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之风 清之野（十二国记）》林错

5、第四章

　　阳光从松枝间撒下来，毫不吝啬的为行人驱散着空气中名为寒冷的微粒。果然还是没办法高兴起来呢！清晓一边随着马车前进，一边打量着周围明显没有精神的杖身和家生们。
　　杖身和家生对家公的命令并未表示反抗，不过其实对他们而言，蓉袖的离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与笨手笨脚自顾不暇的清晓不同，蓉袖不仅机灵敏捷，还很热心的帮助周围的人。而且更重要的一点，蓉袖是一个美女，虽然还称不上绝色，但从平常种种迹象来看，清晓可以断定，不少杖身和家生把蓉袖当成追求的目标。至于到底有多少人，只要看看身边有多少男子精神恍惚就知道了。
　　天帝千万要让蓉袖过得好一点啊！眼前浮现出蓉袖离开前哭泣的脸，清晓在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喂！小心撞在车上!”车夫及时的腾出手，扶了神思恍惚的清晓一下。
　　“啊？抱歉，我会小心的。”
　　“你已经是我提醒的第五个人了。是在想蓉袖对吧？”裕群理解的望向少女。“放心吧，长由大人不会把她交给残暴的人。”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啊！少女暗中叹了一口气。
　　“裕群知道一个叫夕帨的人吗？”
　　“是在瑞州的店铺帮忙的家生，上次见他是在3年前,听说已经升为管事了。”裕群的声音变得有点苦涩，“是,蓉袖？”
　　少女点头，“蓉袖要我把一件首饰交给他。”
　　“是吗？蓉袖和他——”裕群的声音低了下去。
　　马车在沉闷的气氛中继续前行，太阳升到头顶时，在一片小树林边上，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准备午饭。
　　清晓提着笨重的锅，走到十几米外的溪边，用布擦着锅边的污迹。
　　这原本是蓉袖的工作。一边这么想着，像要搓去心中阴影似的，清晓用力地搓洗沾着油腻的布条。
　　清澈的溪水里掠过阴影。清晓抬头望向天空——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天空中冲向这边的，是几只体形酷似鹌鹑但比鹌鹑大出好几倍的巨鸟，拥有黄色的身躯和红色的锐利的喙。
　　这是清晓曾经见过的，名为肥遗的妖魔。
　　恐惧袭上心头，溪边是毫无遮掩的开阔地，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有树林。
　　少女提起锅，一边挥舞着一边跑向树林。
　　树林边上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一部分杖身护着长由退入树林，一部分杖身跑向清晓。
　　脑后一股带着腥味的冷风袭来，清晓奋力的把手中的锅砸了过去。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与此同时，清晓也因为用力过猛跌在地上。
　　锅应该落在自己的不远处，这么想着的少女，努力的爬起来，眼睛里却映出妖魔俯冲下来的身影，越来越近。
　　完了。在妖魔的尖利的喙伸向自己的一瞬间，清晓本能的护住头。
　　又一声凄厉的尖叫。眼前的巨鸟倒在地上，身下一摊刺鼻的鲜血。
　　“没事了！”熟识的大胡子男子顺手在正在抽搐的妖魔身上又刺一剑，向满身鲜血的少女伸出手。
　　“你还真是勇敢呢！用锅杀妖魔我可从来没见过。”端朴轻松的调侃发呆的清晓。
　　肥遗在妖魔中属于比较弱的一种，虽然看起来很凶，反应却很迟钝。只要掌握好反击的时机，并不难对付。
　　周围的杖身把其他的肥遗消灭以后，一个杖身提起满是鲜血的锅擦拭起来。
　　“快走，不然其他妖魔会过来的！”树林边上的人向溪边喊。
　　清晓颤抖着扶着端朴的手臂站起来，转身向马车跑去。玉叶站在马车边，其他的侍女正向跑来的少女挥舞着布巾。

