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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君子不器念奴娇 ...

  •   灵帝赏了九皇子一对玉如意,十匹顺德香云纱,黄金百两,还有……一把剑。
      剑,是好剑,寒铁铸成,苍劲不凡,但如果只是这样,并不值得后宫诸人津津乐道。这把剑很特别,名字叫:不器。
      君子不器。
      灵帝赐这把剑给九皇子,寓意非凡。
      颜崇安捧着这把剑在多之阁哭了许久,出来的时候便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同了:太监宫女对他毕恭毕敬,偶见嫔妃,也都对他尤其礼遇。除了……八公主。
      崇尧目中无人惯了,除了太子,她在宫里就不怎么跟皇子们说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只堪堪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看到了崇安的剑。“站住!”
      颜崇安一愣,“怎么了?八妹。”
      “你的剑,拿来。”崇尧道。
      颜崇安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但个子却足足高她一头,然而崇尧气势非凡,硬是让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器?”崇尧逼近一步,死死盯住那把古朴的重剑。她也不强迫颜崇安,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怀中的名器,眼睛眨都不眨。
      这把剑,听说的人多,见过的,却不多。
      崇尧却是知道它的不同:这是灵帝初登大宝之际下令铸造的第一把剑,随他南征苗人,北征匈奴,说是灵帝最心爱的一把剑也不为过。崇尧也曾经打过它的念头,被灵帝以一句“君子之剑当配君子,崇尧,你现在还配不上它。”挡了回去。而现在,这把剑归了颜崇安,崇尧心中到底意难平。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父皇……认为崇安能得剑道。崇尧这样想着,又端详起自己这名不见经传的九哥。朴素的青缎夹袄,简单的灰狐帽,白底鹿皮靴,没有披风大氅,清苦茕茕的样子。可到底是灵帝的血脉,再寒酸也秉承了颜家一贯的好容色,只是戒备的眼神透出性格中的怯懦,但眼睛却是雪亮的。
      崇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夺不器,想着定能到手,不料颜崇安敏捷闪身,握剑一跃已是十步之外。
      有意思。崇尧提气纵身,向他飞扑而去,刚刚抓住剑鞘,剑柄却被颜崇安抽出。“噌”的一声,耀眼光芒映着地上积雪竟是亮的让人不敢逼视。崇尧转而去捏颜崇安的腕,又再一次抓空。他二人你来我往,瞬间已经过了十余招,颜崇安既要躲避崇尧的攻势,又要防止不器伤着她,实在是难熬,急得满头大汗。
      崇尧更觉得有趣,速度更快,攻势更猛。悄然一个侧身下腰,愣是从下面搅住了颜崇安的双腿,紧接着一发力,就让九皇子摔了个仰面朝天。顺势就夺了不器,迎着西下的夕阳细细观摩起来。
      橘色的光芒晕染了不器,端方的剑,朴实无华,并没有什么雕琢。崇尧扫了一眼从地上默默爬起来的颜崇安,觉得他也和这把剑一样,简单坚定。“果然有些配。”崇尧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将不器丢还给颜崇安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跋扈的八公主,华丽的金红色锦袍滚着雪白的狐裘,与天边绚烂的晚霞、脚下无暇的白雪融为一体,那背影,美得简直如同一幅辉煌的山河巨制。颜崇安站了一会儿,将不器拿好,也回头走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次……竟是日后生死之交的开端。

      灵帝很快就知道多之阁外发生的事儿,刚想把崇尧召来,孟平却说:“殿下出宫了。”
      “又去太傅府了?”灵帝问。
      “奴才不知。”孟平是真不知道崇尧去了哪里。
      灵帝脸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才到:“随她去吧。”班罗回来以后,他与崇尧看似和好,其实并没有,以前崇尧只要得空便总跑来泰昭殿,恨不能天天黏在他身边。现在就野多了,想召见她都找不着人影。
      崇尧究竟去了哪儿呢?左凌殿与她约在丹凤桥,上马一直朝南,奔到著名的柳巷才停下。左凌殿给牵马的小厮赏了一块碎银,引着崇尧向里走。他们走的不是正门大道,而是巷子的背面,到了一处幽闭门庭,左凌殿道:“就是这里。”
      崇尧环视了四周,后门的侧边埋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泰山石敢当”,旁边种了两丛万年青,都是普通玩意儿。
      左凌殿轻叩后门三下,里面便传来妇人的声音,“来了来了!”
