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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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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镰仓的海,在傍晚的蓝调时刻,和你。我们坐上江之电,穿过小镇,就可以看到慢悠悠的波浪,抬头是镰仓柚子味的天空。有线耳机播放着《恋如雨止》,而它的另一端通向的是你,把两颗心紧紧连接在一起。
从我十五岁起,有一个男孩每天都出现在我家附近,起初他站在我家的栅栏外,嘴里塞着棒棒糖,靠在树旁,只要我看向他,他就远远的朝我挥着手。
我很疑惑,分明我不认识他,为什么他要站在我家门外,又为什么要和我打招呼?
这种疑惑伴随了我一整个月,渐渐的,我从低头走过,变成小心回应他,当他再次朝我挥手的时候,我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我心想或许是邻居家的孩子,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把这个奇怪的男孩当作是可爱的弟弟。
春天到了,他总把清晨带着露水的玫瑰放在我家门外的信箱里,花圃里我曾种下的鸢尾长出新的花骨朵,为了回报,我摘过一支新鲜漂亮的山茶想拿给他。
可每次我走出房子,想要去找他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我尝试过去邻居家询问,可那扇门始终紧闭,我只能隔着距离远远的看着他。
我总不自觉的想起他的模样,他衬衫的褶皱,下巴上的小痣,有些单薄的肩膀,一点点浮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一笔一笔在课本上画了下来,好可爱。
见到我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是笑着的,他到底是谁呢?我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
这时阳光照到画着他的课本上,那些粗糙暗沉的线条如同活过来一样,翩飞的衣摆,大大咧咧敞开的衬衫领口,还有额前被风吹动的刘海,跟动画一样逐帧播放。
放学回家的路上,果不其然我又在熟悉的地方看见了他,不由我多想,我朝他的方向跑去,快点,再快点。
差一个红绿灯的地方,突然走过来很多人,我着急的在人群里穿梭,等再朝那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我傻站在原地,手里的包也差点掉在地上。直到汽车的喇叭声把我的思绪叫回来,我一边道歉一边继续走。
走到他本来站定的地方,我环顾四周也不见他的身影,好奇怪,为什么这样刚巧。魂不守舍的回了家,我坐在书桌前,又拿出课本盯着上面的他看。
睡意来袭,我的意识越来越混沌,等视线再次聚焦,我回到了下午错过他的那个地方,他就站在那,背着光,笑的温柔。
我毫不犹豫,一路小跑到他面前,气喘吁吁说“你、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说话,身形被光晕包围,我有些着急,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直接穿过了他,触碰到一片虚无,怎么会?我不可置信。
“笨蛋,还是那么毛毛躁躁。”他的声音连同整个画面全部消失,我惊醒。
“原来,是梦…”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的目光再次看向课本,“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又下雨了。
属于雨天的独特腥气从窗户缝挤压着钻进鼻腔,窗户外面的一切变成低饱和色以后显得并不真实,黯淡褪色成枯槁的模样。我一直认为雨天是悲伤的,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阴冷,潮湿。
我下意识看向栅栏外,他居然还在那,没有打伞,身上没有被淋湿的痕迹,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擦擦眼睛,他又不见了,我只能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奇怪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的可以在其他地方看见他了,书店的角落,他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书靠在书架上,一边看书一边看我。
