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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深秋蕭索 ...
秋雨缱绻,入夜奔雷不绝。
陡地一声晃响,「轰隆」爆闪,湛蓝的闪电横劈夜空,恍若要将天炸成两半。狂风暴雨中,一幢古朴小屋却丝毫不受波动,于狂乱的雨线里兀自飘散浓烈的酒香。
屋内端坐的人影正默然温酒,他身形伟岸,相貌俊朗,却拥有一双深锁的眉宇,冷冰冰的,好似深郁得化不开、解不了。
炉火无意识地燃烧着,随窗外风雨颤舞。
忽然,门板被重重地叩动。在深夜,这声扣响听起来分外清晰。
屋内人影抬眼一望,一袭艳红织网已然入座,挟着某种迷离香气,如鬼魅般。
只见来人将伞置案旁,带些慵懒的声音响起:「公子,夜深了,何不入睡?」
「大夫。」人影也不诧异,低低应了一声,却不知再何言起。
相隔的炉烟缭绕,明晃照映那妖冶的身影,雌雄莫辨。尤其是那艳红衣袍上的网纹,犹如火宅三界的织网,是道他看不透世间,还是世人看不穿他?
对座之人,人称医邪天不孤。既称怀有起死回生之能,又有何人能看透他?
心知无法解疑,人影仅垂下了眼。
「对酒不觉瞑,为问相思何在?夜来风雨,葬冷月花魂……」
随口曼吟,见对方依旧消沉,医邪却起了兴趣。
「呵呵呵……」他抿嘴轻笑,低声道:「公子的心事,可是瞒不过天不孤的双眼。能否借饮一杯?」
人影点头,斟了一杯递过。
举杯轻啜,恰是辛辣入喉。伴随窗外雷霆动响,天不孤把玩着额边发丝,品尝手中走失的滋味,看似心不在焉,道:「公子,此杯温煮的火候过盛,香气散逸,已失其味了。」
煮酒的人却依然沉默,舞动的焰光在那脸上衬出一片阴影,脑海中凌乱的记忆逐渐拼凑起来。
他已死过一遭。
若不是医邪相救,他恐怕已不在人世。
想起不久前的变故,人影不禁攒紧了双手,心口作痛欲裂。
是那无情的斗争与算计,带走了他的挚爱,也带走了他的挚友……
他虽生于日盲族,却为叛民身份,长年以来被流放在外,也不被允许拥有任何名字。
而那年,在一夕梦乡的那场相遇,却让他遇见了生命中最珍爱的桃花。
一夕梦乡,这个名字,正如他与桃花短暂的恋情那般飘渺。
因为,桃花并非只是桃花,却是族内地位崇高的圣女。而圣女和叛民之间,不存在任何可能。
他无法带她远走;她也无法抛下日盲族。
只因为,怕掌握了彼此,转眼又要失去。
过去,日盲族长年为日盲所苦,大祭司费尽苦心只为求得一丝的光明。
而桃花,最后为了那一丝的希望,下嫁于方城子——一个不曾爱过的陌生人。
那一日,他自行废去双手,即便这双手拥有刀剑绝艺。
因为,无法为她挣得幸福的双手,他宁可不要。
从此,桃花纷飞。
他的一夕梦乡——
再也不存……
再之后,是漫长的自我放逐。
他在忠义寨落了脚,认识了一些朋友,却终日与酒为伴,建着一幢永远砌不好的房子。
直到某日,他再度遇见了她。
即便她早已皈依佛法、即便世事已非,而往日的温情,却不曾忘却。
甚至,为了她的一个要求,他愿意再回到曾弃离他的日盲族,帮助族内唯一的希望。
是太阳之子。
太阳之子是族内传唱千年的期盼,唯有他,才能带领日盲族重回太阳之下。
也是他,亲口赐予自己一个不曾奢望过的名字
——万古长空。
「受千叶传奇所托,公子在此接受治疗已逾三天,近来可有不适?」天不孤似无意探询长空百转的心思,随口问道。
长空摇头,左掌抚上前日激战之时所留下的伤口,那里几已结痂愈合,而心下却是依然剧痛,不禁低喊:「桃花……」
纵然□□的伤势已愈,心伤却永生难愈。
为了重回太阳之下,日盲族与他方势力多有角逐,而他从未想过,已经离开日盲族多时的桃花,竟成了敌人下手的目标。
他绝对忘不了……
在那日,在那刻不容缓的危急时刻,他竟遇上了昔日挚友的阻挠。
两相背离,义断恩绝,回首之时,桃花早已身首异处,只剩下一地的绝望与破碎……
那是他半生的眷恋,也是一生无法挽回的缺憾。
纵然无法再见、纵然今生无缘,他只求伊人在天之一方能余生安然。
这样的要求过份了吗?
