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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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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解脱
背叛?
楚虞心中默想。
我背叛了魏止的一心,背叛楚氏族训,背叛.....背叛了我全部背负的东西。
他把那枚印握在手心里,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遍全身,他竭力温热着它,希望此时,魏止能感应到他的温度。
他回眸看一眼吴叡,目光飘忽,声音却坚定:“楚虞不悔。”
落在眼中是清瘦且单薄的身影,他轻轻眨目,苦涩,酸胀。吴叡拦住正欲离去的人,目光一交汇,楚虞只觉那眼眸肖似故去之人,恍惚中却有着不确信,对吴叡清浅一笑,手指虚抚过他的脸庞,声音却异常清醒:“你不是。”
“魏止在我心里,纵然世上有另一个魏止,也不是他。”
吴叡哑言,手指微微一动,点到了他的手心。
轻羽入水的一触,却好似火炭入手,烫得楚虞手指瑟缩,他的冷静中含着一丝慌乱,与吴叡侧肩轻撞,夺门而出。
眼角温热欲落,楚虞一步走一步笑,手指拂干湿润的地方。走至远处,宫门恰开,黑暗踉跄着逃开楚虞,光亮愈宽,刺了双眸,他看到一人站在光明里,眉目深邃,眼瞳透蓝映出自己的影子。
“阿虞?”
萧慎的声音,不,是阿其烈。楚虞乱想,他是萧慎。
“臣见过大将军。”镇静下来,又复往日的静气。
“你怎在此处?”萧慎明知故问,微微倾身,定睛观他,“你...哭了?”
“光明刺眼,故流泪了。”
萧慎点头,却全然不信,他意在见吴叡,便先行离开,离开时对楚虞悄声道:“淇儿五日未见爹爹,想你了。”
楚虞微一点头,目送萧慎走入门内。
二人亲昵耳语的模样早已落入吴叡眼中,他眼神淡淡,望着再次紧闭的宫门,思绪不明。
“今日贵客颇多。”吴叡笑语。
“叨扰二公子了。”萧慎并不客气,先他一步走入殿内,“不知方才中书令寻二公子何事?”
“中书令为一懿敏太子遗物前来。”吴叡淡淡道,跪坐洗茶,红泥小炉上焙着热水,“叡不识此物,怕是惹得中书令不愉快。”虽是歉疚之语,却笑得滴水不漏,片刻间,一杯茶已沏好,吴叡推茶盏至萧慎面前,言道:“夏日能喝到雪上香,实在有幸。”雪上香乃是幽州所产花茶,梅瓣入茶,采初雪蒸制,一年只有一季,茶稀而物贵。
“二公子风雅之人,萧某饮茶,暴殄天物了。”袅袅升腾的热汽氤氲在香炉之间,萧慎直言:“公子被困两月,吴侯不担心吗?”
“家父知大将军海量,自然不担心。”
“乐康台上,我手刃数人,可担不起海量二字。”萧慎觉察到吴叡此人心思颇深,说话婉转了些:“萧某知公子未必自愿入局。”
“哦?”这话令吴叡开颜,他引萧慎一观方才的棋局,问道:“大将军可替白子解围?”
萧慎不精棋道,略一观,回他:“白子死局,如何能救?”
吴叡颔首,而后摇头,点到为止:“难道黑子就胜券在握了吗?依我看,白子未必会死。”他执白子而落,又请萧慎动棋。
三个回合下来,黑子竟渐渐落於下风。萧慎执棋子的手,停在纵横阡陌之间。
“大将军还觉得此乃死局吗?”吴叡再执白子,问道。
“萧某不精棋道,出丑了。”萧慎再落一棋子。
“大将军是聪明人,叡不是浪费时间下一局棋。”吴叡正色,持白子的手端放于案。
萧慎当然不会陪他白下一局棋。
“二公子,此局已残,黑白二子缠斗不休,棋盘也容不下它们。”
“将军势头正盛,在明处,而暗处有什么鬼蜮伎俩,将军如何得知。”二人相视,他看出萧慎眼中的狐疑之色,“叡不过父亲手中棋子,正如白子,看似无生路,可只要执子之人下对了,仍有破局之力。”
“二公子未免高看自己的能力了。”萧慎嗤笑,“你囚于此处,已是废棋。”
吴叡不恼,从容回答:“大将军用兵神武,却终非布局之人。大争之世,得胜者必是布局人。”
“萧某不善布局,只善破局。”萧慎起身,敛笑道,“你对吴侯来说意义不凡,他把你送入中京,绝非质子。”
“我这病残之躯,难成大事,已是有目共睹。”吴叡盈盈笑,“大将军何苦琢磨我对吴侯的价值。”
“二公子方才说萧某非布局者。”萧慎斟酌,“萧某所争,并非一城一池,而意在平稳天下。”
“哦?取而代之?”
萧慎不否认,却也不肯定。
“是否如此,看势。”
吴叡佯装大悟:“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希望将军能做到,我这残躯,还想看看乱世之势如何分化。”
“今日受教。”萧慎客气道,“二公子保重身体,勿要多劳。”
吴叡点头不语,已是逐客之态。
阮韶真端药走入,只看一眼萧慎,不识此人,只单单觉得长相不错。他把药碗一放,对吴叡自顾自道:“我看楚甯一从这里出去时落泪了,你欺负他啦?”
萧慎听到阮韶真之语,不动声色。
“我哪来的本事欺负朝堂重臣。”吴叡端起药碗,细细吹凉药汁,浅浅喝下一口。
“你俩刚才在里面动静不小,别以为我没听见!”阮韶真是个缺心眼的,几句话就把吴叡卖了不少。
吴叡额角抽痛。
“大将军请回,叡此刻要歇息了。”吴叡下逐客令,只见阮韶真掩口瞠目,舌头再次打结:“大将军?这是......这萧....萧慎!”
“怎么?难道他也是你所思所慕之人?”吴叡逗他。
“不,我心里只有楚郎一个!”阮韶真话说得理直气壮,听在萧慎耳中便多了许多歧义,冷冷瞟了一眼,便阔步离去。
阮韶真气结:“这是什么眼神,好是不善!”
吴叡点点头,附和道:“正是。”
“真无礼。”
“走远了。”吴叡安抚小孩,“别和他一般见识,以后说不定他还要有求于你呢。”
“哼。”话说得阮韶真舒服了,“我才不救。”
吴叡状若自然,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他:“韶真,今日的药与往时略有不同,你加了什么新药?”
“噢,你身上的毒症侵入肺腑,今后还要配合针灸控制。”提及医理,阮韶真成熟许多,“药中配的几味新药,是引血之效。”
“放血吗?”
“嗯嗯。”
吴叡玩笑问他:“依韶真看,我还有几年可活?”
“五年。”阮韶真心性单纯,却最易出口伤人,“放心,我必定要治好你,否则有辱药王关门弟子之名!”
“那吴叡先谢过阮兄。”吴叡手中端着碗,面露难色。
“别磨蹭了,快喝!”大夫催促他。
“比上次的药难喝,下不了口。”
“那我给你找点蜜饯去!”阮韶真言出必行,立即消失在吴叡眼前。
吴叡见他已远,徐徐起身,将那碗药倾倒于窗牖之外,他驻足窗前,目光流连于空悬的夕阳,光色渲染下云彩紫红如裂帛挂于浅蓝天际。风生竹间,一片细长竹叶落入他怀,半青半黄,已是枯萎之兆。
吴叡凝望竹叶,指尖摩挲,不慎折断。他松手,竹林的风吹掉残叶,他的面庞光影分明,坦然而笑,那笑中糅着解脱之意,沉重而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