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骨》左岸桃花

1、第 1 章

　　三藏在离开寺院的时候，曾经设想过旅途的孤独，他想了又想，猜想那大约像是秋风卷起落叶一样的感觉。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似乎还有些潇洒。
　　离开金山寺的时候，他带了一件袈裟，一个钵，身后还跟了一匹师父送的白马。后来，马死掉了。袈裟破得不能再补，只有紫黑的钵还可以用。他的草鞋编得很好，因为过不了多少时日他就得重新编，他自嘲地说，也许应该还俗去买草鞋去。
　　他经常来到荒山野岭，有时几个月都遇不到一个人。不知道在他离开寺院的第几年，不知道是哪一天，他突然地对孤独有了新的定义，那是隐藏在你心里的某个黑洞里的野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吞噬你的心。
　　现在他的心就像被寂寞啃过的苹果核。何况他又从他的经过的旷野上捡起了一个头盖骨。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时候的战场，也不知道他手中的头骨是谁的。战乱。疾病……他不是正是为了把众人从这些苦难中拯救出来才离开寺院的吗？
　　尸骨很多,三藏耐心地一一地把它们收集起来.焚化并颂了经,等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心没有得到任何的安慰.他们,他们真的能升到西天去吗?他们真的听到了他的颂经吗?
　　他站起来,有个东西从他宽大的僧服里滚出来,是他第一次拾起的头盖骨.他忘记了把它也焚化掉.

　　\"你是不想被焚化掉才故意逃出来的吗?\"
　　头盖骨当然不会回答他.三藏好看地笑了笑.寂寞地想要流泪.于是他第一次用了还魂法.
　　三藏搭好了祭台,把头骨放上去,正想念经却突然想起还得需要一个有着生命的东西才行.他左看右看,只有荒草,只有快把天空遮住的荒草.僧人是不能杀生的,在开玩笑的心态下拔根草也是不行的.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曾路过一个水塘,那里盛开了许多炫目的红莲,他从泥中捡起一粒红莲的种子.于是他把红莲的种子和头盖骨放在了一起......
　　他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好奇,会出现怎样的一个人形呢?......在快要破晓的时候,人形在祭台上渐渐形成了......

　　\"快一点!不要在那里死盯着那朵花看!＂三藏极不耐烦地催促着，但身后的那个傻大个儿仍旧蹲在路旁一动不动．三藏只好自己走过去伸手拉他的胳臂，却被反握住了手并被一阵蛮力拉得坐到了地上．
　　＂好痛喔．＂三藏另一只手去揉自己的屁股．
　　＂对．．．．．．不起．可是这花好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会知道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的名字．三藏龇牙咧嘴地想．屁股还是好疼．
　　男人转过脸专注地盯着三藏，三藏心虚地不敢敷衍过去．
　　＂它，它叫．．．．．．＂
　　＂恩，不过还是三藏你最好看了．＂
　　＂呃？＂
　　＂不论是那个飞来飞去的花儿．．．．．．＂
　　＂是蝴蝶！＂三藏打断他．
　　＂还是头上的天空，和白云，都没有三藏你好看．＂
　　男人一脸认真地指着天空说．三藏被弄得哭笑不得，只能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对他说：＂快走！不然，老死掉都走不到西天！＂
　　男人追上去，问：＂去西天干嘛？西天是什么？＂
　　＂西天是极乐世界．我们去西天取得经书来普度众生．＂三藏飞快地说着耳熟能详的话．
　　＂哇，有飞花！＂男人跳起来指着一只白蝴蝶大叫．
　　打乱了三藏准备好的一肚子的有关西天的演讲．．．．．．

