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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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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烛火因门帘掀动而轻轻摇曳,映出一道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梁缨未及换下沾染海风咸湿气息的戎装,目光便直直落在窗边那抹玄色身影上,将她从头到脚细细看过,最终凝在她比上次相见时更显清减的脸庞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那青影如同水墨洇染在薄宣上,无声诉说着案牍劳形与夜不能寐。
“安歌。”他嗓音沙哑,带着久未饮水的干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甲胄在寂静中发出沉闷的磕碰声响。他几乎是有些失礼地、不由分说地将人拥入怀中。海风的咸涩与她身上熟悉的墨香、药香交织成一种复杂的气息,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悬了数月的心仿佛才稍稍落定,手臂收得更紧,箍得她肩背生疼,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
赵安歌放下手中批红的朱笔,笔尖在奏疏上留下一小团未及收住的墨迹。她抬眼望来,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裂开一道细缝,漾起微澜,旋即又恢复如常,深不见底。她没有挣脱,任由自己埋首在他坚实而冰凉的铠甲前,感受那金属之下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侍从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并细心掩好了殿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更显空寂。
梁缨松开些许,伸手便握住了她搁在案上的手,指尖冰凉,比他这刚从海上归来、带着湿气的手还要冷上几分。他心头一揪,捧起她的脸,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她眼下的青影,又落在左肩衣物遮掩之下、那道宫宴刺杀留下的浅粉疤痕的位置,隔着衣料,亦能感受到微微的凸起。“还疼么?”他声音发紧,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痛惜与未散的余悸。
她轻轻摇头,握住他微颤的手,将其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早不疼了。连华的药很好,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海上风浪大,你辛苦了。”
话音未落,已被他以吻封缄。
这个吻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克制,带着海风的咸涩、征尘的粗粝和思念的灼热,更像是一种劫后余生、确认彼此存在的急切。赵安歌微微一怔,睫羽轻颤,随即闭上眼,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生涩却坚定地回应。烛火将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晃动,如风浪中相依的舟,又如交颈的鸳鸯。唇齿间的纠缠暂时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与心头的沉重,然而看着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那股想要为她斩尽一切荆棘、荡平所有险阻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那日若我在……” 他在她唇间低语,未尽之言混杂着后怕与怒火,化作更深的亲吻,带着些许啃咬的力度,直到二人都气息不稳,才稍稍分离。
“没有如果。” 赵安歌抵着他的额,气息微乱,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你在望海镇做得很好,粮道无恙,便是大功。” 她的指尖抚过他被海风与烈日磨砺得粗糙许多的面颊,“瘦了,也黑了。”
梁缨握住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感受着那里急促的跳动,眸光深沉似暴风雨前的海面:“水师已初具规模,但还不够。李桑勾结琉岛,狼子野心,我必须尽快回去。” 他忽然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内室,声音低沉而坚决,“今夜不说这些。”
锦帐落下,隔绝了外间的寒凉与纷扰。他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解开她繁复的官服,虔诚地亲吻那道已然愈合却依旧刺目的疤痕,如同对待一件失而复得、易碎的珍宝。温热的唇瓣流连之处,带来细微的痒与战栗。“让我留下来,” 他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至少今夜。那些伤你的人,我定要……”
赵安歌轻喘着,抬手按住他的唇,止住了他未尽的血誓:“不行。” 她的指尖描摹着他因紧绷而显得凌厉的眉宇,“水师离不开你,我也……需要你在海上。” 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主动仰头,再次吻上他的唇,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温柔。
衣衫尽褪,体温交融。
云雨初歇,殿内只余彼此尚未平息的喘息。她伏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而急促的心跳渐渐归于平稳。帐内弥漫着情欲的气息,也弥漫着一种无言的心疼与沉重。
“梁缨,” 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你要替我守住海疆。李桑与琉岛,不可不防。”
他抚着她散落如瀑的长发,指尖缠绕着冰凉顺滑的发丝,声音喑哑:“我恨不得将你拴在身边,藏在怀里,再不让你受半分风浪,见丝毫刀光。”
“待天下归一……” 她抬起迷蒙的眼,望向帐顶模糊的绣纹,唇边漾开一丝极浅、却带着渺远向往的笑意,“待到那时,我日日为你绾发更衣,可好?”
梁缨心头剧震,一股酸涩与豪情交织涌上,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那承诺太过美好,也太过遥远,如同暴风雨夜远处灯塔的微光。
晨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梁缨起身,动作轻柔地为她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如同完成一件极其郑重的仪式。他在她唇上印下深深一吻,带着海风的承诺与铁血的味道:“等我。”
殿门开合,带走了他的身影和一丝暖意。赵安歌缓缓坐起,抚过身侧尚存余温的枕席,将那片刻的温存与软弱仔细收起,深埋心底。窗外,海东青掠过宫檐,发出一声清唳。她披衣下床,走回案前,面容已恢复一贯的沉静淡漠,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一场短暂而奢侈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