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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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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镜头,你有什么想对今日的寿星说的话吗?
西装革履的年迈客人摘下帽子,笑容热切,那张脸属于个有名的外地珠宝商人,“老白你年轻那会可是个敢闯敢干的家伙,身子骨硬朗得很,谁想得到你居然这么早就退休了?不过退休也好,清闲点,不像我,这把年纪了还要跑来跑去。退休了你就没理由继续待在森湖这不走了吧?哪天记得来我们家看看小孩,记住了啊!生日快乐老东西,十年后我还来啊!”
穿着板正的中年人看到镜头时露出了亲切笑容,作为市公安局局长,她最近没少在电视节目中露面,但她开口时嗓子有些哑,“白董事长大寿可是大喜事啊,祝您今日事事顺心!过去森湖市上上下下可没少受您照拂,这以后的日子还…你说我?我作为这儿的公务员当然得多为这里着想,董事长的意见我当然要听了,毕竟事关本地市民的日常生活我又怎么能不上心?你说我脸色不太好看?哈哈哈,昨晚和几个朋友喝了点,见谅见谅!”
宴会厅外有些动静,一位衬衫打理得不太庄正的执法者似乎是身体抱恙,手上还打着石膏,看见镜头时也露出了颇为符合氛围的礼貌笑容,“有幸参与白董事长的生日庆典,祝您及家人度过美好的一天。我们定不负邀请,尽心尽力地为贵公司的安保团队提供指导,并维护各位客人们的安全。”
她的同行者似乎有话要说,“队长你领带呢…哦哦你好,嗯嗯白董事长生日快乐哈,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笑口常开永享天伦,额…”
另一位同行者接过话头,“就是这样,那我就希望贺寿宴中一切都能如您所愿吧。”
与她们相对的是白白安保团队的各位员工,其中被称为队长的那位独眼者看上去与白董事长同龄,但神色有点迷茫,“队长叫我?哦,原来这还有位队长啊,老喽,耳朵不好使嘛。哦哦这是在采访我呢,问我这个呀,我想想…那就祝老板死——哦这个不吉利,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希望你今天快快乐乐的,别想别的了。我能进去了吗?诶为啥不行啊,我今天是客人吧…”
宴会厅内,门边迎客桌后,站着欢迎来宾的是白云间先生,他似乎正忙于和一些商人握手谈话,“欢迎欢迎,我一定会将您的祝福带去母亲耳边的,她为今天和这一刻准备了好久,现在正在后台练习开幕词呢!好,往后多联系,当然,与您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这位边上正在确认请贴的是白云仙小姐,她神情淡漠,似乎并不为现场的氛围所动,但对着镜头,她倒也愿意说两句,“…生日录像吗,那么,希望你开心,妈妈。”
宴会厅内一众客人似乎彼此之间都有话聊,对她们的采访会放到宴席之后,现在让我们来到后台,采访一下即将登台演出的各位。
灯光调暗的房屋中,那位化妆镜前光鲜亮丽的明星似乎是有些紧张,竟然都没注意到镜头的靠近,好在她没有拒绝我们的采访,“屏幕前的老板您好!请享受这特殊的一天吧,生日快乐!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你对我的演出感到满意的!”
过道中,森湖市的市长似乎在与谁通话,那位沉默寡言的保镖上前一步挡住了画面,当然,她也没有要接受采访的意思。
后台空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人差点被镜头忽略,她也是演出人员吗?
“…嗯?”成香五听到这问题抬起头,神色没什么变化,低声开口道,“我对寿星没有话可以说,你去找别人。”
宾客就坐,时辰已到,主持人站在那红色布帘帷幕前,带着笑容宣布贺寿宴正式开始。
在瞩目之下,背景乐缓停,帷幕侧开,走出了今日这满场视线与石雕共同期待着的主角。
“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好久不见的朋友,都是我的客人,也都是将与我一同见证今日的,同船之人。”裹着笔挺正装的白观海缓缓走向台前,她满意地环视全场,笑意盛满眼底,开口道,“这场景,就像是做梦一样啊。”
开场白落下,台下有人笑了,更多是鼓掌的,杂乱的振动声伴随如蝴蝶振翅般起伏的手掌,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场景一定会让喜爱热闹的人满意吧。
“如何?”成香五指了指后台门外的景色,问与她一同待在后台的阿莉耶诺尔,“比起和我一起待在这,去客人那边更好吧。”
“别忘了,我可并非是作为客人被邀请的。”阿莉耶诺尔不以为意地说道,她今日自然也是正装出席,但她穿衣风格一贯如此,这可无法说明她的态度,“而且,那里现在太吵了。”
“…随便你吧。”成香五说着,指了指一边放了食物的长桌,“饿了自己吃。”
演出台上的演讲还在继续,“各位之中,一定有谁在心里这样想过吧。”白观海笑了,换了个调侃般的语气缓缓说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愿意离开森湖,以前也就算了,就连宴请八方来客都不愿挑个交通方便点的地方,难道我就连退休了也这样放不下这里吗?”
