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邈然然

24、露出真面目的爱人

　　我冲下楼，冲到他们享乐的房间，董文毅刚好披上衣服，伤口上绷带的血迹依稀可见。
　　“你们告诉我！你们把绿娥怎么了？她在哪里？在哪里！”
　　董夫人点着一支烟，咯咯地笑着，漫不经心地说：“我说，她冲进来的。我总没有错的。”
　　董文毅邪笑着，凑到我的跟前，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们在等你呢，怎么现在才来！”
　　“啊！”
　　我狂怒地大叫一声，随手拿起房间里的东西向他们扔过去。
　　“你们是什么？”
　　他们不理我，只对着我喋喋地笑，我后退到角落，犹如遇见恶魔。角落里不知为何有一把锋利的剑，我想都不想，抡起这柄剑向笑得如狂如魔的两个人砍去。
　　我闭着眼睛，在剑落下的一刻，我闭着眼睛，但我能感受到剑锋的光芒，和他们瞬间凝结的表情。
　　我闭着眼睛，不管我陷入怎样的疯狂，我都没有勇气看血肉飞溅，那是魔，把你最后的理智吞噬，控制你，让你以嗜血为乐。
　　我闭着眼睛，世界也仿佛静止。
　　当剑哐当落地，我瘫坐在地，地板清洁如昔，一双洁白的脚踩在上面，黑色的影子笼罩着我流泪的眼睛。
　　七郎抱起我瘫软的身体，我痴痴地说：“我杀人了。”
　　七郎的手指轻轻地按在我的嘴唇上，黑色的眼睛看着我，我依然看不见他的脸是什么表情，但我想，此刻他是天下最温柔的男人。
　　“嘘！你没有。你还是你。”七郎说着，带着我飞出了窗外，我回头看一眼那个本该血光四溅的房间，什么都没有。董文毅和他的妻子搂在一起，蜷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看着我们离开的眼神，看着七郎的眼神，那种眼神叫做恐惧。
　　我任由眼泪落下，落在海水里，整片海都在轻轻地摇摆，它们知道我的幸福。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七郎没有回答，我也不再问，把身体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一如我的心跳。他要带我去哪里，做什么，我现在都会答应。随意地决定，这是随着心，像第一次见他，想要被带离这个世界，无限地信任。
　　当我们落在坚实的地面，我迷惑了。
　　七郎把我带回了魅的别墅。
　　“不要！”我挣扎着，我怎么可以再回到出卖我的人的身边？
　　“你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他出卖我！他出卖我！”我摇晃着七郎的身体，祈求唤醒他做出的错误决定。
　　“我可以和你露宿街头，饥不饱食，衣不附体，像游荡的野魂，为天不容，为地不容，但我不愿意回到这里，不愿意！不愿意！七郎！你听到没有？我不愿意！”我只顾自己把心里的那股委屈和怨恨发泄出来，却没有注意到，七郎的翅膀像被夺去生命一样收了起来，瘦瘦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
　　不是我太用力，是七郎太虚弱。
　　这时候，魅出现了。
　　我把七郎护在身后，我不允许魅来伤害七郎。
　　“别过来！”我欲哭无泪，“七郎！你怎么了？快点振作起来！”
　　魅冷笑两声，一把把我推开，七郎倒在他身上，被他扶着进了屋子。
　　我扑了过去，我要把七郎抢回来，可我那里是魅的对手，他只要一只手就把我拦住了。
　　“魅！他是你哥哥……你不能伤害他……”我哀求道。
　　“马莲娜！我比你更清楚他是谁！如果你想救他，就快点过来帮忙！”
　　我半信半疑地走到另一边扶着七郎。
　　“你就听他的吧。”七郎有气无力地说。
　　“不会爱惜自己的家伙！还是这副德性！”魅恨恨地说。
　　七郎干笑了两声，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安顿好七郎，我跟在魅的屁股后边，追问道：“他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魅对我爱理不理，忙碌地从雪柜里拿出一小瓶药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看样子魅要帮七郎注射。
　　“这是什么？你……你不会……害他吧！”我没有对魅的信任，他破坏了它。
　　“放心！我不会乘人之危，虽然我可以随随便便把一个不名一文的保姆出卖掉，但这是我的哥哥，我再恨他，也要等他能够与我战斗的时候，我才会出手。”
　　魅一点都不在意他怎样伤害了我。
　　魅撩起七郎的袖子，找到血管，正要把针筒刺进去，七郎拦住了他，盯着他。
　　“不要给我注射这些东西。”
　　“那么，就由你好了。”魅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怒气压制住，我看到了他眼里燃烧起来的火苗，慢慢熄灭的过程。
　　没有怒气的魅，比千年的冰还要冷。
　　“这是什么？”我果然不死心地继续问个究竟。
　　魅没有回答只是凄惨一笑，拿起针筒刺进自己的手臂。七郎闭着眼睛好像并不愿意看着此时的魅。我看见豆大的汗珠从魅的额头滴下来，紧咬着牙关，我想他不想让谁看出他的痛苦。而此时我才明白一点，他是在刻意地保持和我的距离，不愿意我进入他的房间，也许就是怕那一次我闯进去了，正好看见一个忍受巨大的痛苦却不让自己发出嚎叫的魅。
　　“这是什么？哼！这是我成为人类的代价……当然代价不止这么一点……”魅瘫坐在七郎的身边，看着七郎，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
　　“就算这样，我也还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哪像你，都不敢把自己的真面目给她看看，既然——你还是不免想要这种人类的感情，想知道，被一个人爱的感觉是如何让你无法再继续你持续了几千年的使命。这就是爱，魑！不是所有的都是甜蜜，你会担心，看见她受苦你会奋不顾身地拯救，你不想让她流泪，可她为你流的泪却让你又痛又喜，你想护着她，像保护初生的蛋，却不忍心剥夺她的自由，你相信她坚强得可以对抗一切，却又忧虑她婴儿般纯洁的心被利用……这就是所谓的爱，魑！你得到了吗？得到了吗？”
