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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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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竹海飘落,无音亦无形。
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哪里,即使杯中清茶,壶中沸水,早已没了温度。
昙花夜放也终将凋零,注定之事,再不能挽回。
天边月缺,但月光斑驳仍洒进林中,倾音摸索着玉箫的另一端,感觉玉箫的刻纹,说来也奇怪,以前日日相见之物,现今竟连样子也忘得干净。
触手生凉的箫管,细腻柔和,内里蕴含的灵力无穷,像是拥有了心脏一样,蓬勃跳动。
天长等世事,化云烟。
地久待沧海,变桑田。
她的命,向来如此,只是她妄图改变过程,结果终是无果。
“不怒,不语,不哀,不伤,随心不变,原来我从未做到。”
这是她两天来说的第一句话。
凭藉著月光,只看她淡笑。
忽觉寒意,霜发飞扬,倾音一手撑头,一手抚箫,像从前一样,数着根根青竹,纵使雾朦一片,她也乐此不疲。
总觉得数着数着,那人就会像出现,如前一般。
可如今,就剩她一个人了,一直到今天,她都不懂心是什么?
重楼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满满感到幸福,从此她成为活下去的原动力。
但是,当诀别掏空一切时,没有心的人,就如无主孤魂,被打进地狱,永不超生。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倾音数了很久,他却始终没来,倾音用手擦了擦眼睛,酸涩的刺痛让她不再执着,闭着眼想象着那人来的场景,就这么进入这几月一直折磨着她的黑暗梦魇。
半梦半醒间,那阵熟悉的温暖让她明白,其实重楼从未离开。
“不要再睡了,和我说说话吧。”
低沉暗哑的声线,温柔而沧桑。
“在听么?”
“恩……”
倾音的回答微弱的几近无声。
“你会恨我吗?”
恨我留你一人,让你一人承受无心之痛。
“你会后悔么?”重楼并未正面回应,反问一句。
倾音在他怀中轻轻地摇头:“可是若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那样做,不为天族,不为六界,只为你……”
重楼低头将侧脸贴着倾音的额头,像是抱着件唯一的珍宝般:“如此我又怎会恨你。”
“答应我,快乐一点……”
倾音靠在重楼的臂膀轻声的说,极累的感觉动摇着倾音的神智,眼睛沉重的即将闭合,昏然恍惚。
“倾音。”
“我在……”长睫颤动,闭合的双眼又重新睁开,看着那人焦急的面容,淡笑嫣然。
被握的发紧的手,牢牢撰在重楼掌心,只怕稍不留神便会消失。
倾音轻哼着曲调,清透干净的声音,随着两心相恋的沉淀化成了无法割舍的音符。
内心最坚硬的东西瞬间被击溃,重楼终于看清自己脆弱的地方。
犹记那年,竹海静默,微雨细笼,悠悠箫声散扬,翩然侧目时,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人生一如初见。
死寂的灰眸恢复往昔澄澈,眼前一切变得清晰。
他们携手游遍天下,偶居古城,闲来煮水烹茶,时看潮起潮落。
那段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没有时间潆洄,超越了生死,只剩彼此。
曲断之时,月缺重圆。
浅灰双眸悄然阖上,犹如,那日竹海小憩,梦中轮回。
重来的话,你是否会一直守着竹林,碧湖,日日奏箫为乐,不理世事?