　　在这场有惊无险的袭击之后，长由意外的在太阳刚刚西斜时就命令休息。
　　“在向西走，就是文州的地界了，有许多强盗在此出没。所以，晚点赶路早点休息比较好。”跑来安慰清晓的车夫一边从枯木上砍下树枝一边解释道。
　　“这样子的话，端朴和裕群不就又可以偷懒了？”
　　“说的也是。啊，比起强盗和妖魔，玉叶大人对我们新加入的杖身更加伤脑筋呢。”倚在树上的端朴幸灾乐祸的说。“托他的福，玉叶大人估计有一阵子不会找我们麻烦了。”
　　“因为玉叶大人的问题人物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对吧？”清晓望向篝火的方向。
　　张会，在中午的袭击中，一个人消灭了两只肥遗。长由为了嘉奖他的武勇，特别提升他为杖身。不过为此，玉叶在反对无效之后，又闹脾气似的躲进了马车里。
　　“那小子的武技意外的好，说不定和我以前的徒弟差不多呢！”端朴也看向正在篝火边与其他杖身谈笑的张会。
　　“太夸张了吧？他可是家公大人亲自提拔的杖身呢！要不要比比看？”裕群作出想要引人上钩的表情。
　　“算了吧！按长由大人的标准，要当上杖身，只要有我一半的武技就足够了！”
　　“哈哈，害怕就直说好了！”裕群说着提着捆好的树枝走向马车。
　　“端朴，”清晓的视线从篝火的方向收了回来，若无其事的看着身边的男子，“这么说，你随便找个人来教，就可以达到杖身的水平？”
　　“当然了，别忘了我可是最完美的杖身！”
　　“那么，你教我吧！”
　　端朴突然站直了身体，“是吗——？那么——为了什么呢，清晓？想当上杖身吗？想赚到钱？想要什么呢？清晓？！”射向少女的，是似曾相识的激烈的眼神。
　　少女看向半隐在树木阴影下的端朴。很奇妙的，心里浮现的，却是蓉袖的哭泣的脸。
　　为什么呢？因为想要提高自己的地位，也因为想拥有属于自己的财产。但是，这些都是为了一件事，自己在中午的那一瞬间才真正发觉的一件事。——我想活下去，不是像以前一样的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活着，而是想靠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的生命，掌握自己未来的方向。我不想再作靠人庇护的家生了，但也不是要去四处流浪。自己的生命，不想交给妖魔；自己的未来，也不想交给长由大人或是其他人。不是不知道自己依旧软弱，但是，哪怕会送命也好，我，想为自己而活。
　　戴国北部——位于瑞州正北的文州，是块苦寒的土地。与相邻的承州和瑞州不同，文州既没有丰富的耕地也没有森林。在文州与承州交界处，有着和瑞州交界地相同的蜿蜒险峻的山脉。从承州进入文州的第一站，就是被那些延伸出来的山脊三面环绕的辉县。
　　4月中旬的时候，长由一行来到了这个地方。
　　县城的城门即使是白天也紧紧的关闭着。在好不容易得到许可进入城门之后，所有的人脸色瞬间变成和身边马车一样的颜色。
　　街上意料之中的行人稀少，但是与其他县城不同的是，在街上排列着许多木笼，里面勉强站着一些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人。许多人身上伤痕累累，有的已经死亡甚至尸体也已被风干，靠在木笼边上的干枯的头用深深的黑暗眼窝望着街上的行人。
　　身边的马车在平稳的路上奇怪的颠簸。清晓把身体靠向同样有点颤抖的男子。
　　“怎么了？”感觉到车队里奇怪的气氛，玉叶掀开帘子向外望了一下。
　　一具尸体正向玉叶露出奇怪的微笑。那是由于冻饿而死时脸上肌肉紧缩导致的微笑。
　　一声尖叫冲进清晓的耳膜，接着，马车里传来呕吐的声音。

　　在一段噩梦之旅后，马车在最大的舍馆门前停下。与破败的县城不符的是，旅店的装饰出奇的华丽。
　　“真是好久不见啊！长由大人。”伙计满脸笑容的迎出来。
　　“这里的生意还好吧？”长由走进石砌的院门。
　　“托您的福还好。”伙计一边说着一边为长由引路。“抱歉，掌柜到县府去了，还没回来。不过，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文州还是老样子吗？”
　　“听说又乱起来了。好像有人在文州招募勇士，说在鸿基的阿选大人是伪王，要讨伐他呢！还自称奉有王的赦令。听说来讨伐的瑞州军都被打败了！”伙计卖弄似的说，“还听说有将军逃到了庆，带着王的诏书，想求得景王的帮忙之类的话。真是的，现在这世道，什么样子的新闻都有。”
　　“哦，”长由无所谓似的听着，然后把一枚银币甩给伙计。“掌柜回来的话，告诉他到上房来找我。”
　　在辉县只停留了一天，玉叶就急匆匆的催促长由上路，用她的话就是“这种连天帝的仁慈都照不到的地方，只有那些在大街上徘徊的悲惨的鬼魂才会留下来。”
　　“如果现在就赶路的话，说不定我们会比那些鬼魂更加悲惨呢！”听到玉叶的言语，照例大放厥词的男子，落得被自己的跟班狠狠踩了一脚的下场。
　　然而，端朴所说的也有道理。姑且不论玉叶大人，长由大人也对赶路十分热心，还特意抛下了3辆货车和几十名家生。实在不像做生意的样子，而且连掌柜也劝告说道路上会有逆贼，却依然向这边赶路。我们的家公大人会不会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啊？越这样想着，清晓越觉得自己性命堪忧。
　　陷入不安漩涡的少女，在晚上练习剑技时，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端朴巧妙的把刺向自己的剑挑开。“放心吧。我们的家公大人不是会因盗贼而送命的蠢材。”
　　在旁边观战的车夫也露出轻松的微笑。“这次，我们就是要去投奔逆贼的。”
　　“啊？！”清晓刚刚捡起的剑又掉在了地上。
　　“在文州有人招募勇士的事，是真的。长由大人在承州就听说了。”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那个张会也证实了这一点。”
　　“咦？”
　　“虽然不是十分了解，但是，好像这次的幕后的人，是泰王大人。”裕群露出骄傲的神色，“所以，我们是去投奔王，帮助王重登玉座的正义之士。”
　　“不过，是因为无法确定主使者是王还是王的追随者，所以先不向大家说明的吧？”端朴摆出进攻的姿势。
　　“放心吧，长由大人不是会轻易冒险的笨蛋。”
　　“我向犬狼真君祈祷如你所说！”一击落空的男子摆出防御的架势。
　　真是的！又是这样！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加入军队啊！这么想着的少女，像为自己的命运不平似的，对眼前的男子挥出气势凌厉的一剑。

