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登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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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晏盛极九年，这江山眼瞧着还是锦绣堆出来的，内里却早已烂透了。
老皇帝这辈子耽于声色，从不理政，最大的本事是体格过人，一口气生了七个儿子，个个样貌不凡。
尤其是从未在世人面前露面的七皇子连缜，据说相貌好看到不似凡人，据说其母是个妖女。
那妖女据说美得惊心动魄，能让草木枯萎，也能让老皇帝把江山随手交出，是个正儿八经的红颜祸水。
很快，老臣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是妖女误国，老皇帝一边抱着美人哭，一边转头就把美人给赐死了。
掌权的雄性生物总是擅长把自己的错误推到女人身上。
不过处死妖女，真的会受报应。
短短几年，几个皇子先后离奇死亡，死因不一，找不出任何规律，也找不到任何他杀的破绽。大皇子坠马摔断了脖子，二皇子酒后溺死在荷花池，三皇子、四皇子……直到最后，连老皇帝也因为受不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刺激，两眼一翻，撒手人寰。
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一个庶出的妖女的儿子当政，但历史常常就是随机性事件，这也确实是发生了，前朝老臣再想反对也没用，因为他们也一个个“离奇”死亡了。
最后，这泼天的富贵连带着摇摇欲坠的江山，一起砸在了那个最被嫌弃的“妖女之子”头上。
七皇子连缜就这样“半推半就”，勉强登基了。
连缜登基那天，满朝文武跪在金銮殿下，谁也不敢正视他，大胆者从余光中，只瞧见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
年轻皇帝戴着十二缝蝉翼冠，垂下的旒珠后头额外覆了一层皂色薄纱。
那纱极薄，却将天颜遮得严严实实。
他说，朕在为父皇和兄长们守孝，天子之颜，不祥。
那黑色的纱质极薄，随风微动时，偶尔会漏出一点削薄而苍白的下颌弧度。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冷玉色，线条清冽如寒山积雪，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勾魂摄魄的艳。
只需窥见这一星半点的残像，便足以让人在午夜梦回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绝非凡尘该有的长相，倒像是古籍里记载的那种，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万里山河随之殉葬的祸世妖孽。
众人皆传，这位小皇帝生了一张克死父兄的妖异面孔，见者必死。
连缜不需要近侍。他的寝殿像座孤岛，敢于好奇窥视他真容的宫人，最后都变成了御花园里的花肥。
“安相，这折子上的字太密，朕瞧着眼疼。”
御书房内，连缜正以一种极不端正的姿态，陷在宽大的龙椅里。
那龙椅本是硬质的金丝楠木，象征着大晏百年的铁血风骨。
可如今，上面却叠了几层厚如云端的缂丝软锦茵，连缜整个人就窝在一堆雪狐皮毯里，身形削瘦，像一只骨头还没长全、却已经学会了咬人的幼豹。
他甚至没个坐样，一条腿支在椅边缘，另一条腿则散漫地垂着，月白色的燕居服下摆如流水般倾泻。
那领口绣着的暗红色卷云纹，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远看去，真真像是刚溅上去的、还未凝固的猩红血斑。
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玩物。
那是一条通体碧绿、仅有指头粗细的竹叶青。
小蛇性烈带剧毒，在那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间疯狂扭动。它嘶鸣着，猛地弹起上半身，獠牙毕露，直冲那修长的指尖咬去。
可连缜只是微微侧了侧指节。
他的手生得极好，骨节匀称而细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淡淡的粉，此时却像是一把最精准的冰冷铁钳。
