管。好嫂子,你就帮帮我吧,我一家老小可都指着我的月钱呢。”
张永媳妇被她磨不过,只得收拾了进府里来寻赵传家的。赵传家的正和梁青家的在说话。两个人都曾是贾敏身边的大丫头,嫁了府里的小厮后就做了贾敏身边的管事妈妈,一向最得贾敏信任,倚为膀臂。今日出了这样大事,大厨房人多嘴杂,赵传家的心知是瞒不住的,与其梁青家的从旁处听来添油加醋的,还不如自己告诉了她。
梁青家的听了事情经过皱眉道:“这媳妇心里也太没成算,府里一共就三个正经主子,她就敢这样明晃晃地怠慢姑娘,没的还带累了你,你就该一顿板子把她打出去。”
赵传家的叹道:“只她是张大管事的弟媳,总要看着张大管事的面子。你是不晓得,她狂的什么似的,撵出去时还叫着‘你敢,我大伯是大管事’,让我命人堵了嘴叉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梁青家的叹道:“所以,这亲戚也是顶重要的,这种招祸的亲戚有还不如没有。好在我那小叔子一家是个安份人。”
赵传家的道:“正是这话。姑娘让我把府里人的名册报上去,眼瞅着姑娘的一年重孝就要过了,偏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姑娘想是要对府里这些人有什么安排。姐姐回去也理一理,手下哪些人是顶用的,告诉我,我也好和姑娘回话。”
梁青家的忙应了,道:“咱们姑娘别看年纪小,我看心里是有成算的,很有太太当年的模样。”
赵传家的道:“谁说不是。这也是我们的福分,我们都是姑娘的人,姑娘好,我们才能好。”
梁青家的点头道:“太太一年的孝期要过了,也不知老爷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继太太。”
赵传家的摇摇头。
便在此时,院子里传来婆子打招呼的声音:“张嫂子好!您老人家怎么有空过来?”
张永媳妇的声音道:“我来寻赵家妹妹说话,她可在?”
两人对望一眼,忙起身迎了出来。赵传家的笑道:“在。嫂子有事打发小丫头来叫我就是,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张永媳妇笑道:“我也活动活动。梁家姐姐也在。”
秦来和张永是外院大管事,梁青家的和赵传家的是内宅的管事妈妈,都是府里的头面人物,可以说是分庭抗礼,地位均等。但贾敏一死,梁青家的和赵传家的地位就有些不牢固,若林如海娶了继室,继室自然会用自己的陪房管理内宅,替下两人,而秦来和张永却不会动。因此现在两人面对秦来和张永不自觉就会矮上一截。
梁青家的也笑着问好,她不耐烦应付张永媳妇,便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张嫂子宽坐。”说着和赵传家的点点头走了。
张永媳妇忙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谈正事吧?”
赵传家的笑道:“已经说完了,梁家姐姐就是个急脾气,一刻也闲不得。嫂子来可是有事?”
张永媳妇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我那妯娌上午猪油蒙了心,怠慢了姑娘,这时早知道错了,在我那里哭得什么似的,央我来和妹妹说,她知道错了,且绕了她这一遭,以后她一定尽心办差。”说着笑盈盈地看着她。
赵传家的心里不免有气,张安家的此举连累的自己都有了不是,就想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还想着要回来当差,自己傻了才会答应。她心里不满,面上却是不显,微微一笑道:“嫂子这话我可受不起,她得罪的又不是我,我哪里谈得上饶不饶,说起来,是我应了嫂子让她管理大厨房,出了这样的事,我身上都有了识人不明的错。我不过是按太太在时府里定下的规矩办事,这欺瞒怠慢主子原是要打十板子再撵出去的,我也是看在大管事面上,今儿又是哥儿的好日子,这十板子就免了。”
张永媳妇面上笑容就是一僵,没想到自己家还欠了她人情,勉强笑道:“多谢妹妹了,只她家里都指着她养活,实是不能丢了这份差事,还请妹妹高抬贵手,饶了她这次。”
赵传家的见她这样还要歪缠,心中不满,略一沉吟道:“嫂子此来,大管事可是知道?”
张永媳妇以为她要张永感念她这个人情,忙道:“他出门办事去了,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一定告诉他,他必定感谢妹妹。”
赵传家的便是一笑道:“这可当不起,只怕我应了嫂子,大管事回来反要怪我多事。”
张永媳妇忙道:“那哪能。”
赵传家的道:“能不能的还是大管事回来再说为好。令妯娌刚刚犯事,正是打眼的时候,府里多少人都看着,当时令妯娌可是放出了狂言,说她大伯是大管事,谁敢动她。嫂子是明白人,这话要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她又立时回来当差了,老爷会怎么想?”
张永媳妇耳根子软,人却不笨,闻言白了脸,这不等于说他们一个管事比林家主子还有脸面?传出去,这就是实打实的奴大欺主啊!
赵传家的见她明白了,便温言道:“依我说,这件事还是过两日等大管事回来了,嫂子和大管事商量商量,看大管事的意思再说,嫂子看可好?”
张永媳妇此时哪里还敢说不好,忙谢了她,家去了,回家只说头疼,张安家的再来,便让小丫头挡了不见。
这张安家的见张永媳妇这条路不通,犹不死心,竟然把主意打到锦绣身上,觉得自己是为四姨娘和哥儿才受的委屈,四姨娘应该给自己做主,便要进府去见锦绣。不想林府门禁极严,既然她已经不在府里当差了,她又没有张永媳妇的身份,管后门的婆子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府。
这张安家的也真有一股子韧劲儿,换个人可能就放弃了,她偏偏绕到了前边角门,扬言自己受了冤屈,要求见四姨娘。
守门的小厮不认识她,听得她说是张大管事的弟媳,便回了进去。锦绣是何等通透的人,闻听婆子传话便道:“我又不管家,找我做什么,她若有委屈就带她去见赵妈妈。”赵妈妈就是赵传家的了。
张安家的由婆子领着,满心以为能见到四姨娘,没想到却是见到赵传家的。这张安家的也真是了得,大叫一声,反身就往外跑。赵传家的和院子里的一众婆子都被她唬了一跳,待赵传家的反应过来,忙喝令众人去捉时,她已经冲出管事妈妈议事的小院,往内宅冲去,方向正是小佛堂。
赵传家的大喝:“快捉住她!”奈何她占了先机,又仗着年纪轻跑得快,众人一直赶不上她,眼瞅着她就要冲到小佛堂所在的小院了。而且平时院门都是关着的,偏偏今天是开着的,赵传家的顾不得了,大喊:“里面的人快拦住她!”
张安家的一头冲进小院,小院里的看门婆子闻听了赵传家的的话忙上前拦截,张安家的也跑得气喘吁吁,没了力气,立时被拦住了,却不消停,大喊大叫道:“放开我,我大伯是大管事。”后面婆子赶到,立即塞了她的嘴。
赵传家的堪堪赶到,忙道:“快拉走,莫冲撞了菩萨和姑娘。”
张安家的一听这话,挣扎的更厉害了,一手死死抓住小院的门框。
便在这时,小佛堂内走出两个人,正是林如海父女,如意、王氏和跟着林如海来的两个婆子立在二人身前侧方,防止有人突然暴起发难。
赵传家的一见林如海,吓的脑袋嗡地一声,扑嗵跪了下去,颤声道:“给老爷请安,给姑娘请安。”心里恨死了张安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