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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驯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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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一一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那个摆满了各种仪器的重症监护房间。她躺在一张普普通通的病床上,左手边是窗户,灿烂的阳光正毫不吝惜的铺满她的床单,右手边是一张折叠成小沙发的单人床,上面还毫无章法的扔着枕头和毛毯,床头柜上插着百合的花瓶瓷质细腻纯净,光洁的瓶子映出丁一一勉力坐起来的影子。
虚弱感依旧纠缠着她,但是四肢里重新被注入力气,她能撑起自己的身体,能感觉到呼吸的强健,甚至连心跳都变得有力。她四处张望,这间不大的,干净而简洁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真不敢相信,金毛宝宝也有可以丢开她自己走路的时候?她还以为下半辈子都得跟她变成连体婴呢!
“咔哒。”锁舌轻响,来人一只手推开门,低头小心的看护着怀里的新鲜百合,她的手腕皓白纤细,腕骨都伶仃的突出来,极简的白色长袖t-shirt袖子挽在小臂上,牙黄色的裤子,白布鞋,整个人干净得几乎没有重量感。黑色的短碎发温顺的贴着脸颊,刘海下一双眼睛凝着淡淡的忧伤——这不是钢琴天才苏青是谁?!
“啊……”苏青稚气的脸上惊讶了一下,粉色的唇张开一点,愣愣的说:“你醒了……”温和得堪称儒雅的声音,孩子一样干净,尾音软软的,似乎随时都在撒娇一样。那张脸虽然没有多的表情,但是很容易就能让人知道她的和善好相处,因为你很难找得到有谁会讨厌和煦的春风。
苏青慢条斯理的把已经开过了的百合换掉,插上新的,她的动作优雅自然,慢悠悠的却让人心境平和。丁一一在心里感叹,看吧看吧,天才就是不一样,天仙下凡一样的,凡夫俗子在她面前哪里敢稍有失礼?恐怕都无地自容了吧?由此,她更觉得苏寻极品,怎么面对这样的人儿都发得起脾气撒得起泼?
她拉住苏青要帮她调整床头高度的手,又立即放手,生怕弄脏了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衣和白玉一样的手,她冲苏青讪讪的笑了笑:“呃……那个……你怎么也在这儿?”苏青这种人不是应该在第一时间就被接出去严密的保护起来了吗?何况她平时在学校的时间本来也不多……
苏青低了低头,略去了万俟安半夜派人把她从家里打昏掳掠出来,隔着墙头扔进学校的事情,淡淡的说:“出不去。”
“哦……”觉得对方也许根本就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而自觉自作多情的丁一一尴尬的转了转头,但是苏青又绕过她的床头检查了一遍输液瓶,对丁一一说:“我去叫医生来,你等一下。”
“哦……”丁一一老老实实的应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哎哎哎……那个,苏……苏同学……”
“苏青。”苏青回头安安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丁一一反倒觉得脸红了,让一个天才这样伺候自己,丁一一你何德何能啊!
“苏……苏青……你有没有见过万俟安,就是一个顶着一头金毛的咋咋呼呼的女人?”
苏青似乎愣了一下:“咋咋呼呼……没见过,但是一个阴森森的金发女人我倒是天天都见得到。她又去校门口威胁我姐姐去了。”
“啊?”丁一一有点儿弄不明白,金发也没那么常见啊,这学校里灿烂成那样的应该也就万俟安一个吧?还有,苏青的姐姐?苏青的姐姐关万俟安什么事啊?
脑子里正绕弯儿呢,突然灵光一闪,诶!苏寻苏青……“你姐姐……难道是苏寻?”
“嗯,她是我亲姐姐,比我大五岁。”
“……真看不出来……”
要说大五岁的话,有可能,毕竟苏青好像才十七,苏寻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可是想一想苏寻那一脸的富二代,一身的飞扬跋扈,一嘴的尖酸刻薄再加上优秀学生名单上从来见不到她,处分警告就每次都有她,一辆鲜艳的兰博基尼更是在学校里耀武扬威,再看看眼前干净清澈,天使一样纯洁无暇的苏青,这两人是亲姐妹?
她俩的爸妈也太厉害了吧!