她收起语气,郑重地说道,“是的,各位,我离不开这里。”
“…她是湖中仙的信徒。”阿莉耶诺尔看着门缝外,皱眉开口。这是她第一次与白观海相遇,也是第一次这样进行沟通。
“毕竟白家曾经也是山民。”成香五点头。
“不,我是说。”阿莉耶诺尔停顿些许,叹了口气后再开口道,“她所信仰的对象是,三十年前那尊被送回地底的石像。”
“我的家人,家乡,信仰。”白观海缓缓说道,“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我弄错了一件事。”阿莉耶诺尔说,“三十年前,她希望使之复活的对象并非是人,而是她的信仰。”
闻言,成香五想起白观海说自己所求的,森湖市的繁荣,那到底是指什么呢?
阿莉耶诺尔双手怀抱着沉顿片刻,嘲讽着笑了,“现如今,森湖市上空徘徊着的不明飞行物,就是她招惹来的。”
“当然,各位大概是从未听闻过这件事的,白浪涛居然有信仰?”白观海笑了,“放心吧朋友们,我不会在这里,对着麦克风,就这样向你们开始传教的。言语无法传达我想表达的东西,而各位,想必也没多少人乐意听我这老头子说些有的没的吧。”
“她为什么要——”成香五说着,又意识到自己也没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她为什么要去理解白观海呢?理解一个疯子?
“…五香,你要知道疯子的脑电波虽然五花八门,但只有一点是不变的。”阿莉耶诺尔靠在门边,皱眉道,“疯子都只为一个目标而活,白观海疯了三十年,那么,她便会执着于一个目标三十年。”
“但今天,我是寿星,我是可以许愿的。”白观海伸出了一根手指,垂眼笑道,“我从半年前就开始寻求一个神迹,而今天,我希望各位与我一同见证这个奇迹的降临。”
“…无论如何,她今天就会死。”成香五看着那背影,缓缓说道。
“半年前,我的孩子,白白有限公司的那位一直以来都尽职尽责的管理者。”白观海收起手,肃然道,“白云天,我的天天,她过世了。”
这句话在台下惊起一片哗然,倒吸凉气与不可置信的神情充斥在圆桌之间,多是在质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可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用来开玩笑的话题,而台上说出这句话的人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她顶着灯光,垂眼静默等候纷乱平息,也注视着所有人的神情。
“难以置信,没错。那时的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没有将这一噩耗告诉任何人,公司的人,我信任的人,我的家人,通通没有。”白观海抬起眼来,以真挚到近乎虔诚的声音说道,“我只将这件事倾诉给了我的神,随后,我的神帮助了我。让这半年间无人察觉到这一件事,也给予了我一次机会。”
台下依旧是混乱着的,原本平和而喜庆的氛围被氛围中心以一己之力搞砸了,一些带着孩子来的客人甚至在讨论要不要先行离场。
“一个让我的亲人回到我身边的机会。”白观海留下了一道眼泪,她的声音太沉重了,压到听众的身上,让她们发不出声。
“白云天真能复活啊?”成香五靠在墙边疑问。
“没有这种可能。”阿莉耶诺尔答到,果断到几乎冷漠,“祠堂里的那位你也杀过了,先不说人类可无法表露那副丑态,你觉得那是白云天小姐本人?”
“…我和她又不熟。”成香五摸了摸脖子说。
“也是。”阿莉耶诺尔点了点头,笑道,“但白云仙小姐总该与之熟悉,她可曾承认过那存在是她的亲人?”
