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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四章 Mirro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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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室里持续了长久的沉默。
      羽多野诗织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眉头微皱,抿着唇。岁月悄悄爬上她的眼眶,沉淀下些许遮不住的苍老。做了母亲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迷人的气质,仿佛一层光环围绕着,这让习惯了黑暗的神佑感到害怕。被这种温暖慈爱的气息感染,他就像一只冻僵的梨,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洞穿,从心底开始溃烂。
      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在路上见到有母亲接孩子上下学,那眼中满满的关爱的担忧,都让神佑感到厌恶,说不尽的厌恶。
      做了母亲的女人,都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那么他的妈妈是什么样子呢?
      记不得了,一点都记不得了,连过世的养母也丝毫没有印象。
      即使没有被货车撞到头,身为孤儿的自己恐怕也不会记得吧,他一直是个没多少良心的人。
      久而久之,这份缺失在心上留下一道疤,被厚厚的茧封存起来,琥珀似地凝固。
      不是没有遇到过像妈妈一样的人。

      神佑道明了来意,他无意揭他人伤疤,更无意插手羽多野家的事,包括鳯夜烬的所谓治疗,他也没有抱很大希望,请羽多野太太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不过羽多野诗织还是尽可能平静地用波澜不惊的口吻叙述她家的变故,似乎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她的冷静让神佑惊讶,果然是个坚强的女人啊。
      那是大约七年前的事了。
      东京铁塔通向特别瞭望台的电梯出现电路故障,电梯箱卡在半空中两分半钟后坠落,电梯内二十三名游客全部丧生,其中就包括羽多野辰斋,羽多野诗织的第一个孩子。

      冬眠的记忆像是受到召唤而觉醒,从某个角落沿神经缓缓攀爬,当日的情景一点一点浮现在神佑脑海,零碎的断片拼接起来,终于连成一片。

      当日辰斋的幼稚园同学邀请他一同去东京塔,同行的是那位同学的妈妈,两人也没能幸免于难。羽多野诗织得知那则新闻后就发了疯地给辰斋打电话,自然是打不通的,当她接到警局的电话赶到停尸间时,她恨不得撕烂了那个念尸检报告的警察的嘴。
      她的第一个孩子,乖巧可爱的辰斋,就这么死了。才刚满6岁,比现在的小一大不了多少。羽多野诗织还记得,那天辰斋穿的是一件茶褐色的T恤,衣摆上有两只相互依偎着的小白狗,是他6岁的生日礼物,再见到时那上面全是血,辰斋的血,还有其他死者的血。

      是的,没错,急速下坠的电梯箱里,死亡迫近的一刻,充满了恐惧的尖啸。血溅上玻璃,弄脏了妈妈买给辰斋的T恤,辰斋真的好喜欢狗狗,才会在小舞约自己时穿去。小舞……小舞扑在她妈妈怀里,颤抖着眼泪就迸出眼眶。小舞妈抱紧了小舞和辰斋,到死还紧紧抱着。

      如果那天没有让辰斋去东京塔,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羽多野诗织不止一次地哭泣,自责,都是自己的错,不该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说到这里,一颗泪珠无声地坠下。羽多野诗织擦了擦脸颊,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她以为整个世界都不重要了,一切都结束了,却没想到这会是一个开始。
      只是一个开始。
      此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辰斋离去的阴影中,盛饭时会多盛一碗,去商场会买适合儿子的衣服,辰斋的房间每天都会打扫,定期添置新的玩具,为此丈夫也陪她去看过心理医生。直到一年后她又怀孕了,她才意识到生活需要重新开始,为她将要出生的孩子,也要重新开始。于是她把辰斋的衣服、玩具、照片等一切整理好,收进一个旅行箱,藏在储物间,然后开始购置婴儿用品,上育婴课堂,将房子小整修了一番……时间好像倒退回辰斋出生前一般,她和丈夫期待着这个小生命为他们开启新的生活。再之后,阿一出生了,日子就像其他普通家庭一样慢慢地过。
      大概是从去年秋天开始,阿一不知从哪里突然知晓了辰斋的事,他的行为、谈吐、喜好、习惯开始向辰斋靠拢,再加上他们本就是亲兄弟模样有些相像,这让羽多野纱织感到莫大的恐惧。汹涌而来的回忆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无休止地折磨她不肯放松。

      自诩爱他至深的妈妈,去年秋天才察觉到辰斋的存在吗?之前的几个月,辰斋都是怎么过的呢?在家门口无止境地游荡,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哪怕是至亲的家人。所幸有阿一。和阿一正式见面是在樱花飘飞的三月,他拿着漂亮的金色皮球朝辰斋走过来,说,你就是哥哥吧,我们来玩吧,那一刻泪都要落下来了。