不过要是细说的话,苏寻和苏青倒真的长得挺像的,同样精致立体的五官,白净细致的皮肤,高挑匀称的身材,只是一个是散发着浓郁香气,花瓣招展的三月桃花,一个却还只是枝头上没褪去青色的花骨朵。
“万俟安说,如果你死了就让我给你陪葬,还要我姐姐和苏家付出代价。姐姐一直守在校门外,万俟安就每天都出去威胁她一遍。”苏青没说的多委屈,但是丁一一就是觉得愧疚死了!竟然对苏青做这种事,那只畜牲是没长眼吗?——她完全忘了万俟安针对的是苏寻而不是苏青。
当即保证一定好好教训那只瞎了眼的笨狗,丁一一拜托苏青赶紧把万俟安逮回来,顺便再三道歉把苏青卷进了这件事情,说她知道这与苏青无关云云。苏青微微笑了一下,不见得多灿烂,但是很温柔,连原本根正苗红百折不弯,就只是不小心栽在了万俟安手上的丁一一都觉得,那一笑,笑得自己心都化了。
苏青出去了,丁一一靠在床头休息,这场病消耗了她太多的精力和体力,也挖空了她原本就不牢靠的身体底子,就是这么坐起来的一个动作,就能让她加快呼吸,微微喘气。
她的脑海里还印着万俟安微笑着骄傲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她时,肩膀后面是娇媚的春日暖阳,一场大梦初醒,投射在床单上的阳光竟然已经有些毒辣的意味。新换上的百合花瓣上仍沾着露珠,娇艳欲滴,她抬手去触碰那一滴水,伸出去的手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青白泛紫,骨意伶仃,五根手指头干瘦得像是童话故事里丑恶的巫婆,手背上僵硬的肿起来高高的一块,布满了针孔,些许还残留着淤血。
这是她的手吗?
这是她弹惯了钢琴,玩惯了乐器,骨肉匀称的手吗?
如果连手都是这样子,那么其他地方呢?脸呢?现在的她,该是披着一副多么可怕的外皮啊!
她撩起自己的袖子,瘦骨嶙峋的手臂露出来,手腕和臂弯处也布满了针孔,还有些地方有淤青的斑痕没有完全散去,留下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浅浅的痕迹。
她想看看自己的脸,可是环顾四周都没有找到任何镜子,或者能够反射出她样貌的物体,正有些失望,她看见床头柜上放了一把水果刀——虽然刀面很窄,但是映出人影应该不成问题吧?
完全没有考虑到只要等一等就会有人来,她一心想着这件事,向着那把刀拼命的伸出手去。不够长,她没力气撑高自己的身体,吊针因为她的动作扎得更深,针孔处流出了血,可是已经习惯了病痛和针头的身体对此完全麻木,她仍然伸长了手臂尽力去够床头柜边缘的水果刀。
万俟安欣喜的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让她一颗心差点吓得从喉咙里蹦出来的画面——丁一一侧着身子,大半个身子都悬在空中。万俟安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至极,没等她一声惊呼,丁一一就从床沿掉了下去。
这辈子万俟安的动作都没有这么快过,她的身体几乎是本能的一个鱼跃就扑过去,恰好让丁一一摔在她的手臂上。
就像把自己的心又摔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终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的姑奶奶,你是要吓死小的啊!”
丁一一转头看见她却笑了:“万俟……”那美丽的眼睛倦极了一样,眨了眨,又闭上了。上下眼皮一合,整个人立刻就睡了过去,万俟安屏住呼吸用极其滑稽不雅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尽量不摇晃到丁一一。把人放回床上,又拔了已经插歪的吊针,处理了手背上的小伤口,这才松出那口气在床边坐下来。
这场病来得太过凶猛,据医生说,丁一一的身体需要大量的休息和长时间的修养才能恢复健康。但是没关系,对于万俟安来说,能恢复健康,就已经够好的了,至于时间……她有一辈子呢!
被遗忘的苏青倚门看着那个美丽骄傲的金发女人坐在床沿,虔诚的握着丁一一的一只手。每一天,她都这么坐着,她几乎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这样坐在丁一一的床前,给丁一一换药擦身,一应琐事不假人手,通通亲力亲为,是以给丁一一拔针时才会那么熟练。
苏青从没有想到过,那个曾经在苏寻身边看见过的漂亮女人,那个三天两头换一次头发颜色,笑得玩世不恭,总是带着调笑表情的女人,那个神采飞扬,一刻也静不下来的女人。
有一天,会顶着一头金子一样耀眼的头发,用那双溢满了温柔的,美丽的蓝眼睛注视着一个女人饱受病痛折磨的,走形严重的脸,露出这样深情的神色。像是一个等待公主醒来的王子,不论地老天荒,她只是执着她的手,一日日,一年年,一世世,永远永远的等下去。
低头时是虔诚的羔羊,每夜跪在床前祈祷,只愿爱人平安健康,她愿意以一生来换。静默时是孤独的石像,一动不动的,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只希望那个能点亮自己生命的人能重新站起来,投入她的怀抱。
好耀眼……苏青眯起眼睛,那头金发刺得她眼痛。怎么能有人对另一个人流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深情,怎么能有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做自己人生的全部,燃烧整个生命去爱,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没有自己,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丁一一。
为什么……能耀眼到这样?
眼泪从苏青的脸上滑下来,她转过身关上门,面对着门板,把额头抵在门上。为什么别人能爱到这种程度,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相处,这么的幸福,而你……苏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