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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踏莎行?夜长争得薄情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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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从屋外簇拥着一个人进来,李从颖怒气横生地呵斥道:“竟然让刺客进来,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又对侍卫喊道:“给我杀了他!”
四周杀意四起,他们都是李家世世代代养的死士,就算敌人再强,一旦主人下令,就算刀山火海也不能退却。
被围住的人长剑出鞘,扬眉一笑,眼中的光彩刹那间照亮了室内。
岳清嘉突然大叫起来:“不许杀他!”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冲到包围圈中间,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人,“一个都不许动!”
李从颖披了件衣服走出来,皱眉疑惑道:“清嘉,你做什么?”
岳清嘉道:“他是我朋友。”
李从颖阴冷的目光在岳清嘉和刺客的脸上来回逡巡了一周,挑了樱色的嘴角微笑:“原来是清嘉的朋友,清嘉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位大侠何必大路不走走旁门左道?你看现在这样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谁是你的朋友。”俊朗英挺的侠客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江晨拉住岳清嘉的胳膊,“我只是来带清嘉走的。”
岳清嘉一愣,抬头看了看江晨,又看了看李从颖,不知为什么,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江晨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李从颖的声音从外围飘进来:“他到了吃药的时间了。”像是当他不存在一样,对身边的丫鬟吩咐,“玉欢,去把岳公子扶过来,银欢,倒一杯温水。”
岳清嘉的身体战栗得越来越厉害,唇瓣都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得发白,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挂在江晨身上。
月白色襦裙的女子款款走过来,对江晨道:“这位大侠,我要扶岳公子去吃药,你还是松手吧。”
江晨看了看岳清嘉流露出痛楚的脸,把岳清嘉扶靠到玉欢身上,等玉欢走出了侍卫的包围圈,她微微侧身,朱唇一吐,“抓起来!”
顿时四面钢刀齐齐架在了江晨颈侧。
“你醒了。”
岳清嘉抬手遮住微微刺眼的光线,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李从颖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银欢和玉欢一左一右扶着他坐起来,银欢声音有些怯怯的:“岳公子是想吃中餐还是想吃早餐?”玉欢道:“现在都日上三竿了,中餐都有些晚了,公子想吃什么,随意,奴婢让人去做。”
李从颖坐在床前方凳上听她们一左一右的,哼笑了一声:“你们俩都把我的话给抢了去了,让我说什么?”三个人的目光一致投降岳清嘉。
岳清嘉沉吟了片刻,问道:“昨天那个刺客呢?”
“你不是说他是你朋友吗?我请他休息去了。”李从颖挥了挥手,左右侍女乖巧地退下。
岳清嘉道:“我想去见见他。”
李从颖道:“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不急,先吃饭吧,昨天晚上你太热情,一定很……”他倾身过去,贴着岳清嘉的耳垂说,“很累吧?”岳清嘉慌忙想要后撤,还是被他揽住肩头,狠狠地吸了颈侧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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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给他换上一身青纹白底的丝绸交领深衣,领口露出里面银锻做的亵衣来,他好几次想要把领子拢一下都被阻止了。李从颖把他摁在菱花镜前,拿了一根雕琢着无数繁复花纹远看却十分素净的银簪,把他的发用梳子笼了用簪子簪起来。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路上,岳清嘉忍不住问。
李从颖走在前面,他的一身玄色深衣只是松松系了个衣带,外面披了一件黑边红纹的直椐,发丝在颈侧松松用湖蓝色的绸带绑了个结,没走几步就漏一缕发丝,等出了院门绸带都快掉了。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魏晋之风吗?”李从颖随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对侍女道:“还是坐轿子去吧,太远了。”
轿子在一件近乎荒废的院子前停了下来,岳清嘉的目光从破败的房门落到塌了一半的院墙,墙上爬满了碧绿的爬墙虎,墙的四面疯长着不知名的野草,一棵高大的枣树枝杈挣扎着撑满了整个院子的天空,偶尔有几声蛙叫从荒废在树边的枯井里传来。
岳清嘉忽然觉得很阴冷,这个院子像是一个隔绝人世的另一个世界,不断散发着骇人的冷意。
“这里是哪里?”他问,“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李从颖跟了上来,轻轻咳嗽了几声,玉欢给李从颖换上一件大氅,银欢则上前来给他披上另一件一模一样的。
岳清嘉明白过来,回头看着李从颖:“你把他关在这里?你不是说带他下去好好休息的吗?!”
