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醉》齐*

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谭忠恕听见有人说话，在他半梦半醒之间。
　　“……你不是总说睡觉浪费时间吗？你知道你现在睡了多久吗？……十三个小时了。都够你睡三天了！”絮絮叨叨的。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在跟他说话。
　　“你再不醒我就去告诉妈，让她带着笤帚来……我还要告诉她，那一年我发高烧你背着我跑了三里地去找大夫，其实是你打雪仗不让着我把我逼着掉下了河……”
　　新杰……谭忠恕有些想笑。这小滑头是在威胁他么？
　　“还有那次我偷偷一个人跑回老家，妈以为我是想老家想弟弟了……哼，其实是你帮着别人欺负我了！”
　　那也是因为他跟同学打架，他是班长，总得对人公平啊……谭忠恕啼笑皆非。
　　有好一阵静，静到谭忠恕努力想睁开眼看看那小滑头在干嘛，可是，眼皮子依然重如泰山。
　　自己这是怎么了……谭忠恕努力回想着，不多久，终于找回了之前的记忆。似乎受了些伤，可现在全身都像石头似的，根本没感觉……想醒来又醒不过来，看样子伤得不轻。
　　“你这个人……别人都说你精明、能干、老谋深算……我看是再没人比你更笨了！马屁不会拍，后门不会走，就知道蛮干！你有多少斤两我不知道么？枪法比我准吗？身手比我好吗？！你他妈一个局长上什么前线啊？！”
　　谭忠恕胸口一阵窒闷。
　　“你故意的，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找死，是不是？！谭忠恕！你狠！你够狠！你他妈的就是想让我……想让我……”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
　　谭忠恕一口大气都不敢喘。他会亲自参与这次行动，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办公室胡思乱想，他真不是故意要弄成现在这样，更没想让他……担心。可现在，算不算因祸得福呢？他竟然可以再次听到他对他说这样的话……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在一起又怎么样？不在一起又怎么样？”刘新杰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你怎么会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什么？谭忠恕有些迷惘。
　　手被人握住。
　　冰凉。有力。
　　“我要你记住……”刘新杰似乎是贴着他耳朵说的，他的气息瞬间萦绕在他脸上，他的声音也变得尤其清晰，“只要你活着，我就可以活下去。”
　　谭忠恕的心一下了空了，然而很快，分明又有什么涌了进来，心一下子又被填满了，那充实的感觉太美好，以至于他好久都不敢相信……
　　有人进来。
　　“新杰，你先回去吧，我来守着。局长醒了我给你打电话。”是齐佩林。
　　“不用了。”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要让局长看见啊？”
　　“……”
　　“去吧去吧，回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再睡一觉。”
　　“我……”
　　“回家去！听话！”
　　悉悉索索过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局长，你快点醒吧……你再不醒，新杰就该住院了。”齐佩林脸上透着掩藏不住的担忧，以至于没注意到谭忠恕的手微微轻颤着。

　　刘新杰回到公寓的时候，段海平在等他。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段海平依然为刘新杰满脸的憔悴吃了一惊。图们江酒馆被突袭早在意料之中，但毕玉海的牺牲却又一次警示了形势的严峻。当然，谭忠恕的受伤更在意料之外。
　　“……我救不了毕玉海。”刘新杰的脸色难看极了，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你尽力了。”段海平扶他坐下，眼睛注视着他，很是担忧，“你还好吗？”
　　刘新杰瘫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我听说他受伤了……”段海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措词，似乎怎么说都显得刻意。他太明白谭忠恕在刘新杰心里的分量，在这种时候赶过来看他，只是担心他而已，可是他的立场却似乎什么都不问才好啊……
　　“我回来的时候他还没醒。”刘新杰慢慢睁开眼，那眼里红丝满眶，侧目看向段海平的时候，分明有一丝求助的意味，“他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会没事的。”他只能这么安慰他。
　　刘新杰摇摇头，疲惫而忧伤。
　　“常德会战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我想，就算一起死，也不能让他死在我前面……那时候我对他是有怨恨的，我以为那是因为我恨他。后来我忘了他……我记得我的任务记得我自己，可偏偏忘了跟他有关的一切……那两年我过的很自在，几乎可以说肆无忌惮地扮演着我的刘新杰，可是，很多时候，我又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亮得段海平都不忍心再看。
　　“再见到他，虽然他们都说我该认识他，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认识……只是他每次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明明很关心却又故作疏离的样子，还有，他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的感觉……让我又担心又迷惑……”
　　段海平觉得有东西堵在了胸口。
　　“那时候，我就明白，就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还是会再一次陷进去。”
　　有什么东西，突然碎了。段海平艰难地转开了头。即使早就知道，可是亲耳听他说出来，却比预料的更加难受。
　　“所以，就算我跟他选择了不一样的路，就算他现在是我的敌人……我也不能看着他死……你明白吗？”
　　“……我明白。”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我现在反复做同一个梦，就是他发现我是卧底后拿枪指着我……也许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他惨笑，“可是我又觉得要真有这么一天，我就解脱了，我没有任何事再隐瞒他，也没有任何事再愧对他，然后，我就真的可以死了……”
　　“新杰！”
　　刘新杰抬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又出声。
　　“对不起，我胡说的。我知道我有任务，在没有完成任务前，我无论如何都会撑下去。”
　　段海平觉得该止住这个话题，他看看天色，“天快亮了，你睡一会儿吧。”
　　“不了，我去洗个脸，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刘新杰站起身，晃了晃，却又倔强地朝前走了几步。
　　段海平知道劝不住他，一狠心，手刀劈落。
　　刘新杰哼都没哼就倒在了段海平怀里。
　　扶他躺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段海平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
　　刘新杰憔悴而苍白，一夜之间竟清瘦了许多。
　　段海平掳开他额前的乱发，手指在他闭合的眼上轻轻滑过。
　　“你放心，他永远都不会拿枪指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