学校的河边,他穿着校服外套仰躺在草地上,风温柔的吹过他的额头,带起几缕金色的发丝。
坐电车的时候我也总能遇到他,人群的拥挤使我们靠的越来越近,有几次甚至差点贴在一起。
我们默契的保持一种不近不远的距离,我不再尝试和他说话,因为害怕那天下午突然的消失,我缄默着把他的身影刻进脑海里。
后来在一个有着流星的夜晚,他终于走到我身边,用低沉的声音告诉我,他叫西村力。
我问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他只是摆弄手里的仙女棒,说“许个愿吧。”
我只好双手紧握在一起,闭上眼睛,请西村君,一直一直在我身边吧,一直一直,拜托了。
镰仓的海特别美,我一直都特别想去,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从来都没有勇气坐上车去到镰仓。
不知道为什么,萌生了一种,想和西村一起去看海的想法。
于是在又一次夜晚的见面里,我提出来想和他去镰仓,他欣然同意,我们约定好隔天下午见面,我很开心,回去了以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甚至准备了相机还有他经常吃的糖,想着要拍一张拍立得,还要拍镰仓像柚子味道的天空,还有…西村。
隔天我早早的来到了约定的地方,我们要去镰仓坐江之电,一辆穿过小镇就可以直达海边的电车,景色非常不错。
西村在约定的时间走过来了,他如往常一样穿着白衬衫,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突然很害羞,站在他旁边拉紧背包的肩带。
“走吧。”他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前走,发丝遮住我的侧脸,我僵硬的任由他动作,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
西村很帅气,穿着衬衫的背影像从秋叶原的漫画广告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在我的记忆里从未变过,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他和夕阳一起出现,直到我十七岁,才真正意义上的触碰到他,像那个雨天的幻觉重现。
一路上我和西村戴着同一个耳机,他坐在我旁边安静的靠着我的肩膀,我不敢动弹,压低呼吸,仔细的感受着属于他的温度和味道。
“你知道吗,一起去过七里滨的人要一直在一起。”
他突然这样说。
“啊?”我屏住呼吸,一直,在一起?他抬起头,凑的很近很近,“你和我去七里滨,是想和我在一起,对吗?”
我的脸以极快的速度攀上红霞,百褶裙的裙摆被握紧,揉皱的不成样子,“是…是的。”
《恋如雨止》的高潮部分响起,我听见他轻笑了下,继续靠着我的肩膀,好像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原本平静的心被西村搅的乱七八糟,但是,我把视线移到窗外,一起去过七里滨,真的可以一直在一起吗?
湛蓝的天空为此刻配上背景,我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西村的衬衫边角上,如果真的是这样,就请海浪化作无形的绳索,把我和西村的心,永远连接在一起吧。
十五分钟一班的电车,穿过像树林一样的小镇,我们到了属于镰仓的海,七里滨。
我一直都说镰仓的天空是柚子味的,在此刻具像化,海水蓝的剔透,和最深处的天空融为一体,傍晚,灯火,粉色天空,徐徐的海浪,和我身边的西村力,组成了一副最好的景色。
借着被风吹起的发丝,我偷偷看向西村,却不想对上了他的眼睛,他也在看我。
“好看吗?”我问他。
他点头,“很漂亮,眼睛里有星星呢。”
我愣了一下,被他逗笑,“我说的是海。”
他好像也愣了,抿着唇转过头不看我,他这是,害羞了?
我低头笑,他拽上我的手腕,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慢慢下滑,直到和我十指相扣。
我颤抖着手回握,不敢再瞧。七里滨的风也闻到了爱的味道,它吹开少女羞涩的头发,把两人的衣角卷到一起,在傍晚的镰仓写下青涩的恋爱故事。
十五岁的相遇在十七岁完成闭环,我握住的不是西村力,是我青春期的所有,在那个恋痛无知的年纪遇到一个拥有百分百宿命感的人,是少女漫画里最经典的一章。
和酒精一样醉人,让人迷途不知的是今晚的镰仓。
“结束。”
一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我猛的睁开眼,刺眼的白织灯,穿着白大褂的人坐在我身旁,而我躺在沙发上,这是…哪?