　　于是此后三藏就过起与寂寞完全搭不上调的生活．有些烦人．因为身边多了一个聒噪的男人．
　　他一直喊他＂骨＂．动不动就是＂骨，快点走！＂或＂骨，别在问了！＂
　　烦人？是有一些．可是．．．．．．
　　要把他送走吗？要恢复以前的宁静吗？
　　＂三藏，我很冷．为什么这么冷？＂
　　＂因为已经到了冬天了．＂
　　＂冬天？＂
　　＂．．．．．．＂
　　＂那是什么？＂
　　唔，果然应该把他送走．烦呐，三藏一边想一边盯着灰色的天空．快要下雪了．
　　＂三藏．三藏！＂
　　＂别在叫了！我把袈裟给你，盖上就不会太冷了．＂
　　＂三藏，你冷吗？＂
　　＂．．．．．．＂
　　＂三藏．．．．．．＂
　　＂干嘛！？＂三藏一下子睁开了眼，狠狠地瞪了一眼死缠到自己身上的骨．
　　＂你为什么叫做三藏？＂
　　这种事情哪有为什么．
　　＂三藏是师父给的法号．＂三藏有些困倦，他急切地想结束对话．
　　拥着他的骨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了起来：＂那你以前叫什么？没有法号以前？＂
　　＂江流！＂
　　＂为什么？＂
　　烦人！
　　＂也是你师父取的么？＂
　　不理他．
　　骨有些急了，说：＂骨是你给我的名字．＂
　　＂然后呢？．．．．．．＂
　　＂三藏，你喜欢你师父么？＂
　　肩膀被他使劲地摇来摇去．
　　＂三藏，三藏，你喜欢他么？＂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骨脸上挂着要哭出来的表情．
　　＂不知道！我困了，骨，你别在烦着我了．＂
　　骨不再说话，三藏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没有关系，虽然不太习惯但很暖和．于是三藏很快地进入了梦乡．那时，破庙的外面开始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又走过了几个冬夏，三藏心里明白快要到西天了．可是不能带着骨去见佛主．该怎么办呢？
　　三藏忍不住回头去看，却正碰上骨的目光．以前只要三藏的目光遇上骨的目光，骨就会高兴地摇头晃脑的粘过来，像寂寞的孩子．而现在骨却只是看着三藏，什么话也不说．
　　骨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寡言了呢？三藏想不起来了．除了晚上骨会坚持抱着他一块睡以外，三藏的旅程又变回做出骨以前一样的宁静．
　　该怎样跟他说呢？说我不能再带着你上路，说我要把你变回去．
　　骨生病了．这是高大的骨第一次生病．三藏怎么也找不出病因，最后他恍然大悟，是法的效力退去的时候了．骨，他本来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一个头骨和一粒红莲子结合在一起的物体．
　　不是吗？是他创造了骨．骨终究会变回原样，亏他还担忧了这么久，不知怎么处理骨．

　　一天，躺了几天的骨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正在念经的三藏的手．
　　我知道你．你是躺在木盒里来到寺院的．所以你叫江流，你出寺的时候牵了匹白马，你在旅途的开始天天和马说话，马死了，你就和自己说话，后来你连和自己说话都不愿意，那时你做出了我．．．．．．
　　三藏皱着眉听着骨絮絮叨叨．
　　三藏出门化缘，回来时骨已经不见了．床上只有那个头骨和红莲子，席子上还有一滩水．屋里满是莲花的香气．
　　我知道你，你面对一水塘的红莲，寂寞地不能自己．你那时应该哭的，可是你只是弯腰捡起了一颗红莲子．．．．．．

　　三藏又踏上了旅途，他把碎掉的头骨埋在一棵菩提树下．
　　最后他终于到了西天．
　　拜见了佛主，告知了他的所需，于是佛主给了他几箱经书．三藏恍惚间来到了一处池塘，那里盛开了金色的莲花．
　　＂这里是受了佛光的千年金莲．人间是没有的．金蝉，你觉得呢？＂
　　金蝉？是喊他么？他是三藏而不是金蝉．可他却答道：＂我在旅途中见过一池红莲，美得胜过所有．其中有一朵是属于我的．．．．．．＂
　　佛主笑着摇头说：＂金蝉啊金蝉，你终归还是金蝉，你还记得你是如何被贬到下界的吗？＂
　　这时三藏就想起，某一天他偷摘了一枚红莲的事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他举着眩目的红莲，高兴地忘乎所以，失足跌入水中．
　　三藏觉得脑袋有奇怪的东西，因为在想起他前世的瞬间，他突然看见了许多以前没有看见的东西．
　　他看见自己出门后，躺在床上的骨就开始流泪，一直流到红莲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三藏惊醒了，此时，他人已在雷音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