台下,寿星所属的那一桌边,白云仙的脸色苍白如纸。
“…妈在说什么?”白云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问道,“仙仙,你知道她说的都——”
“别问我。”白云仙冷声道,双手依旧环保胸前,手紧握,眉目之间却是一派漠然,“你想信就信。”
“…信哪部分?”白云间却还混乱着,“大姐死了的那部分,会复活的那部分?”
“…信她。”白云仙说。
“我希望各位与我一同见证这份神迹,见证她的复活。”白观海抬起一只手,似乎是在邀请一般朗声道,“也见证她从我的手里接过白白,站出来,成为这里的新管理者。”
“…我觉得她说的‘这里’应该不是只在说她们公司。”成香五沉默片刻后说。
“只是那样就不该用‘新’这一字。”阿莉耶诺尔若有所思地说道,“若事情真如她所愿,森湖市或许会恢复一段时间的神权,就是不知道顾晚秋小姐对此决策意下如何了。”
台下,本地政客所属圆桌边,顾晚秋看着台上的老者没有说话,眼镜遮去她的神色,让打探者无法捕捉到她的目光。
看着逐渐平息不安的宾客,白观海再次带上了微笑,“而今天,我也邀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嘉宾来帮助我,那是位不善言辞的小辈,希望各位到时候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哦。”
“别的不说,工会里要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指定得闹起来。”成香五皱眉,“现在林澈安刚死,那些人再来一次自爆式袭击我都不意外。”
“方才顾晚秋小姐不就在电话里聊这件事。”阿莉耶诺尔随意道,毫不避讳自己偷听的行为,“不过外面围的警车都是市公安局调来的就是了,显然是早有准备。在几番思想工作后,本地执法者大概是不打算再给自己的思想做工作了吧。”
“她们准备直接给白白当狗了?”成香五说,她其实也没多意外。
“选择面窄的情况下放弃思考不就是这样?”阿莉耶诺尔不以为意道,又提醒说,“你现在知道了这么多,可不能学那些人哦。”
“我当然不会。”成香五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道。
台上的白观海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帷幕再次落下,工作人员一窝蜂地涌上去搬运演出用品,一个人会不会复活不重要,眼下的工作最重要。
接下来便是方蝉的演出时间,灯光缓缓暗了下来,帷幕展开,聚光灯打在那万众瞩目的明星身上。白观海趁着暗色与响起的伴奏从舞台上离开,直接去了圆桌边坐下,与那些神色或是紧张或是怀疑的人不同,她自在得很。
“那个人是我同行。”成香五指了指表演自己是表演者的人,介绍道,“来杀寿星的。”
“…你之前不知道?”阿莉耶诺尔怀疑地看向台上的人。
“我在同行里不太受欢迎。”成香五实话说了,“也是昨晚我来这才遇上了她。”
“昨晚你有什么发现?”阿莉耶诺尔迅速转移了注意力。
“棺材里的尸体被包成了木乃伊。”成香五回忆着说,“估计一会我要现场给她火化,希望味道别太大了。”
“…尸体脱水处理好后,再火化时气味不会太重,再加上有蜡和草药作为掩盖。”阿莉耶诺尔摸了摸下巴,思索着说,“在场的客人体验不会太糟,但你就不一样了。”
伴着演出音乐,成香五身后的墙壁仿佛也振动了起来,她站直了些,问道,“哪不一样?”
“你将要直面那一存在。”阿莉耶诺尔看着她,沉声问,“这和之前高尔森小姐引来的可不同,你确定要这样做?”
“…小白给了我药。”成香五点头说,“所以我确定。”
“这逻辑我不接受。”阿莉耶诺尔眯起眼睛,晃了晃手指。
“好吧。”成香五点头。
没有得到更多的回复,阿莉耶诺尔明显非常不满,她的表情和怀抱起的双臂都在说明这一点。
“想开点。”成香五抬手指向桌边劝道,“我不那样做你也拿不到你要的那什么材料了,你现在饿不?一会不是还有事要干,去吃点东西吧。”
“…啧。”阿莉耶诺尔转身直接离开了后台去了前厅。
方蝉的演出结束后帷幕合拢,她回了后台,喝水时和角落里沉默站着的成香五打了个照面。
“哇。”她吓一跳,顿了顿,又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咱老板的话你听清了?”