      白露姑姑开门见是左凌殿,立刻请安道:“是小公子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左凌殿却是让开身,露出身后的崇尧。
      白露在柳巷已是呆了三十个年头,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饶是如此,也被崇尧的姿容惊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平遥公主。”左凌殿生怕白露冲撞,忙报出了她的身份。
      “原来是殿下!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刚要行礼,就被崇尧拦住了。
      “那孩子原先在华彩院,原先涂花了脸被充作杂役,后来华彩院的嬷嬷见他秀丽,竟要逼他作小倌,他也是硬气,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说,我找到他的时候已经饿了三天了,就差一点点,不然准没命。”左凌殿边走便道。
      “有名字么?”崇尧对那孩子的遭遇并不在意,既然已经救出来了,那就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还真不清楚,应该是没有的。”那孩子才刚醒,也不好多问。
      “不是让你接去太傅府么,怎么让他睡在这儿?”崇尧见这后院简陋,枯藤老树的,冷情至极,有些不悦。
      “微臣自有安排。”左凌殿也不买她的帐,竟冷言冷语说话。
      崇尧拧了眉毛,忍住没呵斥,随着他进了一间房。房里烧着炭火,倒不冷,只是桌凳简单,空空荡荡。那孩子发觉有人来,转头过来看,遥遥的觉得门口有一团火,火里有个明艳到灿烂的人。
      “喂过水了么?”崇尧转头问白露姑姑。
      姑姑忙答:“喂过了,中午吃了些白粥,药该服的服了,该涂的都涂了。殿下放心。”
      崇尧点点头,却也不往前走,就堪堪站着。
      左凌殿已经到了床边,却不见她跟过来,询问似的看向她。
      那个……就是博兮的弟弟吗?崇尧有些不敢上前,她也不知道该跟这孩子说什么。被子盖在那孩子的身上,居然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可见躺着的人何等单薄。他这样羸弱消瘦,崇尧也有些吃惊。
      左凌殿早前就跟那孩子细细说了是谁要救他,那人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八公主,今天会来看他。因而那孩子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左凌殿按住了。
      崇尧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靠近,极不自在的样子:“你叫什么?”
      那孩子咬了下唇,无声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名字,华彩院的人叫他三儿,后来妈妈说要叫他秀章,他不从。然后……那些痛苦的记忆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根本无法克制,他轻轻地颤抖着,眼泪顺着眼角飞速地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崇尧皱眉掀开被子的一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知道这孩子伤的不轻,却没料到是这样血肉模糊,连纱布都不能缠,只能堪堪覆在伤口上。崇尧有些动容,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想了一会儿道:“就叫念奴吧,好不好?”
      念奴是唐天宝年间的歌姬,歌声激越清亮。博兮是那样擅唱的人,嗓音也是一样的美丽,崇尧这样叫他弟弟,也有纪念之意。更何况……男唤女名,想是能佑他平安。
      那孩子愣了楞,久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至极的“恩。”
      “你好好在这里养着,来年开春了,我便送你去读书,好么?”崇尧坐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地看他,忽又问他,“你读过书么?可认识字?”
