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飞絮太飘零》千织影

14、蚀骨的寂寞

　　说来也很奇怪，林慕恢复得极是快，照他这样子的病，普通人恐怕得要一个月，而他只不过才十天，就已经精神充沛了。不过更奇怪的却是，原本白绮是很殷勤地照顾着他的，他的病一天天渐好，她却不见了人影，也不来照顾了。
　　林慕却没有察觉不同，只是认为她在这次事情里受了惊吓。唯一教他心存疑惑的，是某一天晚上惊醒之后，发现自己的脸上居然有湿润的水迹，像是泪水。
　　他突然想到了那天早上，在“清水庵”的厢房里，她趴在桌上睡了一晚。他见到她时，她还没有醒，但那脸上，却满是泪水。一个在睡觉时都会哭泣的人，究竟心里住着的，是怎样一颗灵魂？她说，她喜欢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却不知是否有一天，那影子也会抛弃她。
　　听到这样的话，他何曾不痛。她说得对，他的心已经老了，这些年来无爱无恨，这种人生，早已丧失了生命力。支撑他生活下去的，仅仅是一份对天下黎民的责任罢了。只是为何，她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怎会如此了解他？
　　她曾对他说：“你还真是孙悟空，火眼精金，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偷听就是了。”
　　现在他才明白，其实她才是“火眼精金”。她一眼，就看准了他的症结，看准了他是一个寂寞的人。于是他就带她去追逐那月亮的影子，因为寂寞的人，都喜欢做同样的事，喜欢惺惺相惜。
　　但是，仅仅是喜欢而已，却不可以爱上；不可以爱上寂寞，因为它会要了你的命。

　　林慕在心里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料到，在他往后的人生中，他不会因为爱上寂寞而要了命，而是因为另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那个时候，她会轻轻将食指竖放在他的嘴边，然后对他低吟道：“别，别说出来。”因为只要一说出来，这种感情，就会变成绝症。
　　若某一天他们诀别了，分道扬镳，彼此都会生不如死。所以，谁都别爱，谁都别爱上，只要静静的喜欢。如此，只不过就像得了一场风寒，春天的暖风一吹，伤痛就会痊愈，仿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慕的卧室外，有人敲门。林慕走下床，开了门。
　　“请进。”他做出邀请的手势。
　　“好好，不用客气。”张大夫在房中安坐下来。
　　林慕替他泡了一杯茶。坐在了对面。
　　“白小姐一切都很好，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受了一些惊吓。”张大夫呷了一口茶说。
　　“这就好。”林慕斟酌着，“其实请您过来主要是为另一件事。”
　　张大夫一惊，脸色变了变：“林将军的情况有异？”
　　林慕不答。只是把手臂伸到张大夫面前。
　　张大夫面色严肃地替他搭脉。
　　“……”
　　“将军大人，老夫也不明白这是何因所致，竟未见丝毫中毒的迹象。可是这十年来……”
　　“有劳张大夫了。”林慕收回手，站起身深鞠了一躬。
　　“这……”张大夫似乎也是摸不着头脑。
　　林慕安慰道：“看来一切已无大碍，谢谢张大夫细心的调养，也代白绮谢谢您。”

　　谢进也来探过几次病，见到林慕的病状，没有惊讶。因为这件事，林慕除了一个张老大夫，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却没有瞒他，所以十年前他就知道了。可惜，他帮不上任何忙。那一年他也才只有十三岁，而林慕十五岁，经历了那件事，就莫名其妙生了病。当时若不是林慕的父亲搭救他，恐怕林慕早已经死了。可惜，老将军……
　　其实他最近两次前来，不单是为了探病，而是有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这件事，是他瞒着林慕做的，但是如今朝廷已经命他展开搜察，将事情扩大处理。
　　看林慕气色不太好，所以一直没有讲。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讲了，因为这件事现在还牵涉到了另一个人，白绮。她是他们目前所能掌握，唯一逃过“织影”毒手的人，也只有她可能知道一些什么。所以，他便是为了此事前来。
　　林慕听完他的陈述，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
　　“她能知道什么？”他不耐地摇摇头。
　　谢进说：“既然抓到了两名嫌犯，自然应该去让她辨认。”意思是，也许有一些线索的。可是林慕不知为何变得极为固执：“大理寺监狱那种地方，是她能去的吗？！”
　　谢进听他如是解释，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原来你是为了她。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生你的气，你做得很好。虽然擅自跟踪了我，不过能抓到了嫌犯，是大功一件。”林慕前半句话极是严肃而诚恳，“可是，就不要打扰她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她悬在半空中……”越说神色就越是复杂。
　　谢进自然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情复杂地叹息道：“看来你对她的感情已经很深了。”
　　林慕却不作答，只是将沉重的头略微靠在床柱上。
　　“不然，你问问白绮自己的意思吧，也许她还是很乐意的。”谢进提议。
　　林慕却想，她回来后，对于绑架的事一字未提，怎么会乐意。也许，她的心里同他一样，已经很是烦累了。
　　嘴里却答应了下来：“好吧。”谢进见他闭着眼，甚是疲倦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替他轻轻掩了门。

　　林慕自然是没有同白绮讲。
　　短短几天，转眼已是腊月。这一日正是初八，林慕与白绮一起喝着腊八粥，白绮却突然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林慕极其诧异。这朝廷机密，她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是谢进亲自告诉她的？这个谢进……
　　“听说你们抓了‘织影’的嫌犯？”
　　“嗯……”他随口哼了一声。
　　“也许我可以帮你们指证。”她说。
　　林慕惊讶：“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世上自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我还确实知道一点事。”她将粥碗一搁，脸上没有丝毫的孩子气，而是极其肃穆的表情。
　　林慕不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但是这一次，却让他深深记在了心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将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牢牢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