奢望了吗?
那刻,他心已死,也放弃了抵御。
之后的事,他却记不得了……
「呵,公子果然是至情之人。」炉烟那方再度传来声音,天不孤微瞇凤目,道:「你该感谢你们的太阳之子,千叶传奇为了治愈你的双手、挽回你的性命,可是付出了代价。」
「我明白。」
他明白,即便这一切并非他所期许。若是他能选择,他不在乎这双手,甚至希望自己就此随桃花而去……
可是他不能,在他被叫做「万古长空」这一刻的开始,他的双手与生命便不只属于自己……
所以,即便他不愿,却依然要重回这世间。
只是,这一次,他已不是当初的自己。
不能为自己而活,也不能为自己而死。
而对太阳之子……
……
「你真明白?」
天不孤呵呵一笑,轻轻执起了伞,起身离座,邪魅笑容又掺着几分疑问与了然:「公子拥有一个好名,莫要辜负这名字的意义。需明白:唯有执于现在,才能开创未来长空。你之实力,在吾医治下已超过以往受限的三成,这是你的机会。」
万古长空不语,他向来寡言,仅再斟满了酒。
而对太阳之子……
太阳之子所索求的,绝非仅是「感谢」。但是那人要的到底是什么,他却一直不曾清楚过。
是为自己的刀剑绝艺,是为日盲族,还是为那人心中不知名的算计?
他不知道,然而此时此刻,他能有机会偿还的,却只有自己这一身武力。
恁谁也不能向一个心死之人要求得更多,不是吗……
天不孤看了一眼,轻扬绯色衣袖,问道:「一旦踏出此地,你可知你只有一个方向?」
「哪个方向?」
「战场。」朱唇轻启,两字明确。
万古长空无所反应,依然紧握酒杯。
天不孤言罢,只手撑起红伞,步至门前,忽道:「对了,身为医治你的人,我还是要好意提醒,失味的酒多饮无益,莫怪吾未说过了。公子请。」
门扉一敞,红影排闼而出,屋外风雨登时呼啸而入,落得门前零落。
挚爱已失,他之存在也再无意义。
而往后或许真如此言,自己踏出的方向只有战场一途。
若是如此,不如就遂了那人心意,让自己在战场之上偿还一切吧。
万古长空怔望残破的扉扇一眼,仍是将手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
他曾下过一盘棋,黑白周旋,势可交错。
纵横十九路,棋初始,他却已过中局。
因为势在握,力不可挡。
朱翼皇朝、学海无涯、邪灵,以及——日盲族。
这滩死水,有他拨弄,焉能不动?