      念奴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崇尧明白他的意思,不曾读书却识字,之后便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的眉目发呆。他长得极像博兮,风流的眼,俊秀的眉,是个好看的孩子。就是太瘦了,含着泪竟有些楚楚可怜,没有博兮的潇洒矜持。倒也是了,博兮成名及早,十二岁便名噪大昭了,后面的这些年岁,过得也堪称顺风顺水,自然气度不同。只是不知这孩子怎么就与博兮失散了。
      她在看念奴,念奴也在看她。其实他刚刚已被崇尧的艳色灼到,但还是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人,皓齿朱唇的,连睫毛丝儿都放射着光芒。想来从前那些文人骚客说得也不尽然是骗人的,真的有美人如神祗: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令人的心低到尘土里……
      “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念奴这样想。
      炭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左凌殿觉得崇尧快哭了,忙对白露姑姑道:“换了银丝炭来。”
      他这一说话,便将崇尧从神游中唤醒了。
      抬起头,崇尧摆手道:“不用了,这炭确实不好,换了素炭吧,我改日再来。好好照顾他。”银丝炭奢侈,没必要破费。

      回到慧德殿崇尧依然闷闷不乐的,灵帝来看她,她也蔫蔫的,无精打采。
      “这是怎么了?”灵帝知道博兮死了,只她不说,他也只能问。
      崇尧仰起脸,低声问:“父皇,你坐的那个位子,下面一定要鲜血淋漓吗?”
      一定要吗?
      一定要。
      灵帝并不回答她,反而问:“你说呢?”
      “就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兵不血刃的吗?”崇尧又问。
      “一次可以,总是却不行。”灵帝牵了崇尧的手,将她带去软榻,挨着她坐下,缓缓道:“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灵帝看着崇尧的侧脸,心想:你已经厌了吗?很好,这孤高的皇位,朕也有些厌了。
      “父皇,我冷。”崇尧将自己蜷缩起来,紧紧地靠着灵帝,将脸埋在灵帝的长袍里,像一只取暖的小动物。曾经,她也感受到这种冷,她用杀戮温热了自己。可是,当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她却觉得,这冷是无法根除的,是深入骨髓的。
      灵帝将她搂过来,让她半躺在自己的怀里。少女的芬芳萦绕在鼻尖,灵帝深吸了一口气,道:“崇尧,你要知道,生在帝王家,这些都是注定的。”他何尝不是这样冷过来的呢?他少时孤身入军,征战北疆,赢得满身伤痕与功勋,回到朝中也一样要应对兄弟的暗杀。
      夺嫡,夺的从来都不是皇位,而是性命。
      成王败寇,输的人,是会没命的。
      “我知道。”崇尧把玩着灵帝垂下的发梢,忽然笑起来,道:“我最讨厌,别人想要我的性命。”她的声音特别冷,特别静,平缓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想法。而灵帝深深看着她,知道她……和从前不同了。那个叫嚣着不肯别人打她性命主意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开始将刻骨的恨收敛起来,可以云淡风轻地将很可怕的事情说出来了。
      有时候灵帝的内心是很挣扎的,他盼着崇尧能快快长大,这样,他就能够看到她完全长开了的美丽,他就能好好欣赏这个由自己一手雕琢的美人,他甚至可以渐渐抛开一些作为父皇的负累心思,单纯地享受“天伦之乐”。但,他也不希望崇尧长大,她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远离自己,一天天释放美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总有一天,她真正长成了,就再也不属于他了。
      真想……就这样把她囚禁在这庞大皇城的一角,可是……怎么下狠心都做不到,总觉得如果靠这样得到了她,也只是得到了空虚的躯壳,失去了那个嚣张跋扈的、明媚狡黠的灵魂。而他清楚地知道,他爱的,正是她被娇宠到不成样子、傲慢到目中无人、聪明到自以为是的样子。
      多么可笑啊,他的一生挚爱,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谁也要不了你的命。”灵帝如此保证着,就和他之前保证的任何一次一样坚定诚挚。
      崇尧凑上来,搂住灵帝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道:“父皇,您真好!”
      灵帝暗暗叹气,明知道她这副娇俏乖巧的样子是作来讨好他的,但他就是抵挡不住。“你啊……”灵帝点点崇尧的额角,拍拍她的肩,道:“起来吧,该用膳了。”
      崇尧笑着起身,拉着灵帝一同回泰昭殿用膳。
      孟平跟在灵帝和崇尧身后,真心期盼着二位主子能就这样和乐下去,再也别起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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