      更可怕的是,阿一居然说,他看到辰斋了,他看到辰斋的鬼魂了,他还徘徊在家的附近,从未离开过。阿一说,辰斋憎恨他们,憎恨他们遗忘了他,憎恨羽多野一的名字。阿一说,是他们杀了辰斋。阿一说,他没办法原谅伤害了哥哥的父母,身为凶手的父母。
      哪有父母会杀自己的孩子呢!阿一似乎因为那个“辰斋”的关系渐渐变得疯狂,难以控制他的情绪,和他们夫妻愈走愈远,羽多野诗织不得已只能带他来这家精神病医院进行谈话治疗,但根本不起作用。鳯先生建议羽多野诗织给阿一办住院手续,他承诺能治好阿一的妄想症,她没办法只好这么做。儿子不知为何变成这样,她除了相信鳯先生还能做什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如果真的是辰斋,我的儿子,他为什么不来见见我呢?他不想念妈妈吗?我可怜的孩子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都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羽多野纱织终于抑制不住,垂下头低声抽泣起来。

      那为什么,当辰斋站在门外看着院里照顾花草的妈妈盼望您能够认出他时,您却什么都没做呢?您真的还记得,您曾经有个可怜的儿子,叫辰斋吗?

      神佑有那么一刻的恍神。
      鳯夜烬的意思是,能够治好羽多野一的“妄想症”,就说明神佑哲哉回来了。
      ——可是他现在完全不想管这事了!

      “所以,这就是您新生活的奠基石?忘掉辰斋,把关于他的一切锁进箱子,不见天日?为了自己的新生活,将他遗忘,如果阿一说的是真的,辰斋的鬼魂真的还游荡在您家附近,他找不到一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他会有多难过?身为他的母亲,您怎么可以这样!”
      神佑的话让羽多野诗织倍感惊讶。她擦了擦眼泪,尽量放缓呼吸,平稳情绪。
      “如果换做神佑君呢?难道要,带着悲伤活一辈子?我不能把我的不幸带给阿一,这个孩子也需要快乐地成长。”
      “通通是狡辩!”神佑起身大吼道。

      不想带着悲伤辛苦地活一辈子,就选择忘记吗?
      他的妈妈,是不是也早把他忘了,或是认为他早就死掉了,把所有的爱倾注到新降生的弟弟或妹妹身上,过着新的生活,没有他的生活?就好像此时的他一样,过着没有妈妈,没有爸爸,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过去的新的生活?
      他的妈妈,真的是爱过他的吗?否则又为什么要离开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妈妈同羽多野诗织是一样的想法,那这样又算什么家人!
      算什么家人!

      ——自我领域发现入侵者。
      ——神经连接切断,自我领域封闭,绞杀入侵者。
      鲜活的回忆迅速从眼前抽离、破碎,似乎有什么在颅内爆开,痛得叫不出声来。
      神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脚下一软跌在地上。

      “神佑君,神佑君你还好吗?鳯先生,神佑君他……”羽多野诗织慌了神,急忙去隔壁办公室叫鳯夜烬。

      胃里翻搅得厉害,神佑捂住嘴,吃力地支起身,冲去洗手间。

      4
      早上没吃东西,吐出来只有水和胃液,嘴巴里都是涩口的酸味。神佑咳了两下,打开水龙头接水漱口,冲掉呕吐物。烬跟上来,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你是花子吗?”接过纸巾擦嘴,抬眼看见镜里的男人嘴角歪歪地笑。
      “是,我会把你推倒在床上,然后吃干抹净。”
      “滚!”
      “开个玩笑。”烬举起左手给神佑看他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放心,我是有老婆的人。”
      “同性恋啊你!”
      “是啊,跟你一样。”
      “我才不是!——目前不是。”神佑关上水龙头,出了洗手间往办公室走。怎么说都要跟羽多野太太道个歉才是。
      “好,随你。”烬点点头,不同他再争执,“还好吧?不用担心,记忆是和也的,很快就会散去。”
      “……和也不是死人?”
      “我没说过他是啊。”
      “为什么要给我植入这段记忆?”
      “为了更加深刻,结果还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这段记忆,就像你丢掉的一样,由于异体排斥或是其他原因被封在脑袋里某个角落,需要适当的刺激才能唤醒。——我就知道这个强度远远不够。”
      “所以需要更深度的刺激吗?你要把我逼成疯子吗?”
      “你本来就跟疯子没多大差。”
      “即使造成认知障碍也没关系?”
      “你不可能出现认知障碍,就我对你的了解。”
      “鳯夜烬你真的够了!”
      神佑回身大声地吼他,却在对上烬的眼睛时,顿时心头一颤。

      他的眼睛……什么时候变成了血红色?!

      空洞的血色深深地穿过瞳孔印进脑髓,眼前的人变得模糊,很快,神佑没了知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四章 Mi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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