眼下,收局之势已成,瓦解朱翼皇朝势力之后,只剩学海无涯。
不久前,学海提出了一场邀请。然而,于他而言,这场过河拆桥的鸿门宴只是为他自动送上的精心布局。
愚昧的人,终究只能为他人做嫁。
而他,棋欠一着,只差神医之术与……一人。
雨雪霏霏,银絮如飘,凛冽的寒风吹来,更添砭骨刺痛。
沿路所及,触雪成凝的香花野柳,宛如也被冻结在雪落的瞬间。那庭竹摇晃不止,伴着枝上串串摇铃轻响,旖旎、邪魅,声色如幻,足可摄人心魂,目视将迷。
千竹坞,一处神秘的所在,一个精心设计的玲珑世界。
这里一年四季的气候,永远随着主人喜好而变。看似酷寒的风雪,实为考验每一位来访者的根基。
也许,医邪天不孤所掌握的,不仅是人之生死,还包括他所想掌管的一切事物。
为至邪行医,因极恶而施救,无能者不治,无为者不治。
如此标准,要想得到死神天敌的施救,非仅资格难符,代价更是不菲。
然而,若能换取到足够的利益,唯有放手一试。
对此,千叶传奇从不迟疑。
一路行来,玄色身影望了空荡的苑中小屋一眼,又往十里烟波的方向行去。
方行数步,便听得远远传来低声曼吟: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江上,几度斜晖?不应回首,为吾沾衣。」闻声,他心一收,随声回应。
渐渐地,循那低浅的曼吟而行,一瞬音止间,银雪飘落,绽染乌丝,而那坐落江边的艳红身影,已然等候多时。
「公子,你来晚了。」
听闻一声问候,千叶传奇遂朝前方望去,只见江边烟波烂漫,雪烟并色,无限朦胧。
「近来杂务繁多,让大夫久等了。」千叶传奇自身后为他撑上伞把,一如以往。
「无妨,公子既来,吾已满足。」染雪与否,似皆不扰天不孤的兴致。只见他手中针线不停穿梭在棉布之上,鲜红如血。眼前闪闪泛动的江波,隐约映出身后人影的相貌。
天不孤眼角余光瞥见,浅浅悠想,与这人相谈,总是快意。
医者观人,不脱犀利。
身后之人的诞生乃是变量之外。他的面容与某位武林名人极为相似,却又多些稚嫩。那与生俱来的骄傲掩不住眼中飞扬灵动的神采,天生的心智与气度令他运筹帷幄,在诡谲的局势之中,应对自如。
经过早前试探,天不孤深信,日盲族传唱千年的传奇,生来便是完美的领导者,也是如今武林的不可测的异数。
「敢问大夫在看什么?」天不孤悠想未止,千叶传奇明知,却依然故问。
「呵,我在看江波。公子不以为此处的江波,特别幻变?」
「江波虽美,却不如海潮有信。」
「只叹世事有如这江上的浮沫,幻聚幻散。而把握不住的东西,却是太多了。」
「但如果能抓住那细微的瞬变,便是契机。」
「呵呵呵……」天不孤看了他一眼,满是趣味,「那么,公子要如何抓住这契机?」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如今时机已至,结果将如何?」
「与日盲族有结怨已久者,沙溶神法自不该留。」千叶传奇话锋一转,局势成竹在胸:「至于学海,若非率先妄想侵犯吾族,我亦不想针对。」
轻叹一声,天不孤了然:「公子所言甚是,世间之人大多愚昧,总是做些不切实际的谋策。但日盲族痼疾未解,纵使公子有通天之能,也依然少许吃亏。」言间,针指江色,眼色犀利。
任何事物在死神之眼下,都没有藏身的余地。
「千叶相信,若得大夫之助,一切问题皆能迎刃而解。」千叶传奇望着眼前手握神针的医邪,清凛湛芒自瞳眸瞬闪而过——
眼下,唯有天不孤,才能助日盲族除去日盲之苦。
「哦?呵呵……」闻言,天不孤稍迟了针黹:「公子果非凡人,愿意信任在下至此。但莫忘了,医邪行医非是救人,而是交易。」
「这代价,千叶付得起。」
「公子好自信!」针尖上精光一闪,天不孤满意一笑。衣袖扬飞,却是换了个姿势,一手支颐,目光正视来人:「为着公子这份自信,天不孤好意告知公子一事。」
「何事?」
「若想拥有一名超越古今的强者,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千叶传奇心下一沉:「他的状况如何?」