　　这是魅，我以为他冷若冰霜，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他曾经炽热的爱，焚烧了自己飞翔的翅膀。
　　七郎偏着头，没有人知道他有没有听见魅的那些话，时间陷入沉思，风没有停止它的脚步。
　　七郎的面容，像在水里的石像，慢慢浮出了水面，眼眉，鼻子，嘴唇，脸颊……这是一张和魅有着诸多相像的脸，可我却一眼发现了他们的不同。
　　七郎的眼睛更黑更深。
　　他的眼睛看着我，就像看一个久违的恋人。
　　我笑着滴下了眼泪，伏在七郎的胸前，说：“你怎么可以确定我已经爱上你？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让我看见你长成什么样子？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怎么办？”
　　“我没有多少……我，我想，要求你爱一个没有脸的人真的有些为难。”
　　“你是怕我把你想成一个丑八怪吧。”
　　“有点。”
　　“可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丑八怪。”
　　七郎想笑，嘴角却只能抽动一下，魅一把拉开我，说：“没见他快要挂掉了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魅扶起他，把七郎扶到他的房间里，我在后面跟着，看见地上那条线，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魅却二话不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我怕魅又给七郎偷偷注射什么，七郎不喜欢，我就不能让魅得逞。我正听得入神，魅突然打开房门，勾出脑袋说：“你最好别进来，我知道你有某些方面的特殊爱好，但是魑的脾气可没有我好。你贸贸然闯进来，说不定……她就把你吃了！”魅把我说得脸红心跳的时候，甩过来一堆衣服，“把他衣服洗了吧，流浪汉都比他干净好几倍。”说完，又嘭地关上门，我抱着七郎的衣服，咬咬嘴唇，丧气地走了。
　　我把七郎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呆呆地看着翻滚的衣服搅拌成一团，分不开，扯不清。
　　“他睡了，我们谈谈好吗？”魅站在我身后。
　　“谈什么？”我还对他怀着怨恨和怀疑，“要再次把我送进虎口？恐怕有点难度，因为我已经不再信任你了。”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显得阴谋重重……”魅似乎想解释，可我不许，不许他再来说服我，去做一些把自己陷入困境的事，所以我打断他。
　　“为什么？”我大声地问，瞪着他，我不确定自己的眼里是否含有泪水。
　　“我这样做，就是想引魑出来，就这么简单。”
　　“说谎！要引他出来你有很多方法，而把我献给一个恶魔绝不是简单的方法！你恨我吗，魅？”
　　“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只不过是跟在魑身边的一个无知的小人物，我为什么要恨你？”
　　“那么，把我引到董文毅身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魅要的不是七郎放下翅膀踏在土地上那么简单，他有其他的目的，而那个目的的关键，是我。
　　“马莲娜，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要去的，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你现在后悔了，贸然踏入别人的禁区，自以为可以掌控局势，却不料自己其实软弱无力，所以你现在要把自己的懦弱怪罪于我吗？”
　　“你……你这是在狡辩，虽然我不能反驳，但我知道，你和董文毅有着某种交易，这是你否认不了的。绿娥，她死在你的酒店里，而董文毅在你的酒店有着特殊的权力，绿娥……她和这个男人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你逃脱不了关系……”
　　“绿娥……哈哈……绿娥，是有这么一个人，可是，后来，她不见了……不见了！”魅笑得很勉强，也似乎有难言的苦衷，“你找我要人吗？”
　　“我知道她在那里。”七郎站在远处的楼梯上，扶着扶手，肯定地说。
　　魅的笑声冻结在空气里，而我，则觉得血热沸腾，颤抖的唇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在哪……里？”我仿佛看见希望的手，抚慰着我激动的心。
　　“她死了。”七郎走到我身边，看着我，他穿着魅的白色衣服，眼睛却依然黑得深不见底。
　　“她自动结束了她的生命，可能，就是不想再被打扰，安然地离去。”七郎继续说。
　　我摇着头，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当初，你怎么答应的？你们……都是善于违背约定的人吗？”我的心被锤了一下，掏空的疼。
　　“我……不是！只是，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只觉得有危险……”
　　我冷笑一声，道：“有危险？你何时开始害怕危险了？跟恶魔打交道不是你一生的使命吗？”
　　“不是我……我……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七郎看着魅，微微笑了一下，又看着我，才说，“你有危险，这才是我在这世界唯一惧怕的事情。”
　　我心里在说，在回应，我同样害怕七郎你陷入危险的境地，可我却遥遥头，坚持要让他履行那个随意的承诺。
　　“你放弃你的，我也放弃我的，”七郎再次看着魅，魅的脸在抽搐，七郎是想得到他的回应，可魅撇开脸，不去看自己的哥哥。七郎只好定定地看着我，说，“我们只答应对方彼此相爱。好吗？”
　　“哦哈哈哈哈！看啊！我敬爱的哥哥，你终于决定要放弃你那崇高的使命了吗？马莲娜！我真的要开始嫉妒你了！”我还没消化七郎话里的意思，魅就怪叫着说着风凉话。
　　“好吗？”七郎又问。
　　我突然觉得好乱，空气里有一种让我无法理清自己情绪的东西，不是魅的怪叫扰乱了我，而是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