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十二钗》青菜豆腐不可得兼

47、第 47 章

　　之后的形势急转直下。
　　府里上半年都没什么好事，到了下半年，贾母自觉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便提到了宝玉的亲事。她私心里是想将两个玉儿作一堆，宝玉心里也喜欢，可黛玉身子骨那个样子，也着实有些为难。
　　偏消息不知怎地就漏了出去，传到潇湘馆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宝玉要跟宝钗定亲。
　　黛玉本再不疑宝玉的真心，可丫头婆子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如：宝姑娘许久没来园子里，是在避嫌啦；太太觉得林姑娘身子弱，不利子嗣啦；甚至连宫里的娘娘给宝玉和宝钗赏一样的节礼都扯出来了。
　　黛玉原本身子就一天弱似一天，有几次都咳出了血丝。紫鹃要去告诉老太天，被她拦了。如今老太太身子也不大好，园子里的事都是先禀太太，就怕扰了老太太静养。她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多少大夫都来看了，多少药都吃了，还能怎么着？
　　她这副身子骨，自己都觉得糟心，何况长辈们？真嫁给宝玉，依然是个拖累。何必呢？这样灰心起来，身子就败坏的更快了。她将那些诗啊帕子的都在火盆里烧尽，便安心等死。只紫鹃伺候她一场，白操了这份心，只能辜负她。

　　宝玉也听到了风声，可他听的又是另外的版本，如今还在梦里呢！他去看林妹妹，林妹妹总不见他，怕是在避嫌。故每次他也就在门口转转，说几句话，仍旧欢欢喜喜地回来。
　　紫鹃哪里知道她家姑娘心里这么多主意，只一心服侍。等到黛玉那日咳出大口血的时候，方知不好。等报了王夫人请了大夫诊治，已药石无医。
　　贾母哭到几近气绝，宝玉更是扑在床前，一声接一声地叫林妹妹，旁人说话拉扯竟再无所觉。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了，黛玉也不再进食，不过两日功夫，便香消玉殒。
　　自此，贾母卧病，宝玉呆傻。王夫人哭出了一缸眼泪，仍不得其法，如此才后悔是不是早该趁了他的意。得不到的才最好，娶过了，哪怕立时又去了，伤心总归有限。
　　可王夫人后悔又何止这一次？哪回吸取了教训？

　　宝玉成日在园子里逛，去沁芳闸，去滴翠亭，去凹晶馆，去芦雪庵，见到人就问，“可曾看到林妹妹？”
　　惜春觉得园子里已经住不下去了，借一次去寺庙添香油的机会，独身一人出了家。府里几次三番派人到庵里游说，她早已落了发，再无回头路。
　　王喜凤日复一日伺候着两层婆婆，只是她木讷少话，并不能解人烦忧。又趁李婶子过府探望贾母的时候，悄悄将她的体己银子带走一些备用。谁知道抄家的时候会不会趁机昧了她的？贾府不谋反，定罪也有限，更牵连不到她这个清净守节的寡妇身上。顶多是一穷二白从头来过，那就更要提前藏些立身之本。

　　当然，她跟李婶子自然不是这么说的。她让李婶子帮忙看看京里的房子铺子。以后不管哪房人当家，兰儿都分不到什么产业，不如趁她手里攒了些钱，先寻摸起来。
　　李婶子看贾府如今这颓丧的气象，知道这是正经打算，便没有多问。又说，“你大妹妹已经许了人家，虽是京中的小官，但难得四角俱全，家风清正。”
　　王喜凤又选了套赤金头面给大妹妹添妆。
　　李婶子道，“哪里现在就添妆，婚期在明年呢！”
　　王喜凤笑道，“明年出嫁自有明年的，如今先让她高兴高兴。”说着，又另选了几样小姑娘喜欢的钗环玉佩来，“这些东西我也不能戴，白放着可惜了，给绮妹妹戴着玩吧！”
　　李婶子却不过，只得收下。

　　于王喜凤而言，能送出去就不可能白送。送不出去，万一被抄岂不是亏大了？人情都是处出来的。前些年，婶娘也不是没来过京中，跟李纨的关系却远不如现在这般亲密，这其中的差别，焉知不是王喜凤的功劳？
　　家破人亡之后，究竟是留在京中，还是回金陵，目前不得而知。留在京中，搭上李婶子的线，不至于没有依傍。回金陵的话，贾家还有些祭田，总有几间尚能住人的祖宅。只是，有时候族人猛于虎，她这样的孤儿寡母更是难以立足。李家虽在金陵，但给嫁出去的女儿提供不了太大的支持。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只是，为啥每回都个大逃杀似的，从贾府出来，就要头疼给自己各种找退路换地图？她也搞不懂事情的发展是遵循什么规律，哪些她能改变，哪些不能。总之，她按苟的来。