那香水味让成香五忍不住后退两步,才开口道,“听了,你什么时候动手?”
“…我可不打算告诉你。”方蝉笑了笑,又问道,“她说的那不善言辞的小朋友是你不?”
“是我,咋了。”成香五抬眉,“你要来帮忙?”
“我可忙了。”方蝉强调说着,摸了摸下巴又凑近了些,“不过这事可真难得一见啊,我要看,你作为操作的知道会发生什么不?能不能给我剧透下?”
“…你自己看。”成香五又退后两步,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别往我这凑了,你要是闲就出去吃饭。”
“你的审美有问题吧!”方蝉退后一步,摸着自己的下巴怒道,“你知道这张脸有多难画吗?她就是找个替身都找不到这么像的,你以后可见不着了!”
“你原来长啥样?”成香五眯起眼睛看着她的脸问。
“…希望你没有知道的一天。”方蝉龇牙说着,摸了摸胳膊,从后台的后门离开了。
乐团成员与舞团成员都离开后,后台逐渐没了人,舞团表演到一半,通往后台的走廊传来了多幅脚步与争吵的声音。
“你们明知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却还是默认了这场活动举行,事到如今找我们说这种话。”谢无常说话间带着一贯的礼貌亲切笑意,“挺好笑的,你们自己不这样觉得吗?”
“…先前我们可不知道白董事长要做这样的,荒唐事。”这位的声音成香五还是第一次听,她沉闷的语气带着些烦躁,干哑的嗓子随时能带起一两声咳嗽,“你们又是在知道什么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
“邀请函不是你们递来的?”姜苓质疑,这次她的声音底气足了许多。
“…我们可没做决定的权利。”潘江流沉声说,“你们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白云天真的…”
“我们怎会知道白董事长的心事。”谢无常笑道,“还是说其实你们在明知故问?”
“这件事,我们确实不知情。”那干哑嗓子咳了两声,声音发紧,“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放那些酒店外头站着往这看的人不管,安保队那边的人我会去说,你们帮不帮忙?”
“你们准备怎么做?”韩凌风问道,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尽可能全部逮捕,危险分子就地解决。”潘江流说。
“然后趁机与这一组织的人撇清关系?”谢无常问。
“…不如说是自救。”干哑声音说,“以及,我们可以将这些人以往的犯罪履历与你们共享,作为你们的合作对象。”
“哇现在说这个了,早干什么去了?”姜苓质疑道。
“早了谁能想到今天还有这一出?”潘江流语气也沉了些许,“白董事长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都无所谓,但在场的客人都是货真价实的重量级,她们绝不能出事,你们明白吗?”
“…我可以让办案组的大家配合你们行动。”韩凌风沉声道,“但就像请柬上所说的,今天我们所做的不过是指导工作,而不是办案。余局长,希望你记得这一点,以及你先前说过的话。”
“…多谢,韩队长。”余局长应道,“动身吧,先要将紧急出口守住,你们去东侧的。”
那些人又穿过走廊去了另一边,但还有人留在外头,有单独的话要说。
“小谢,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会有机会的。”韩凌风声音柔和了些许,“这些天大家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但这里的宾客都是平民,我们需要以公众安全为先。”
“…队长,我明白的。”谢无常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算了,没什么。”
“…走吧。”韩凌风说,“等回去后,我们谈一谈吧。”
“队长,你这话听着很不吉利。”姜苓委婉地提醒道。
“那等回去后,我请大家吃甜甜圈?”韩凌风道声音逐渐远去了。