不知过了多久,重楼抱着倾音,没有说话。
直到月落日出,墨蓝的天空被藕色霞光暮染,万里层云,漂浮移动,美得像一个遗憾。
当第一束阳光洒在倾音的脸庞时,重楼松开她冰冷的手,低头温柔的抚上倾音的长发:“倾音,天亮了,醒来吧……”
怀中的人安静的闭着双眼,浓密的羽睫如墨蝶振翅透着光彩。
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霜羽长发,绝美清颜,莹白纱衣,都随着一声轻响,化为层层雪片转瞬飘散,逝于风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重楼显然没有料到,为什么放有心脏的倾音还是形神俱灭,魂飞魄散。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眼角泛出深色,魔纹从颈侧迅速蔓延至眉梢,被血洗过一样的鲜红。
含金赤瞳再不是深邃与不舍,取而代之的是残忍冷漠,血瞳重深,如漩涡一般散着死亡的气息。
周围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暴虐而改变,碧湖表面平静而深处暗潮涌动,湖底的裂缝涌出瘴气侵入湖水,不断扩散。
暗红的发被狂风吹乱,所有青竹在风中剧烈摇晃,似乎随时都可能被连根拔起。
一声怒吼,震天动地,邪戾之气,直冲九霄,使瑶池塌陷,天柱断裂,凌霄宝殿随之晃动,仙界岌岌可危。
守在南天门的银袍战神一看天象异变,血染云涛,便知那位清雅女子已经不再,重楼魔化,毁天灭地,事情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飞蓬立即下界,前往仙湖。
待靠近之时,便那股力量肃杀压迫,使人惊惧恐慌,以竹海为心,百里以外,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狂风卷如利刃,所到之处,黄沙全然覆盖。
黑雾弥漫竹海,仙湖不复从前灵气,那黑暗围绕之地深不见底已有遮天之势。
飞蓬的手握紧又松开,念动灵咒唤出神剑,手握其中,衣袍被吹猎猎的作响,但灵敏的听觉仍扑捉到一段极细微的曲调,在飓风的撕扯下变的支离破碎。
望便四周都无奏乐之人,飞蓬皱眉,细想着,难道是听错了?
就在这时,狂风稍减,乐曲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箫的音色。
本放于竹海中心紫木矮桌上的玉箫,竟自行漂浮,发出箫声。
箫管周身流转白光雪雾,向上升移,靠近重楼。
现在的重楼早已魔化,若不是听见这曲音怕是已经冲上仙界大开杀戒了,森冷的赤瞳转动,看着那支玉箫,觉得心中躁动得到安抚,下意识的接住。
箫音便停止了,重楼的神识又变得狂暴不安,直到他看见箫管末尾处系着一个精巧佩囊,正面是魔族的徽纹,而反面绣着四行小字。
“结发之好,终身所约。善藏青丝,与子同眠。”
重楼开口读出,仿佛倾音之声与他同念。
拉开佩囊,拿出囊内之物,那是一缕赤银相交的发,缠绕不清分不出你我。
“重楼……”一声柔情缱绻的轻唤,终于让他恢复曾经的意识。
将玉箫佩囊放置心口,好似时间倒流,他看见倾音正坐在绣架面前一针一线,安然婉约,平静祥和。
重楼垂首,单膝跪地,脸侧血纹渐消,他受了伤,并非不痛,而是伤的致命,痛到极致,就再无感觉,不会再痛。
起初愈是快乐甜蜜,结局就愈是悲凉痛苦。
湖外,风静,云消,所有力量被收回,黑雾也开始回旋,缓慢的消失。
炽热的黄沙停止蔓延,飞蓬看着百里寸草不生的沙漠,叹道这一场浩劫终是停止了。
只是六界的劫数停止,可重楼的劫,再也过不了了。
天边银雷咋响,滂沱大雨毫无预兆的砸落下来,铺天盖地的冰冷雨线连续不断的砸进黄沙,然后渐起水柱,每一条雨线都像是在悲哀,像是在怀念。
红发暗甲之人走出竹海,一步步进入那个唯一没有被毁去的古城。
天空灰暗阴霾,浓厚的乌云遮住阳光,分不清是白天黑夜的人们都躲进房中不敢出来。
只有一人走在青石路上,他手握白玉长箫,双眼无神像是被抽走灵魂一般任急雨淋湿。
寒雨打在暗红的发,滴进赤色眼瞳,刺的生疼。
他在找一个人,游走于各处小巷,在雪桃盛开之地,他总是停留。
雪桃泛着清幽香气,是谁桃树下一袭白衣安静而立?
再也找不到了。
被雨打散了满地凌乱的花瓣,他走上石桥,手中玉箫似有感应般微震。
“花未开全,你就走了,等花开之日,就只剩我一人……”
“倾音,你我终是无心之人……”
长萧吹奏,心无温存,一支寒箫弄轻音,落寂,悲戚。
将未完之曲吹在箫音里。
箫声低回,心寒渗骨,那道道音符穿过世间万物,六界众生似乎都静了下来。
静谧深处,曲曲惊心,迂回寻觅,情之至深,天地为之泣下,山岳为之动摇。
那一天里,古城之中所有白桃尽数凋零,随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