　　下半年并没有清净地过去。
　　进了腊月，府里依然张罗着准备过年。却平地一声惊雷，贾妃薨逝。两府都着了慌，聚在老太太那里议事。贾母已经晕了一次，如今已经醒了，只听各人分派任务。
　　贾妃死因为何？主上态度如何？府里如何祭奠？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上上下下喘不过气来。当年省亲的隆重繁华宛如昨日，如今却是另外一个世界。
　　贾府从来没过过这么难过的年。
　　好容易翻过年，想要一个万象更新的开始，王家又送来消息：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回京途中暴毙。王夫人在一层又一层的打击中光荣倒下。
　　会读书的长子死了，当贵妃的长女死了，心肝宝贝次子傻了，贴心的庶女远嫁了，丈夫贾政却依然外任不在家。如今，唯一的靠山也倒了。

　　王喜凤都开始犯愁：湘云这辈子算完了。依照这样的架势，史家倾覆就在眼前。若是湘云能早早嫁到卫家也罢，可史侯偏外放了。之后，史家贾家接连被抄，她能有什么下场？
　　不过，很快王喜凤就不用愁了。王家的事还没了，湘云的未婚夫卫若兰一命呜呼。若史家屹立不倒，卫家自然不会霸着人家未出嫁的女儿不放，湘云无论是守节，还是再嫁，日子都不会比李纨好过；若史家被抄，卫家只会躲得越远越好，她就更没了下场。
　　有时候，王喜凤觉得，宝玉就这么傻下去也好。万一清醒了，只会迎来一场又一场别开生面的痛苦。
　　果不其然，史侯外任刚刚回京，迎接史家的就是抄家。这个消息，府里对贾母瞒得严严实实。哪怕湘云这个破绽，都被凤姐儿拿“回史家待嫁”这个借口哄住了。史家既倒，贾家还会远吗？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有贾家人依然抱有侥幸心理。
　　王喜凤的私房转移了大半，又通过贾兰和他的小伙伴贾菌之手带了些给娄夫人，送的也有，跟李婶子那般帮忙看产业的也有。用不着的贵重首饰，她精心描的几本花样子，以及诗社的小册子等，也以送给两个堂妹赏玩的名义倒腾了七七八八。

　　屠刀举起，哪能轻易放下？贾政外任还没到期，就被参了亏空，特赐回京自辩。之后，各方的折子雪片一样飞来，全是贾府的各种腌臜。
　　不止是王喜凤，许多人都是第一次经历抄家这种事。着盔带甲的士兵在府里横冲直撞，府中主事的男主子当场锁拿，女主子并所有仆妇下人都跟鹌鹑似的拿绳子串在一起送往监候所。大大小小的房舍都被贴了封条。至于其中是否有人浑水摸鱼，显而易见。
　　老太太当场气绝，鸳鸯撞墙自尽。两府里里外外上千人，将不大的监狱塞得满满当当。每个人进来的时候都是两手空空，身上亮眼些的首饰早就被人取走。
　　王夫人本就半死不活，被抓之后，衣食无继，每况愈下。熬了不过几日工夫，就一命呜呼。狱卒训练有素，很快将人拿破席一卷抬走。
　　不知其他人家遭难的时候，贾家是否有去探望。据王喜凤观察，她们主子这一拨的牢房，并没有人来探监。或者，目前还不让人探监？

　　主子们是按男女分开关押，她所在的牢房里还有邢夫人、尤氏、凤姐儿及巧姐儿。男主子那边也只剩下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其他诸如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等涉案人员，皆关押在别处，等待过堂。
　　案件审结需要时间。半个月后，那些没有涉案的奴仆下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外卖。王喜凤虽有心留下素云和碧月，可根本来不及跟李婶子通气，也没办法通气。就算通了气，敢不敢去买又另说。只能祈祷她俩运气好些，能等到她释放。
　　谁也没料到，第一波来探监的，居然是刘姥姥。刘姥姥依然带着板儿，挎着包袱，如同当年进贾府般到了这脏乱不堪的监狱。庄户人家找进来，也不知费了多少银两和口舌。
　　趁着刘姥姥进来，王喜凤托她帮忙给李婶子捎话，若素云碧月还在，就请李婶子买回去。若李婶子不方便出面买人，少不得要托了刘姥姥跑一趟。凤姐儿又求大嫂子一并托人买下平儿。她自己做事自己知，只怕是要问罪。可平儿跟了她一场，如果求人能赎出平儿来，让她跪下磕头都愿意。
　　邢夫人和尤氏没有娘家依靠，且自身都难保，更何况赎丫头？也就犯不着求人。
　　丫鬟其实倒好办，主子更麻烦。
　　一般罪臣内眷，有罪的依律量刑（流放/杀头之类），无罪被牵连的都是充教坊司，遇赦不赦。能赎出来的几率几乎没有。凤姐儿待罪之身，根本捞不动，只可惜巧姐儿这么小就要入教坊司，也忒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