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堡垒》顾惜之

1、梦之堡垒

　　——God commanded, “Let there be light”——and light appeared.（《创世纪》）

　　我说：“要有光。“于是光出现，照亮了梦境。我是Penelope,沉默的编织者。梦之堡垒的，主人。
　　我在写一部小说，《芙洛和伊德》。女主角芙洛被设定为一个幽雅迷人的女子，雪肤金发，有一双猫一样的绿眼睛，心思诡异。故事才刚刚开始。芙洛骑着健身单车，经过露营地。在那里，她将遇见伊德。正写到这里，钢笔没水了。我起身去找墨水瓶。再踏进卧室的时候，我惊得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她伸手一把抄住，放在案上，斜睨着我：“你就这么请客人喝墨水吗？”那双猫一样的绿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真没想到，我的创造者是这么的愚蠢。”我生气地模仿她挖苦的语调：“小姐，你是非法闯入还是人口普查？请你立即离开！”她仍高傲地翘着长腿坐在我的书桌上：“别生气。我是芙洛，来自你的小说。”说着，她优雅地抽出一支凉烟，准备点火。我幡然醒悟，猛冲上前抢过稿纸，唰唰唰写道：“芙洛不会抽烟！！！”烟头突然熄灭，她呛得连连咳嗽：“好啦，不吸还不行？”我小心地把纸笔藏在身后：“说吧，你找我做什么？”芙洛咯咯娇笑：“当然是为了这部小说了。哪个人会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她换了个pose，“你应该把我写得更完美，令所有的人都为我的美貌而倾倒。”我汗。她继续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出场忒平淡了。T恤牛仔怎么可以，我要穿紫色塔夫绸镶钻七层宝塔裙，要多华丽有多华丽（她斜看着我，意思是你要连华丽都不会就别混了），开劳斯莱斯敞篷越野车。道旁的红色垂樱上铺满雪花……”我直冒冷汗：“那是不合理的。”她不以为然：“这只是小说。我的幸福就是合理。”看出我的不情愿，她笑得花枝乱颤：“你最好别试图改对我的设定，否则我可不保证在以后的情节里不捣乱。”“好吧。”我嘟哝着，继续写道：“……前面是一个穿运动装的年轻男子。‘您好。’他说，声音极富磁性。他转过身来。浓眉深目，令这张平易的面孔略显阴沉，‘我叫伊德。’”“啊——”坐在一旁的芙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她捂着心口抗议道：“饿滴神啊！你以为还在写《恐惧》哪。我的终身幸福就毁在你手上了！”她疯狂地摇着我：“重写重写！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冥灵写死神、丽端写宋玉、楚惜刀写紫颜的句子？我的伊德，必须旷世绝代！”我当场晕倒。
　　这以后芙洛频频出现，像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每次她都逼着我改文。于是在那个梦之堡垒中，芙洛成了十足的霸主。她妖艳无匹，腰缠万贯，拥有无尽的权力和绝色的男友，一会在日本泡温泉，一会在阿尔卑斯滑雪，一会又与布什进行亲切友好访谈。这样做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她会在围着银狐皮出入希尔顿大饭店后给我带上一盘龙虾和一瓶1894年的XO。但再这么写下去小说没救了。这是她一个人的梦，不是我的。到了加点料的时候了。
　　“什么？用另一个女人来考验伊德？”她瞪大眼睛，坐直了身体。“是呀，只是一个测试而已，”我让脸上浮现出恰如其分的笑容，“我会把伊德写得忠贞不二磐石不移。放心，有惊无险，只是为了给小说来点刺激。”“这……“她皱起眉头，有些迟疑。“一部小说必须跌宕起伏才能吸引读者，”我循循善诱，“销量上去了，不正好可以提升你的知名度吗？”芙洛果然有些飘飘然：“那当然，我要成为世界级明星。不过，”她目光电转，“要出什么岔子，立刻停笔！”
　　我给自己冲了一杯热奶茶，舒舒服服地躺下来，玩着笔——唯一能让芙洛闭嘴的方法，就是——把她写死。但在这之前，不能露出丝毫征兆，以免她发觉。对芙洛的设定被她牢牢护着，我无法改动半分。但伊德到目前为止只是芙洛的附庸，一个模糊的影子，性情神秘。对他的设定，是我打赢这场战役的砝码。一个小时前……
　　“你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伊德皱着好看的眉毛，优雅地啜着咖啡。我看着这个俊美的男人——唯一没后悔的就是改了他容貌的设定，确实养眼。“伊德，听着，”我用戏谑的口吻说，“我有个让你摆脱芙洛的计划。”他惊跳起来，四下环顾：“她不会听到吧？”我指着纸上“芙洛不在”四个字给他看。伊德平静下来，嘴角牵出一丝恬美而邪恶的微笑。“我会选择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杀掉芙洛。在那之前，会有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Helen，故意接近你。你必须配合我，不动声色，对她不理不睬。事成之后，我会把Helen送给你。而芙洛的一切，都将属于你。”伊德姣好的面容写满了狡猾和卑鄙。他站起来，慢慢吐出三个字：“我接受。”
　　就这样，绝世美人Helen出现在梦之堡垒，对伊德卖弄风情。她是我埋入其中的定时炸弹。芙洛虽然对Helen的美貌很感不快（我已答应她几章后就把Helen写死），但对伊德冷若冰霜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她仍然时不时跑来指手画脚，我忍着烦躁按她的意思改这改那，暗想：你等着，死期不远了。
　　我的笔尖压抑着毒蛇的信子冲向高潮。伊德拿起手机：“芙洛，亲爱的，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为你准备了Party，快回来。”芙洛在飞驰的越野车上接电话：“好，亲爱的，我就来。”笔尖一动，下起了瓢泼大雨。“该死。”她骂骂咧咧关了敞篷开启雨刷，掉头驶上公路。她严重超速——这不是我的错，怪她那臭脾气。公路突然来了个90度大转盘。“啊——”她尖叫一声，车贴着山崖边惊险地转弯，飞速疾驰。“刹车！刹车怎么了？”她惊恐地叫着，狠踩刹车，愣是没反应。我邪邪地笑着，让下一个转弯处出现了一块巨石。在又一次惊险转弯后，她看见了那块巨石，但，已经来不及了。“啊——”伴随着她的惨叫和震耳欲聋的巨响，车子被甩出公路，在空中作720度高难度转体动作后笔直投进河谷，水花压得非常好。河谷中回荡着芙洛在最后一刻发出的怨毒的骂声。伊德静静地出现在路边，俯看着渐渐消失的波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是他，事先在芙洛的车上作了手脚。
　　我搁笔，合上笔记。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我打赢了这场堡垒自卫反击战，我要在那里插遍旌旗……不对，我的房间怎么进水了？哇，海啸啊——
　　（镜头切换）宿舍。一个女生坐在桌旁泡脚。门突然开了，大风吹入。桌上最后一页稿纸被风吹得打了个旋，悠悠荡荡飘进洗脚盆……
　　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