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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红楼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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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九儿的存在,如同投入贾府这潭深水的一颗石子,石子虽小,却还是溅起了一圈细微涟漪。
她与黛玉的交往愈发密切。
黛玉心思细腻敏感,最初,虽觉和白九儿投机,但还是对白九儿心存戒备。
可白九儿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从不打探她的隐私,也不过问她和宝玉的纠葛,只是在她郁郁寡欢时,带她去看园中刚冒出的新笋,讲些山野趣闻,说些外面的罕见奇闻,在她为诗词伤神时,与她探讨更豁达的意境。
这日,黛玉又因前夜与宝玉口角,心中苦闷,加之春寒料峭,旧疾反复,咳嗽不止。
房里的紫鹃正焦急着,白九儿提着一个小食盒来了:
“听闻妹妹身子不适,我炖了些冰糖雪梨,最是润肺止咳。”
白九儿打开食盒,里面不仅是雪梨羹,还有几块造型别致、散发着淡淡药草清气的糕点:
“这是用山药、茯苓和一些对妹妹身体有益的草药做的,性子平和,能健脾益气,妹妹尝尝。”
黛玉心中感动,接过羹汤,小口喝着,清甜温润的感觉从喉间一直暖到心里。
又在白九儿期待的目光中,捏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不知是用什么做的,绵软可口,甜而不腻,说是加了草药,却吃不出半点苦涩,只有一些药草清香,不自觉的就把一整块都给吃了。
原本还担心她身体的紫鹃,看的忍不住打趣起来,说白九儿比二爷好,二爷只会惹姑娘生气,话说一半,见黛玉脸色不对,自知说错话,便悻悻的住了嘴。
白九儿见状,笑了一声,盛了一碗雪梨羹递给她。
接过汤碗,黛玉出神的看着白九儿,忽觉鼻子酸涩,她又想起了宝玉:
“姐姐待我,竟比……”
她本想说“比宝玉待我还知冷热”,却觉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圈却是红了起来。
紫鹃也的确没说错,白九儿确实比宝玉好。
九儿了然,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道:
“人生在世,知己难求,我与你投缘,和你一见如故,妹妹,你心思太重,于身子无益,而这世间除了……某些人某些事,还有许多值得珍视的美好,譬如你这满腹才华,譬如这园中的四时风光,譬如,真心待你的知交。”
她顿了顿,看着黛玉的眼睛,认真道:
“我知你与宝二爷情深,但情深易折,女子立世,终究要靠自己内心方能立得住,若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身家性命全然系于一人之身,便是将刀柄递予他人,终是险道。”
这话如惊雷,震得黛玉心神俱颤。
她从未听过如此直白却又切中要害的言论。
是啊,她为何总是因宝玉一言一行而忽喜忽悲?
为何将自己的价值,全然寄托于他的理解和爱惜之上?
她想起从前还在家时,父母还在世时,她何曾如此多愁善感过,又何曾为儿女情长牵绊过?
可为何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白九儿见她不语,知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只将食盒留下,叮嘱她好生休息,改日再来探望,便告辞了。
自那日后,黛玉虽仍难免为情所困,心境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与白九儿相处时,也更多地问及外界风物、民生经济。
白九儿则借机说一些简单的符合时代背景的理财观念,又将缇萦救父和班昭著史等稍加改编讲给她听。
她将的这些人或事,黛玉有的也听过,可她话里传递出的思想,却是黛玉从未思考过的。
女子也可有所为?
真的吗?
一颗名为“自我意识”的种子,在黛玉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另一边,宝玉的“成长教育”也在继续。
那日被白九儿点醒后,宝玉虽仍厌恶八股,却不再像以往那般公然抵触。
他去上学的时间多了些,虽仍心不在焉,至少人坐在了那里。
贾政见状,虽仍不满意,但觉其稍有长进,斥责也略少了些。
这日,宝玉在园中遇见正在指挥小丫鬟们整理花圃的白九儿。
那些小丫鬟在白九儿条理清晰的安排下,做事井井有条,一片欢声笑语,与别处嬷嬷们呼来喝去死气沉沉的景象截然不同。
宝玉好奇旁观,只见白九儿不仅指点她们如何松土、施肥,还告诉她们不同花卉的习性,如何搭配才更美观,甚至提到“这些花草若能培育得好,将来或可移至暖房,反季而生,其价值倍增”。
“价值?”
宝玉忍不住开口:
“姐姐也谈这些阿堵物吗?”
他还觉得白九儿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白九儿回头,见是他,微微一笑:
“二爷,这不是阿堵物,这是‘道理’,也是‘力量’,花有花的道理,人也有人的道理,理家管事,如同莳花,需知人善任,需懂得规划,需明白付出与收获,这其中的学问,不比读《大学》《中庸》浅薄,若连一圃之花都打理不好,空谈慈悲济世,岂非笑话?”
宝玉怔住。
见他愣愣的思考起来,白九儿又道:
“何况,若能将这些花草培育好,哪怕风雨来袭,它们也有在暴风雨中存活下去的力量。”
白九儿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原以为管理庶务是俗不可耐,却原来其中也蕴含如此智慧。
白九儿趁热打铁:
“二爷又可知,府上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然后意味深长的轻叹了一声气,留下无尽悬念。
见状,宝玉着急的催问:“实则如何?”
“二爷若有心,不妨自己悄悄去看看府中库房旧档,问问庄子上今年的收成,再比对一下近年府中的开销用度。”
看了眼四周,白九儿低声道:
“二爷,眼见未必为实,账目不会骗人,知其弊,方能思其改,若连自家根基都懵懂不知,又何谈守护想守护的人?”
这番话,如同在宝玉面前推开了一扇从未开启的窗。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家,并非他想象中永远坚固的堡垒。
一种模糊的责任感,在他心中滋生。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府中事务,甚至私下向看似不管事实则心中明镜般的贾母房里的琥珀打听些旧事。
这些变化极其细微,却逃不过某些人的眼睛。
王熙凤最先察觉到宝玉的些许不同,虽觉诧异,但只当他是小孩子一时新鲜,并未深究。
而薛宝钗,在一次与宝玉讨论诗词时,发现他竟能引述一段《管子》中的言论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虽略显生硬青涩,却让她心中警铃微作。
她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影响着宝玉,以及……
黛玉。
宝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近来与黛玉交往甚密的白九儿。
风雨欲来,而白九儿,已然在这大观园的棋局中,落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她不仅要救十二钗,更要试着,扭转这艘正在缓慢下沉的巨轮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