　　从辉县向西走了6天，就是文州与承州的交界——青丘。狭窄的山路弯弯曲曲的在山谷里延伸，由于两边都是高大险峻的峭壁，光线也很幽暗。偶尔有凄厉的鸟叫声传来，在山谷里显得格外令人心寒。
　　“泰王大人率领的正义之师，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清晓被刚刚的窜过的不知名的影子吓了一跳，一边心有余悸的缩着脖子，一边向身边暗自偷笑的男子问道。
　　“可能性很大呢！”端朴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沿着这里向西走就是据山。那是文州和瑞州的交界。听说泰王大人就是在那里遭到伏击，然后失踪的。”
　　“所以泰王大人很可能就是一直在这里招募勇士，等待东山再起呢！”裕群露出和周围人一样的意气风发的神色，“不过，泰王大人等的可不是见到一只过路的花鼠都会大叫的勇士啊！”
　　周围的杖身和家生都大笑了起来。
　　清晓红着脸，右手握住剑柄，努力现出曾看过的身经百战的人贯有的神气。

　　太阳微微西斜的时候，马车走到了峡谷的尽头。
　　一声凄厉的鸟叫传来。几乎是同时的，一只羽箭擦过最前面杖身的头顶，钉在了马车上。
　　在几百米外的开阔处，出现了许多拿着武器的男子，没有旗号，服色也很杂乱。
　　清晓看了看作出警戒姿势的端朴，也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长由走下马车，站在紧张的杖身身后，尽量摆出平静的神色，“我是为扶助主上讨伐逆贼阿选而来的——”
　　为首的男子露出嘲笑的表情。“戴的主上只有阿选大人一人而已！”
　　“什么？你～”长由睁大了眼睛。
　　男子轻蔑的扫了一眼眼前吃惊的众人，“辛辛苦苦放出消息，来的总是一些小杂鱼之类的角色，真是无聊。不过也好，喂，两边的家伙，既然吃饱了就好好运动一下吧！”
　　话音刚落，树丛里羽箭像暴雨一样袭向马车。
　　一道金属的光芒闪过，裕群栽倒在清晓的面前。血像喷泉一样从车夫的颈部涌出，瞬间浸湿了少女的裙摆。
　　“快走！”一边这样叫着，端朴跳上队伍末尾的马车车辕，拽住惊慌嘶鸣着的马。
　　这辆车并没有人乘坐，没有车帘和车顶，仅仅堆放着旅行的必需品。清晓抓住马车边缘的挡风板，跳上了马车。
　　少女把东西拼命的往下扔。杖身们一边招架着冲杀过来的人，一边保护着长由和玉叶向这边退过来。
　　端朴咬着牙，努力的调整着马车的方向。几个人挥舞着兵器冲向马车。
　　“清晓，让马车掉头！”这样说着的男子，放开缰绳，作出迎击的动作。
　　清晓跪在车上，把马向边上策去，马车向一个攻击端朴的人身上撞去。清晓从车辕的缝隙中看到那个人的腿在马车下抽搐了一下，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端朴一边怒吼着避开马车，一边格开砍来的刀。
　　可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一边这样想着，清晓一边掌握着缰绳，一边砍向扶着车边的手。
　　长由和几个杖身扶着玉叶从马车的另一面跳了上来。
　　又一个男子抱着手哀叫着从马车边退了下去，清晓感激的看了张会一眼。
　　端朴凌厉的挥出几剑，然后跳到车辕上。马车随即猛烈的摇晃了一下，然后迅速的驶向远方。
　　背后继续传来其他家生和杖身们的哀鸣，清晓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

　　“老大，如果现在追上去的话，还来得及！”在峡谷边缘检查着自己的战果，一个男子一边擦着满是血迹的刀一边嚷。
　　“没关系。说不定这批杂鱼，跑掉比杀掉更有价值呢！”为首的男子一边安抚着手下，一边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露出带着轻蔑的狡猾神情，“接下来交给阿选那边就可以了，恒旋那家伙也应该是这样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