「状况无碍,但目前却有两征未解。」天不孤缓缓道:「一者身,一者心。这两项,足可影响他完全实力的发挥。」
「敢问大夫解法?」
「在此之前,我倒有一事想请公子解答……」天不孤饶有别意地问道:「万古长空濒死之时,公子为何依然坚持要医好他的双手?」
一句探心之问,宛如飘雪寒冽。
未想到会有此一问,千叶传奇略微迟疑了数秒,内心闪过那时自己的决绝与疑惑,却微撇了头:「因为我不会放弃他。」
「不肯放弃,自是因为你将他视为一块至宝。」天不孤低沉了声音:「而至宝,总是难寻。」
千叶传奇不置可否:「千叶也以为,作为彼此合作的对象,印证医邪之能乃是必须;至于二者……」他言语之间,却慢慢阖上了双眼。脑中浮现的,是那人染血的躯体在自己手中冷却的心惊,那种感觉,却是再也不愿经历:「……二者,这是我与他之约定。」
「所以,无论挽回所需的代价多高,你也坚持如此?」
「当然。」
千叶传奇自是说到做到,无论代价多高,只为求得那一人的回归。
或许,那人回归的价值对于自己,早已超越这所谓代价。
「哈哈哈……哈哈哈……」忽地,天不孤放声大笑,他乌发一扬,发间红色丝带自白皙脸旁滑过,旋即又恢复如初神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人的感情啊……真是蒙蔽双眼的源头……呵……」不多时,笑声渐微,近于呢喃的声调却犹在风雪尖啸里宛转低回。
千叶传奇在旁执伞静观,虽然此话他已听这人说过两回,却仍是难解。
感情向来是折智之物,自己不需要感情,那人也不需要感情——那人在感情影响之下所受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多?
在将来的日子里,他定会让那人抛弃一切不该有的感情,专心为自己、为日盲族而挥剑……
「于心,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天不孤复一如寻常,针绣织棉,语间却带玩味:「至于身,若想稳固他之实力、生命无忧,天不孤想索求公子身上一样宝贵之物。」
「何物?」
「心血。」天不孤特意抬眼一看千叶传奇的面色。
「原因?」
「公子乃是神之造物,无一处不完美,你之心血又不属六界神魔,于他重生之躯是最好的延命之方。当然,这是我额外提出的要求,公子若不愿意,他倒也无碍。」
「大夫以为我会拒绝?」
天不孤抿嘴一笑:「心血,乃元神之精华,一旦取下,非但对你元气耗损甚大,需待长时恢复。再者,即便使用神针施法,过程纵然短暂,剧痛依旧难免。大战在即,吾本以为公子会拒绝。」
「无妨。」千叶传奇负手道,似乎这一问乃是多余。
心血之物,与那人之完全实力比较而言,尚算不上付不起的代价。
「那么……请。」天不孤款款起身,梳理了下略微凌乱的发丝,将千叶传奇引入院内小屋。
路上,走在前方为医者遮雪,朵朵雪花却已将肩头染了纷白,千叶传奇不经意抬手轻触,那冰凌方触及了指尖,即刻化为一片湿冷,再仰望天际,茫茫无边,虚空、苍白得令人压抑。
也许,这世上有很多事,总是要在事后,才能明白所付出的代价。
不只身、不只心……
◇◇◆◇◇
昏暗的小屋内,分不清浓郁或浅淡的馨香萦绕在侧;案上一隅烛光荧荧,照应角落银描涂金的雕花画屏。鎏金的沙漏缓缓流淌,氛围诡异难辨。
「心血既取,一切有劳大夫。」
调息片刻,待流失的元神沉淀,千叶传奇即起身离席。
于他而言,出世至今还未真正体验过何谓痛觉,之前天不孤所云的剧烈阵痛,总算让他有了些感触。倒是那隔衣取血一法,神乎其技,令他心生好奇。
而此情此景,看在天不孤眼中,却多加感慨。眼前之人虽能运筹帷幄、智慧非凡,却又如澄澈的静水般无动、无波,果真是世间少有,前所未见。
取血之痛,在于身;而伤情之恸,则在于心。
触破其一,便不复完美。
破了这份完美,只为成就另一个他所期盼的完美,他往后又可会后悔?