李从颖完全理会他语气中的激动,越过那些荒草,丝毫不顾漂亮的丝绸被尘埃弄脏。他的手搭在那可高大的枣树上,轻声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他回过头来,“这里是我娘死之前住的地方,她就是死在这里的,尸体还在屋子里面。”
岳清嘉汗毛一下子竖立起来。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被关到死,连尸体都不能入葬吗?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从小就知道为什么,这是我们李家的一个秘密。”
李从颖像是沉浸在回忆里,絮絮的说着。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很多年以来,李家的子嗣都会迎娶一些名门望族的或是权贵出身的女子为妻,当年李从颖的父亲也是如此。
当年李从颖父亲迎娶的是江夏太守的女儿,姓韦,当年还是魏家天下,韦氏出身京都大族,是很有名望的一个士族,韦氏又自小养在京城。人人都以为韦氏定然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却不想她生下李从颖之后竟然会和一个李家的幕僚私奔。
李从颖折下一根蒿草,用指节把枝叶捏得糜烂,他的声音充满肃杀,像秋天地北风。
“那个奸夫被抓回来,就在我母亲面前被砍掉手脚挖了眼睛,然后他们把我母亲关在这里,这里是个水牢,把她关在里面,不给她吃喝,直到她死。”
他顿了顿,又道:“这一切,都是在我眼前发生的。”
岳清嘉看着他迎面向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李从颖却走得很快,一下子来到他面前,双手扣住了他的肩膀。他问道:“我对你不好吗?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是萧家人刀下亡魂,没有我,你怎么活到现在?”
岳清嘉忍着肩头传来的痛楚,艰难地道:“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
李从颖眼中像是燃起了一团火,岳清嘉下意识的避开眼睛,“我没有背叛你。”
“你看着那个人的目光,就跟当年我母亲看着那个奸夫一样,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吗?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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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哐当一声响了,江晨警惕地睁开双眼,一夜浅眠,他并没有放松神经。装饰成破烂木门的铁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从门外照进来半开光,李从颖拖着岳清嘉走了进来。
房中四面几乎都是密封的,只有墙上开了个小小的天窗,阳光微弱地照射进来,他们踏着的地方是一个高台,下面挖了几丈深的池子,蓄满了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水,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还有几天好活的。岳清嘉想起方才李从颖说的话,战栗顿时从骨缝中冒了出来。
“清嘉。”江晨被关在一个吊着房梁的大铁笼子里,他扑到笼子边缘对外喊了一声。虽然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
李从颖从侍女手中拿了琉璃灯过来,暖光照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岳清嘉看到江晨很是激动,握住了江晨伸出来的手,江晨细细打量着他一面问:“你昨天好像很不对劲,李公子说你要吃药,你病了吗?”忽然目光触及到一点,声音陡然停了,像断雁残声,余音袅袅。
李从颖很是熟稔的把手搭在岳清嘉的腰上,用力的一搂,对江晨道:“清嘉的事情,以后就交给我,我会好好待他的,就不劳江大侠费心了。”
江晨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或者说,他们。
“江大侠嘛,江南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江大侠可是林家的青龙护法。噢,我听说江大侠的妻子海妖薄女侠正在扬州为女儿摆周岁宴,不知江大侠怎么不在家陪妻子孩子,跑到这江夏城来做什么?”
江晨沉声道:“我来找人。”说着,双目凝视着岳清嘉,眼珠不错。
“是来找清嘉的?我知道你们是拜把兄弟,感情好,清嘉出事之后你一直在找他,让你担心这么久,我代清嘉给你道个谢,不过现在你也看到了,清嘉有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李从颖微笑地捏了捏岳清嘉的腰,“清嘉你说是不是?”
岳清嘉从头到尾一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江晨看着岳清嘉,“我要听清嘉怎么说。”
李从颖看了看他们两人,耸了下肩,说了声你们随意。临走前把钥匙往岳清嘉手中塞了,提着琉璃灯出去。
岳清嘉用钥匙打开铁笼子,因天长日久,笼子的锁都都长了锈,不是很好开,岳清嘉弄了挺长时间才打开。
“你走吧。”岳清嘉说。
“那你呢?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走,我来找你又有什么意义?”
江晨说话语气里满是伤痕累累的倦怠,岳清嘉假装没听到,转过身来,一面往外走一面说:“你本来就不该找我的,而且你说了,你喜欢上别人了,你还是去找你喜欢的人吧。”
江晨呆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说自己怎么爱上这个个傻瓜,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