“…你真的得控制糖分摄入了队长。”谢无常的声音也逐渐淡去了走廊的另一头。
听了一圈墙角的成香五整理了一番衣服,登台的时间到了。
主持人报上节目与演出人身份之后台下鼓掌,五香楼少楼主,成香五主厨从后台推门走出准备为各位带来特殊篝火表演,到了台上却发现那幕布还未被拉开,灯倒是亮着。根本就没人想看她当厨子啊,成香五了然。
被红布拢起的顶光赤红空间内停着黑口的棺材,锁链不再,棺盖堆柴似的立在一旁,那棺中盛放着近乎漫溢而出的黑赫蜡油。本该飘散出的气味和气氛被宴会厅内隔着幕布也挡不住的喧闹声与饭菜气息遮住。
而她该站着的那一标记处旁已经站着个人,董易林背对着她,一袭庄重法袍加身,即使是早就知道太多东西的成香五也觉得这大师确实能骗到不少人。
听见脚步,这大师转过身,手里像是要上菜一样端着个带罩子的银盘,眼上蒙着红布,乍一眼看着像是眼睛那一横被融进了她身后的幕布。她听人走近,缓缓将手里的盘子递给成香五,端着架子似的也不说话。
“你竟是前线工作人员。”成香五说着接过盘子,直接将盖子一掀,那银盘中竖着的是一只从手腕处斩断的干枯手掌,如要捉星般五指向天,映着光闪过油亮气息。
“…我自然不是。”董易林说着,从袖子里又取出个长柄打火机递给她,问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之前点过。”成香五说着,接过那高级打火机,这个倒是她第一次见。
董易林隔着红布看向成香五的位置,沉默些许之后,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你现在转身离去,这火就由我来点。”
闻言,成香五瞧了她一眼,又看向那一棺材的油,笑道,“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敢看,就趁现在跑吧,别一会晚上又做噩梦了。”
“…你就那么确信自己能活下来?”董易林叹了口气,扯下眼前的红布问道。
“有人给了我药。”成香五摆了摆手,“我没心理疾病要治,你要走就赶紧。”
“我会看着。”董易林说着走向成香五身后,在她身后三步距离站定,开口道,“亲眼看,等时机成熟,我会向帷幕外的人揭晓一切。”
所以在那之前,见证这一切的就只有在场的二人,与棺材中的那位尸体,幕布之外不知何时起安静了不少。她们或许都看着那遮住一切的红色幕布,白观海也是如此,成香五这样想着,在隔了道障碍的视线中点燃了那盘中枯手最高处,也就是食指指尖。
微弱的火苗没能点亮本就有光的空间多少,随着火光稳定,成香五站在那标记处,将盘中物倾倒进那油棺中。就这一动作而言,她觉得自己此时或许,可能,大概确实是有着些许主厨风范的。
枯手没入黑油没激起油花来,但火势突然间暴涨,从中间的一小点很快漫及整口棺面,几乎要燎到成香五与那赤红幕布,她眯起眼,那幕布外的人也因突然爆发的火光惊叹连连。即使除去复活环节,火焰也总能吸引视线。
在火光窜高到一定幅度时,那之上的阴影里,被映照出了一个,倒着向下飘来的影子,就像上次一样,它在为自己准备的舞台上登场,背对成香五向那棺材伸去,那些从上方阴影中探出的黑色肢体径直探入火中,转瞬间便萎缩着被烧去了些许,却仍旧没有停下那一行为的意思。
这家伙一定没有痛觉,成香五看着它心想。
或许是火焰扰动了风,或者那存在扰动了空间,幕布开始频繁被鼓动,几次就差点要粘到火上,而这动作也吸引了幕布外的人。
成香五听见有人说“难不成是真的?”,她看着那越来越凝实的斗篷却觉得奇怪,外面的人明明只看见了布的动静,怎么会信白观海说的尸体复活的鬼话?不如理解为幕布里有人在用鼓风机好了。
棺材中的油越烧越少,终于是露出了那先前被作为火引子被丢进去的枯手,那接下来离那具躯体也不远了。尸体最后的寿命也即将被燃尽,用以供奉未知的新生,亲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成香五回忆着先前不同人对它的分析和预测,却觉得都不够恰当。
好像总是这样,她们费劲力气去追赶,去理解,去将理由与意义套在它身上,但它只需要翻个身就能将这些包袱全部抖掉。
还要多少年,还要多少受害人,还要多少代人类的前仆后继,你才能被人类捕获呢?