纵然此番为成就完美而破完美的过程,身为旁观者,天不孤目睹斑斑,然而千叶传奇的决断于他而言并无差别,一针刺落,仅又是一场赌局的开始——
这场赌约,赌的是这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显而易见,千叶传奇并不曾犹豫过。
但医邪永远只会做个旁观者,从中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神之造物,只有完美两字。」心念电闪间,天不孤将心绪掩饰,满意地收回神针:「这唯一的完美心血,将使他成为万古传奇最美的一页。至于元神耗损,唯有己身修补,还请公子近日多加保重,费心伤神皆不宜。」
「布局已成,便毋须伤神。」千叶传奇语调一如寻常,转念又道:「离开之前,且有一事劳烦大夫。」言罢,只见千叶随手一化,一把宝剑已然在手,隐隐可见湛精锋芒。
「创世之剑,竟被你所得。」天不孤眼光何等犀利,名剑之采一目了然。
闻言,千叶传奇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创世剑在此,明日学海一战,西南方一路我会等待他的消息。」
天不孤心中惊许,玩味道:「呵,为了他,你果真是不辞辛劳。」
「这只是我与他之间的约定。」
想到那人,他却不愿多说,只是轻巧带过。
话题至此,千叶传奇心知眼前之人能看透许多东西,他甚至隐有莫名的逃避之心。或许,他只是想独享心底那分解不开执着与迷茫……
「嗯……」拂袖轻触绝世名剑,天不孤眸光流转:「为着公子这份心,天不孤有一言,不知公子可愿一听?」
「请道其详。」
「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掌握。」陡然间,彷若想起了记忆中不知名的回忆,天不孤幽道:「有些人的感情,一生只能给一次,给了一人,就不会再分半点给别人……」
此话一语双关,千叶传奇闻得内心一震,思绪起伏,却又不愿在此多说:「大夫所言,千叶受教了。」
「哈,公子是聪明人,我便不再多言。只能尽医治之责,但至于他……」天不孤语音未落,门外骤然吱哑作响,一道人影悄然落映门外,风雪浇身,宽大的绛红披风随风鼓荡,有如那长天星尘的倒影……
千叶传奇闻声回首,循着地上巨大的影子往上望去,蓦地对上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他所熟悉的……那总是淡漠,总是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情绪,却又如深海般浩瀚……
他微微一怔,缓缓吐出两字:「长空……」
◇◇◆◇◇
彷佛有片刻的静默,只剩屋外风雪呼啸不止。
两道目光对上,却是一语未发。
天不孤见状,笑了笑,一展衣袖道:「公子,你所等之人既来,便由你自己处理罢。」
言罢,天不孤将手中创世之剑交还千叶传奇,便自行退出屋内。
登时,屋里静得彷若只有彼此的呼吸。
「你终于复原了。」千叶传奇开口道,见眼前之人无碍,他放下心来。
「太阳之子。」万古长空微颔首,正要欠身,却被千叶传奇扬袖阻止。
「我说过几次,勿对吾行礼。」千叶传奇说着,负手微侧过身,不知为何,虽是近日里时时挂怀,但如今真正见到,竟是略想回避。
尤其那深海般的墨黑双眼,彷若看穿什么一般,安静得令他不自在……
窗隙窜进几许寒风,惹动屋内微弱的烛光乱舞。
长空透着闪烁烛影,微抑的视线里,觑见对方那甚为白皙的侧脸,他才发现,那张面容,比记忆中还要来得苍白。
几日未见,那人竟也憔悴了。可是,这似又与他何干。
他只要踏入战场,为日盲族挥剑,他想做的与能做的也仅此而已。或者,他还欠那人一声道谢?