我头痛的想不起任何东西,这个男人给我递来一杯水,“效果比以前好,这次你还是看到他了吗?”他这一番话让我冷静了下来,记忆回笼,我点点头,“还是看到了,我们一起去了镰仓,看海,像以前那样。”
他很满意,“按照这样下去,很快,你就可以痊愈了。”
没错,痊愈。我是一个有着严重幻想症的病人,从我十五岁患病开始,就频繁的遇到一个叫西村力的男孩,越来越严重,邻居被我打扰到报警,我才被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我还是沉浸在那个世界里,只是最近换了医生,每次他给我催眠过后,我都会有一段时间看不见西村。
当初他们告诉我,我生病了以后,我一直无法接受,我指着空白的椅子告诉他们西村就在那,没错,在我的世界里西村坐在那安静的看着我笑,穿着白衬衫,那么那么好看。
可换来的,是药量的加大和我更不稳定的情绪。
我不认为自己是病人,不认为能看到西村,是一种臆想症,这分明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从我十五岁那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是属于我的,永远不会枯萎的山茶花。
去镰仓那天,我是和西村一起去的,每当医生催眠我一次,我就会回到那天,西村力坐在我旁边,靠在我肩膀上,告诉我,一起去过七里滨的人,要一直在一起。
实际是,我一个人戴着耳机,而另一端,是我用手举在旁边的座位上。没有人和我一起看了镰仓的海。
醒来的生活像熄灭划过的火柴,干瘪带着呛人的味道,烧掉了属于我的全部。
这样的感觉又来了,为什么我不能永远的存在于以前的世界?这样的治疗,好像在一点点的抹去关于曾经和西村的一切,好痛苦。
我不甘的朝曾经最熟悉的那条路走去,除了今天的催眠,我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西村了,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不是真的被抹去,从我的世界彻底消失了。
我连上耳机,一遍遍播放那首《恋如雨止》,描绘着关于西村的所有细节,他下巴的痣,白衬衫的衣角,拽着我手腕的那双手,还有在江之电上跟我说
的那句,一起去过七里滨的人要一直在一起。
泪水不受控制涌出,身体被阳光灼烧的好痛,我好想,再见你一次。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当年那个红绿灯路口,我带着期待和恐惧朝着熟悉的方向看去,让我失望的是那里没有出现西村,我真的看不到西村力了。
对身体和家人都好的征兆,对我来说,是我在亲手杀掉他,残忍的把他留给我的回忆一并烧毁,是凌迟。
可西村不知道,他出现在我的生活里,陪伴我的灰色,给我的身体涂上颜料,我不再灰暗,不再锋利,可现在,我要把他给我的那些色彩全都扔掉。
“西村,再出现一次,我们去看镰仓的海。”我捡起路边的枫叶,拿出笔在上面写下这句话。
随即我把它扔进风里,期待着它把这些带给西村力。秋天到了,镰仓更美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去看镰仓的海。
空气里充斥着一种孤单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嗅出几丝甜腻来,是属于西村力的,草莓糖果的味道。
你…出现了吗。我颤抖着靠在一旁的栏杆上,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忘记我,好好生活,明天不要再想起我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不可置信的转身。
西村力站在我身后,他还是那样,穿着白衬衫,温柔的看着我,我流着泪奔向他,在靠近的一瞬间张开怀抱,可我没有如愿的拥抱到他,而是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和那年的梦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我碰不到了?”我泪眼婆娑,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
西村力是我十七岁手腕上的空针纹身,刺穿皮囊血肉,连接经管脉络,疼痛贯穿我的十七岁,却漂亮张扬。
“不要认输。”他逆着光站在我面前,外套还是不正经的搭在肩头,属于他的那份锋利藏在眉眼里,我蹲在地上,发丝粘腻的贴在脸旁,泪水不受控制的在西村力的注视下爬满面部。
"我不会认输。"我紧攥着手,西村力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擦去眼泪,可发觉碰不到我便作罢。
我想我现在一定狼狈极了,鼻涕眼泪都在脸上,可我无法在西村力面前强装冷静。
我就要忘记他了。
“明年秋天,我还想看七里滨的海。”他留下这样一句话,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我崩溃大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种预感,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随即我惊恐的察觉,关于镰仓的那份记忆,失去了西村力的所有,先是拉着我手腕的手,再是江之电的《恋如雨止》,然后是七里滨相扣的十指,被风吹起的发丝,一点点消失不见。
我忘记西村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