而此时那斗篷的整个上半身几乎要伸进棺材里了,像是从棺中泛起的光,那些无法被叫出个名字的颜色宛如沸腾了一般涌动了起来,连着其身躯一起,扭曲着,鼓动着,动摇着谁的噩梦。
就像之前的河畔边上那次一样,成香五这样想着,也意识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
那斗篷忽然正了过来,一张苍白的面具正对成香五,背对着黑棺与火焰,有一双腿站在了地上。
幕布被缓缓拉起,那火焰终于被所有人见证,于是她们便被那热度与亮度吸引了视线,并看见了,那火焰之后的,背对着所有人站立的身披斗篷者。而那燃烧着的棺材反而没多少人在意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成香五身前的存在身上。
而有了先前的预告,她们都会猜测,这是个人,而且会是白云天。她们只是投来了视线而已,不会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自然也不对此负责。成香五绕过眼前的存在去看台下,火太亮了,她看不清,只觉得眼睛被热意燎得发痛,就连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音都被木板脆裂的声音掩盖,油蜡与草药被烧起的气味并不好闻,但与现场的气味一混合也算不上刺鼻。
她感受到了一种黏腻的视线,毫无疑问来自眼前的存在,但隔着面具,它怎么看得见的?
棺材一点一点被烧尽,眼前的人一点一点被确认下存在,最后,那棺材竟就那样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地黑灰,而身前的人抬起手,摘下面具,带下斗篷。作为第一目击证人,成香五认得这张脸,而当她转过身去面对来客时,她们自然也认得。
白云天就站在那里。
不知是谁先带头鼓起掌来,分外清晰的拍击声带起了接连不断的一阵轰鸣,成香五站在白云天的身后,意识到这个世界再次对她变得清晰了起来。
白观海走上台,欣然笑着与白云天相拥许久后,又走向成香五,看着她开口道,“谢谢你。”
成香五看了她脸上喜色许久,没有回答,转身与董易林擦肩而过,回到了舞台后方。她的手机响了,来电者F。
“你看完全程了?”成香五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几乎要被烤干了,她拿了水,一边喝一边往外走。
“你去试试看味觉有没有恢复正常。”阿莉耶诺尔说道,“那存在依旧无法被录下,但我猜这部分会变成传闻的佐料。”
成香五端着水瓶一愣,转头看向了边桌上的点心,巴掌大的凤梨酥,一块块堆叠在骨瓷盘上,是以往她觉得口感像带渣棉花而从不主动下口的玩意,但现在,她看着曾经被嫌弃过的对象,拿起了一块,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了起来。
而阿莉耶诺尔也不说话,她身边的其它客人倒是说个不停,现场的热闹气氛便也从那小型转播器中分享给了成香五一部分,带着她忐忑的内心一起,加入了这场贺寿宴的欢庆之中。
是甜的,品尝者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味道就能确信,那书中被用来衬托各种美好感受的形容词,最原始的版本现在就在自己的舌尖上。成香五的心跳忽然变得很沉,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止住了呼吸。
“如何?”阿莉耶诺尔问道。
“…凤梨酥是甜的。”成香五含糊地说着,不顾牙疼和医嘱,又往嘴里塞了一块。
“…当然了。”阿莉耶诺尔听着,不知为何却没有往常那样的言辞再出现,她沉默着,只是让那欢庆者们发言。很快下一轮节目就要开始了,是嘉宾发言时间,成香五想起自己还得去看着,便犹豫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牙龈传来的神经痛变得尤为鲜明,控诉其主人仗着行动权为所欲为,却也无能为力。
“我现在去你那边。”成香五说着,从后台门走出,准备绕个原路,“你那边怎么样了?”
“…你要是想过来就直接从后台的门走。”阿莉耶诺尔开口道,“宴会厅的正门被安保队的人守着,只能出不能进。”
闻言,成香五拉住后台门,准备折返,却看见走廊另一头走来个有些熟悉的人影。
是白云天替身版。
“…你就当没看到我吧。”她看着似乎是有点尴尬,那张与先前近距离见过的一模一样的脸流露出她绝不该做出的表情,说道,“现在外头有点危险,好像有人打起来了,我来这里避一避。”
“…你不回自己房间吗?”成香五问。
“被人看到了得多尴尬啊!”白云天替身版连连挥手,躲进了后台休息室里,“我就在这待着,等外头的骚乱结束了就走——”
说着,白云天本人就从后台走出来了,她还穿着披风,没管脸色像是撞了鬼的替身,看了眼成香五,继续朝走廊深处走去。
“你去哪?”成香五开口问道,怎么想这人都该是宴会的主角。
“工作。”白云天抛下态度,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宴会厅,众宾客议论纷纷,多在讨论方才的特殊表演,成香五听了一嘴,实际上仍旧没几个人相信那是死而复生,她们直接相信那就是白云天本人,压根没死过,哪来的复活一说?