「感谢太阳之子救命之恩。」
他想着,便说了出来。
太阳之子是他们的神,他能对他做的,除了尊崇,便还是尊崇。
千叶传奇闻言却是一怔,或许是这句道谢的语气,或是这句道谢的内容,抑或是此时的情景,还是些不知名的东西,却让他无缘由地气恼起来。
千叶传奇想要的东西很多,而其中,却正好没有这句「道谢」。
「把道谢收起来。」他说。
「待你能抛开无谓的感情,专心为我挥剑之时,你或许有资格说这句道谢。」
万古长空沉默着,不发一言。
人在大多情形下,总是不能说自己想说的话,而只能说符合自己身份的话。
而他之情形,大抵如此。
高高在上的太阳之子,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之想法,而他,却也不想了解那人更多……
这样就好吧……
他想。
让自己再一次在战场上结束。
而这次,他却不希望再次失去至爱。
片晌,千叶传奇打破了沉默:「你怎会突然闯进屋内?」
「原想向医邪辞行。」
千叶传奇闻言,又是没由来的一阵置气:「你想去哪里?没有吾之命令,你不准走。」
「……是。」万古长空微微一愣,却是半点无法反驳。
顿时,两人间安静了下来,又见令人窒息的沉默。
千叶传奇知道,眼前这人的思绪,又开始如往常一样,飘向窗外纷扬的大雪,而外头,闇色无光。
他的目光,从未在自己身上驻留过,全族之内,大概也只有他如此。
细密长睫在眼睑下衬了一道扇形阴影。他万般想不懂,为何每次见到眼前这人,那脸上总只有淡漠的神色、淡漠的响应,甚至……连自身性命也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不在乎双手是否痊愈,也不在乎是否重生。
自己所做的一切。在那人眼中似乎都无足轻重,那人在乎的究竟是些什么?
如果可以,他想让那淡漠的眼中只有自己……
沉默像夜色般涌入,填补了短暂的缺口,一股金属的寒意猛然侵入了知觉,千叶传奇这才意识到手中之剑。
烛光下,那剑色正隐隐溢着清光。
之前跋山涉水,就只为寻得符合眼前人的守护之剑,只为一个承诺,和……
——一个自己心中的执念。
「明日将有大战,是你该为日盲族尽责的时候了。」千叶传奇递过创世。
长空应声接过创世,触碰的剎那,那冰凉的温度使他震颤了一下。
凝视手中的长剑,清辉凛光,暗锋机锋,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口神兵绝对来历非凡,得之不易。
他一抬眼,那清湛的眸光正注视着自己,彷佛在那总是冷淡高傲的眼神,看到了一种冰中炙热——那是一种余烬后的沉淀,挟着淡然与另种期望,复杂到,让他分不清。
瞬间,朦胧浑沌,曾有的承诺彷佛幽幽地在心台轻扣着、问着。
不愿再轻易放手的,是谁?
而曾经松手的,又是谁?
他承剑的手未移,错手的相触一霎,却让他想起许多,在那生死两冥之前。
彼端的莲,指尖是冰;此端的掌心是温,异样的温度在指尖流窜,宛若天际被暗雾忽掩的云月,寒入心口、炙入心坎,转瞬消融、转瞬激灵……
是曾经的失望,却也是曾经的允诺,不管怎样,是对方再挣来了一个机会。
「明日五更,西南方一路,莫让我失望。」千叶传奇不再多言,随即转身而过:「好好为吾挥剑。」
「太阳……」突然,长空想多说些什么。
随门扉扣上的声响,已然不及,那未尽的声音,只能兀自强吞回去。
房中似乎还残留方才擦身而过的冷香,芬芳冷冽,却灼热得,让他感到一阵的扎心。
患得复患失,此时此刻,手上的创世恍若分外沉重,拉扯着神识,让人感到迷惘:当失去了一切后,所能拥有的,是否只剩战场?
不知何时,风雪早已歇息,温暖的晨曦升起,刺目的光芒射入了屋中,万古长空适应着不曾直接感受的阳光,被强光笼罩的视线间,那窗外的远山彷佛被染了一层嫣红,就像滚滚不息的狼烟……
千竹坞的景物,总是深藏许多烟雾般的谜,谁都解不开。
◇◇◆◇◇
因为晋江要求修改,所以晋江版本有修改内容
可能一些词汇没有那么精确,也没办法………不然莫名其妙锁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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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章一:深秋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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