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梦上部》小佚

79、最亲爱的你们

　　——为什么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们？
　　——因为总有一天，会有更爱你们的人出现。

　　* * *

　　刚刚一场大雪下过，地面被纤尘不染的洁白覆盖，银装素裹，绵延无尽。
　　平日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此时空无一人，路面全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无法通行。
　　倒是官道旁的几家酒肆，此刻挤满了被风雪困住的行人们，这些人多是行脚商人，各个膀大腰粗，举止粗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传来吆喝声。
　　外面冰天雪地，小小的酒肆中却热火朝天。
　　唯一与这景象格格不入的，却只有酒肆角落坐着的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子，两个小孩。
　　男子一身黑衣，腰间挂着把黑色的刀，头发简单地用银线束在身后，有几缕垂落下来，遮掩住了他线条冷硬的脸。
　　那两个小孩却是一男一女，三四岁的年纪，长相并非极其相似，却都秀美可爱地让人窒息。
　　尤其是男孩那双澄澈明亮的蔚蓝眼眸，只是水汪汪地睁着看你，就能让人整颗心都迷醉。
　　三人这样的组合，明明该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可不知为何竟有股无形的似有若无的凉薄气息笼罩着他们，仿佛形成了一个防护隔离带，让这满屋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发现不了他们奇特的存在。
　　“哥哥，我们回家吧？要不娘亲和爹爹该担心了。”小女孩软软萌萌的声音响起，就像春日里最娇嫩的花朵，让最铁石的心都能融化。
　　“我不要。”小男孩抿着唇，声音清脆悦耳，如玉珠叮咚落在盘中，“反正娘亲和爹爹都不喜欢我们了。”
　　“才不！”小女孩气得堵起粉嫩的唇，小脸涨得红彤彤的，“娘亲可喜欢萌萌了，都是哥哥不听话，惹娘亲生气，娘亲才不喜欢你的！”
　　小男孩精致俊美的小脸陡然沉下来，稚嫩的蔚蓝水眸中划过一道晦暗的光：“喜欢有什么用？我不要喜欢，我只要最喜欢！”
　　小女孩被男孩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扁着嘴欲哭不哭，抽噎道：“喜欢为什么没用？萌萌不懂，萌萌喜欢娘亲的喜欢……哥哥凶我，呜呜……哥哥坏……”
　　小女孩一哭，小男孩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脸上阴沉的表情哪里还挂的住，求救似地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目光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自顾自地继续喝酒，仿佛当他是空气一般。
　　小男孩只觉得胸口一滞，一股压抑了很久的委屈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步叔叔，我知道，你和娘亲都喜欢朔哥哥。爹爹最喜欢的只有娘亲。我和萌萌是多余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把我们生下来？”
　　小女孩停下了哭声，看着眼圈发红的小男孩，有些担心地伸手贴在他手背上，柔声道：“哥哥，你别难过……哥哥和萌萌不是多余的。萌萌喜欢朔哥哥，也喜欢哥哥……”
　　黑衣男子闻言终于把目光挪到小男孩身上，声音淡淡凉凉：“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变强，这点小事也值得哭哭啼啼。”
　　小男孩被男子带着点鄙夷的声音说的一滞，随即有些恼羞成怒般拍着桌子怒道：“步叔叔你就会教训我，可是你对朔哥哥却不是这样说话的。每次他都能惹恼你，你却也不跟他生气。娘亲也是，看到朔哥哥眼里就只有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和萌萌！”
　　“所以呢？”黑衣男子淡淡反问一句。
　　“可是……那是因为朔哥哥马上就要走了啊！”小女孩突然软糯糯地说道，“因为朔哥哥马上就要走了，所以娘亲才舍不得他，想要给他最好的。萌萌也舍不得朔哥哥，所以，就算连哥哥也舍不得给的七巧板，萌萌也愿意送给朔哥哥。”
　　黑衣男子闻言眼中温柔的笑意一闪而逝，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脑袋。
　　小女孩冲他呆萌萌地笑，就像春天树林里最纯洁美丽的小精灵，乌黑的眼眸隐隐泛出琥珀色的光泽。
　　小男孩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低垂着脑袋，良久才轻声道：“所以我也要离家出走，这样等再回去了，娘亲才会最喜欢我。”
　　“臭小子，这种天才的想法，到底是谁灌输给你的！”一个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酒肆门口陡然响起，瞬间把整个酒肆人的目光统统吸引了过去。
　　只见积雪覆盖的官道上，依旧寒风阵阵，雪舞飞扬，却不知何时有匹马停在了路边。
　　那马通身暗红，丰神俊朗，独自踩在雪上，马蹄竟没有陷入雪中，让人为之惊叹。
　　但更让人震惊的是，有两个人此时刚刚从马上下来，走入酒肆中。
　　那是两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女，女子穿着雪狐绒的披风，皮肤却比那雪色的狐裘还要白皙细腻，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间从容温雅，却又不失灵性。
　　可让整个酒肆瞬间静寂下来的，却不是那匹神奇的马和这个清秀的女孩，而是跟在女子身后温润浅笑的男子。
　　在这样寒冷的冬天，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长袍，身上并无任何坠饰，衣袖领口处却用繁复精美的针线镶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
　　脸上有半片银灰色的面具覆盖，可只看那露出来的部分，高挺的鼻梁，淡色的薄唇，如白瓷美玉般的肌肤，和那温润含笑，深望之下却仿佛如被漩涡吸引无法自拔的冰蓝色瞳眸……无时无处不彰显着他勾魂摄魄的魅力。
　　女子快步上前，走向那酒肆角落地一桌，男子紧跟在她身后。
　　酒肆中聚集的人群，不自觉地退向两旁，给人让出一条道。