在那毒牙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他食指与中指轻灵一转，如同拈花一般，极精准、极温柔地扣住了蛇的七寸。
小蛇在他指尖剧烈挣扎，尾巴徒劳地缠绕在他如雪的腕骨上，却始终无法在那细嫩的皮肉上留下半分痕迹。
连缜隔着黑纱，发出一声轻快的、像是小孩子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般的低笑。
“安相，你看它多急。”
他抬起头，虽然隔着纱，安疏雨却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正毒蛇般黏在自己身上，“想咬朕，却又够不着，最后只能在朕手里慢慢等死……你说，它像不像这殿外的那些老家伙？”
安疏雨立在三尺之外，身上是一套青色蜀锦官袍，腰间束着玄色银带，只斜插一支质地古朴的木簪。他生得极正，眉眼如远山含黛，清冷得不带半点烟火气。
若非眼底那抹经年不散的倦意，他看起来更像是个不问世事的修仙客。
“陛下，这是谏议大夫林大人的疏奏。”安疏雨声音清平，像玉石相击，“林大人在朝门跪了三个时辰，求陛下撤了那道‘言及先帝者死’的旨意。他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连缜忽然笑了，那少年笑声清亮，不带半分阴霾。
他隔着皂纱望向安疏雨，语气天真：“林大人真是忠臣。老师，你觉得朕该杀他吗？”
安疏雨袖中的指尖微微收紧，垂眸道：“林大人忠直，是为了陛下的名声。请陛下宽宥。”
“既然老师开口，那便宽宥了吧。”连缜顺从地点点头，像个极听话的学生。他指尖轻轻一掐，那只活生生的小蛇便断成了两截。
他随手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的湿绢擦了擦手，笑眯眯道：“来人，赏林大人一杯酒。就说，安相替他求了情，朕，准他回家颐养天年了。”
安疏雨心中没由得一沉。
片刻后，林大人被带了进来。那老臣死里逃生，对着帘幕后的少年皇帝感激涕零。
“谢皇上恩典！谢……谢首辅救命之恩！”
连缜轻声细语地吩咐：“老师，这酒，你替朕赐给他。”
一只錾金缠枝莲纹杯被推到了安疏雨面前。酒香清冽，却隐约带着一股极淡的、苦杏仁的味道。
安疏雨看向连缜，那黑纱后的少年正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老师，怎么不接？”连缜歪了歪头，语气单纯地像是在问课业，“林大人在等呢。”
安疏雨握着杯盏的手指节泛青。他知道这杯子里是什么，他也知道连缜知道他知道。
这是连缜给他的赏赐，也是给他的耳光。
林大人是唯一还敢在朝堂上说真话的遗老，也是安疏雨私下里极力保护的前朝火种，对他有深厚的恩情。
“陛下。”安疏雨声音沙哑，“林大人已过花甲……”
“老师。”连缜打断了他，甚至带着点委屈的调子，他慢慢走下台阶，那月白色的衣角拂过安疏雨的官袍。
他在安疏雨面前站定，比安疏雨矮了半个头，少年身上特有的清苦香气钻进安疏雨的鼻息。
连缜隔着黑纱，将脸凑到安疏雨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柔得近乎残忍：
“老师，大晏这艘船都要沉了，你却忙着救这一块破木头。朕想不明白，你是想救他，还是想救朕？”
安疏雨僵在原地。
“老师不喂，朕就亲自喂了。”
连缜直起身，突然从安疏雨手中拿过酒杯，像是在闹脾气的小孩子，动作却稳稳当当，一滴也没漏。
他在林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亲手将酒灌进了老臣的嘴里。
“赏你的，喝了吧。”
老臣捂着喉咙倒下时，双眼死死盯着安疏雨，那目光里的绝望和控诉，像一把钝刀子在安疏雨心头反复拉扯。
连缜拍了拍手，转过身，又恢复了那副无辜的模样。
“哎呀，林大人可能是太激动，中风了。”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老师，折子还没批完，咱们继续吧？”
他甚至体贴地为安疏雨扶了扶那支歪掉的木簪。指尖触碰到安疏雨冰冷的颈侧时，连缜满意地感受到了对方细微的颤栗。
那是仇恨，也是恐惧。
真好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登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