厅中灯亮,人们走来走去地敬酒,宴席算是正式开始了,演讲嘉宾中打头阵的公安局局长人不在,便由下一位白白的长期合作伙伴接上。
阿莉耶诺尔也没在桌边坐下,她在角落里靠墙站着,倒也没人找她搭话。
“你有看见小梁吗?”成香五走向她问道,她仗着自己清晰了一大截的视力看了一圈客人,就是没看见杜梁的身影。
“…宴会厅不允许动物入场,杜梁小姐自然是与爱丽丝在外面就餐了。”阿莉耶诺尔说着,眼睛盯着成香五的脑袋看。
台上那位生意人言辞幽默,大概是因为她上台前与白观海敬过酒,现在表现相当放得开。
“也是。”成香五没太意外,回头又看了眼坐在桌边看着白观海的白云仙,不知这人有没有下定决心去找自己妈妈说两句,现场的一切都在无意识地阻止她这样做,她面色淡然,反倒是与每位祝她活得久的人敬酒的白观海脸上一派喜色。
“我打算在顾晚秋小姐演讲时动手。”阿莉耶诺尔看向台上,“她的行为会动摇现场的人对那一存在的认知,从而动摇白云天小姐的存在,届时现场会很乱,你若打算护着她,最好是提前和她说明情况。”
“…她自己有数。”成香五说着,摸来一个盘子,从点心台上夹了些糕点吃,“我们都是那家伙的客人,她总不能在这把我们给杀了吧。”
“…五香。”阿莉耶诺尔凝眉看向成香五的脑袋,“你的思想变得有点奇怪。”
成香五手里一顿,问道,“哪里奇怪了?”
“你要自己思考。”阿莉耶诺尔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那一存在是通过灌输给你信息改变你的认知的,主厨不可能没有味觉,所以你才得以恢复味觉,但它灌输给你的可不止这一点。”
“…这样。”成香五看向手里五花八门的糕点盘,抬起筷子,却突然有种被扫了兴的无趣感。
台上那位生意人演讲结束,接下来的就是顾晚秋,她从不主动风趣幽默,所以大家也都知道,她的演讲内容一定是没什么好笑之处的。她没给自己准备题词本或演讲稿,就带着阎夕照,背着手走到上台楼梯边上,却被白观海拦了下来。
“小顾。”她在二人的注视下,满载笑意开口,“很久没和你说过话了,你准备在我的生日宴上对大家说些什么呢?”
“自然是些作为森湖市市长该说的话。”顾晚秋开口,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笑意。
白观海却是没太在乎对方的不风趣,她抬手,端起两杯酒放在顾晚秋的身前,说道,“来吧,也敬我一杯。”
周围静了些,似乎在等待顾晚秋做出反应,并做出选择。
“…她想做什么?”先提起警惕心的人却是阿莉耶诺尔,她站直了些,凝神看向那杯中之物。
“怎么了?”成香五问。
“她,说。”阿莉耶诺尔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像是网络连接信号不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众目睽睽之下,顾晚秋取走了白观海右手中的那琉璃杯,清澈见底的白酒,不足一口的量,白观海本人先前已经喝下过至少三杯一样的。
“…现在才说?”成香五疑惑,眼神却没有从那两人身上放开,“刚才她女儿复活的时候没说吗?”
阿莉耶诺尔不说话了。
“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老者慈祥地笑道,就着左手举杯。
“我当然该敬您一杯。”顾晚秋也举杯,看着对方说道,“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森湖市,也没有今天的我,祝您生日快乐。”
二人相对,举杯,饮酒,再放下杯子时,老者的视线却是凝聚在那杯上,她还在笑着,神色却是随着酒杯一同落了下去。
“啪——”
琉璃杯碎在了地上,顾晚秋退后一步,围观众人发出惊叫声。
老者依旧弯起的嘴角溢出了鲜血,随后是鼻孔,耳孔,最后是那垂落在地的视线,最后当她的七窍皆被血沁透后,她终于向后缓缓倒去,也终于抬起头,看向顾晚秋。
她还在笑着,张开嘴,还在呼气,却只有血涌出。
寿星好像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