　　“娘亲，爹爹——！”小女孩开心地从椅子上蹦下来，扑进女子怀里，蹭着她凉凉的脸，咯咯笑道，“娘亲，萌萌好想你！”
　　女子忍不住亲了亲小女孩粉嫩的脸，却又有些生气道：“萌萌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不知道娘亲会担心吗？”
　　萌萌瘪着嘴看看依旧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又看看她，委委屈屈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俩孩子真是，一个纯良的像只小绵羊，另一个自小就腹黑地没节操了。”简直跟某人分裂的前后期性格一模一样，女子抬头瞪向身后笑容不变的男子，愤愤道，“这都是什么不良遗传基因啊！”
　　来人自然是水冰依和萧祈然。
　　距离出海回归后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在回到天和大陆两年后，冰依再度有孕，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男孩小名宁宁，女孩小名萌萌。
　　从小萌萌就特别软萌可爱，天真善良，又不记仇，像小天使一样深受梨园中所有人的喜爱。
　　宁宁则完全相反，天资聪颖，学什么都不用第二遍。却从婴幼儿时期就把天然腹黑演绎到了极致，除了面对祈然、步杀还毫无招架之力，梨园中其他人，包括冰依，没有谁不被他坑害过。
　　冰依把女儿丢给身后的丈夫，走前一步，坐在儿子身边的位置上，凝目看着他道：“萧逸恒，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冰依很少叫宁宁的全名，这样叫的时候就证明，她真的很生气，而且绝没有撒娇耍赖的余地。
　　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却被心底涌上的浓烈酸楚和委屈替代，他眨了眨密长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晶莹的泪珠粘在上面，欲掉不掉。他却强硬地咬牙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冰依简直要被气笑了，抓着他的小下巴，迫他抬起头来，厉声问道：“你觉得我和你爹爹更疼冰朔，不疼你？所以你就闹脾气要离家出走？”
　　小男孩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略抬了抬头看她，低声喃喃道：“爹爹眼里从来只有娘亲，恨不得把除了步叔叔以外所有人都踢出雪梨园，我早就看开了。”
　　“咳——”冰依简直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抬头狠狠瞪了笑得一脸无辜的某人。
　　听小儿子又道：“但就算爹爹，对朔哥哥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是娘亲。”
　　小男孩挣脱冰依的手，抬头看着她，眼眶微红：“爹爹最喜欢娘亲，娘亲最喜欢朔哥哥，步叔叔也最喜欢朔哥哥，小柒阿姨最喜欢步叔叔……每个人都被人最喜欢，只有我和萌萌没有。我也想要人最喜欢我，不只是喜欢。娘亲，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宁宁？”
　　小男孩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父亲扫过来冰冰凉凉的视线，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却因为心底的酸楚和疑惑反而挺直了背脊。
　　冰依看着小男孩红红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伸出手将他从座位上抱起来，柔声道：“宁宁你说错了，娘亲最喜欢的不是朔哥哥，而是你的父亲，只有你的父亲。”
　　“为什么不是我们呢？”小男孩固执地问。
　　“因为总有一天你和萌萌会遇到更爱你们的人啊！”冰依抚着小男孩柔软乌黑的头发，轻声道，“就像我爱萧祈然，萧祈然爱我一样，总有一天，你们也会遇到最爱你们的人。所以，你和萌萌，还有冰朔，都是我最亲爱的孩子，我想保护你们，陪伴你们，看你们一天天长大，却无法替代那个最喜欢你们的人。”
　　小男孩静静地听着，秀美的脸上有一丝疑惑，又带着几分期盼向往。
　　他把脑袋靠在母亲肩膀上，闻到像梨花一样清新的香气，温和柔软，包容着他，安抚着他。
　　“可是比起宁宁，娘亲更喜欢朔哥哥。”小男孩憋着嘴道。
　　“那是因为我没能陪在冰朔身边，看着他长大，我和他之间错失了太多太多，来不及弥补。”冰依轻声道，“宁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和你的朔哥哥交换吗？”
　　从小没有父亲，被母亲抛下，无论与哪个世界都格格不入，连童年都找不到可以撒娇任性的地方，游离在人群之外。
　　小男孩一下子怔住了，细细思想，小小的身体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娘亲，我错了。”萧逸恒紧紧抱着母亲的脖子，好像深怕自己真的会被换出去，“我会跟朔哥哥道歉的。”
　　“好了，知道怕就好。”冰依拍抚着他的背，抱着他起身，“走吧，回去给你和萌萌庆祝生日，枉我和你朔哥哥准备了那么久，居然胆敢给我跑掉！”
　　“娘亲——！！”萧逸恒惊叫出声，“你……你没有忘记？”
　　“就知道你是因为这个胡思乱想！”冰依敲着他的脑袋没好气道，“让你心眼比别人多！”
　　“哦哦——！生日！”萌萌高兴地叫起来，“爹爹，我想起来了，今天是萌萌生日。”
　　祈然看着女儿娇憨美丽的脸庞，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真不知道你像谁！”
　　一行人付了钱，旁若无人地走出酒肆，那通身气魄竟无一人敢去打扰询问。
　　风雪已经彻底停了，祈然和冰依抱着孩子走在前面，红马紧跟在后，步杀缓步落在后方。
　　直到走出数里路，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凝视着左后方不远处，有个身影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朝他们走近。
　　那人的发梢肩头落了点雪，脸上温煦柔和的笑容，却仿佛能让雪都融化。
　　雪霁初晴，阳光透过云层错落地洒下来，落在少年温润如玉的脸上，斑驳着映出俊秀精致的容颜，朗眉揽月，星眸流清，恍若苍穹云天。
　　祈然和冰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依旧朝前方走去，相视一眼，脸上却都露出幸福柔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