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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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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换下衣服准备放在脏衣柜的时候常潇才发现袖子上的一点隐隐的血丝,蓦的想起什么。翻到袖子另一面,果然,袖钉里坠着的一颗宝石竟然掉了,只剩下了锋利的铁边,是林言那会儿拽袖子的时候留下的。
铁边上还沾着血,他皱了皱眉头,去外面拿了手机发消息。
生日宴上常潇都走了,林言也便没多留。
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再抬头的时候就走到了常潇家门口的树下,习惯性的抬头看二楼,灯还亮着,人没睡。
这回他站在了树的另一侧,这样常潇在楼上也看不到他。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
常潇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其实自己都记不清了,大概是在五年前,或许可能更早,但不会多。
刚开始在家里,吴青莲时刻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一日三餐也管着,生怕他做出些在她忍受范围外的事情。
后来被送到心理诊所,就更出不去了。
日日耳朵里都是不同心理医生的洗脑,告诉他这是错的,那也是错的,几句话否定他奋力活下去的二十年,他满盘皆输。
二十年不见的亲生母亲回来,他高兴,喜悦,后来,那份喜悦就变成了禁锢他的枷锁和痛苦。
林言低头踩灭了地上泛着火星的烟头,又用脚推过来一抔土盖上,抬头时枝桠垂下的枯树枝和几片乌云挡住了月亮,和十年前一样。
他也是这样抬头看着没有亮光的天,想着常潇。
心里有着牵挂,总不至于对世界无望,月亮出来了,就看着月亮,月亮看着他,也看着另一个人。
有时候会有漫天银河,但没有一颗星子比心里的人好看,下雨了就一边听雨,一边想他。
潇儿怕打雷,不知道今天晚上睡没睡着。
结果到最后自己睡不着了。
他用想念着常潇的骨髓熬过了十年,现在却把常潇越推越远。
他不能让常潇去承担和他没关系的错误。
宁愿自己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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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霖跟一个想要和叶游合作的老总喝了不少,被人下了套,喝了一杯度数最大的酒,撑不住了,直接去卫生间吐了。
这会儿吐的好受些了,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照了照镜子,思谋着一会儿要不要头上套个塑料袋在进去。
放在洗手台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常潇的消息,回了几句便直接给林言打电话。
“男伴啊,你去哪儿了?走了不会跟我说一声吗?”
林言抽了不少烟,开口时嗓子都哑了:“我回家了,一会儿司机会过去接你。”
说着就要挂电话,被叶霖叫住了:“哎!等等,你……手没事儿吧。”
林言抬起手看,才发觉自己的手心被划破了一个细细的口子,风吹的早就结痂了,没有感觉,但发现了就有一点疼。
下一秒他便疑惑起来。
“你怎么知……”
话没问出口,目光却不自觉的移到了那扇还亮着光的窗子上。
已经没心思去听电话那头的叶霖的胡说八道了:“嗯,我去后厨帮忙洗杯子的时候看见有一个杯子印的你的名字,上面还有血,怕你杀.人了,想着要不要帮你申请保外就医。”
月亮上的几片乌云已经飘远了,淡淡的月光照了下来,林言勾了勾嘴角,声音都比刚才轻巧了。
“我没事儿。”
“有事儿记得去打破伤风。”
挂断电话后,林言四指弯回来轻轻抚摸着手心着那点痂,抬头看二楼的窗帘后映出的人影,一手插着兜,一手打着电话,良久之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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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公司里有一个工作群,上到最高领导人林大总裁,下到懵懂无知实习生。
“Blue”的工作氛围一向都很好,起码不会压垮实习生,一群没活干的实习生便会攥在一起从天南谈到海北,在科学的合理范围内胡言乱语,以至于他们四个人一起说林言发朋友圈了都没人信。
“得了吧,小林子,林总的谣可不是你和他同姓就能造出来的,他怎么会发……哇呜~朋友圈……”
奚晟张着嘴,半天说不出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是真的?我不信。”
林言空白的朋友圈里配着一张大大的图,张着的手心上有一道划痕,没有很长,大概只有三分之一手指,一个骨节长。
却配着难以置信的文案——
【手划破了,有点疼。】
一群人看着奚晟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表情,都打开群点进林言的名片里,常年不用微信的人不会设置关闭非好友访问权限,给Blue的全体员工履历上狠狠的填了一笔大的。
到最后奚晟连“我靠”都说的有气无力。
“我嘞个青天大老爷。”
林言一天没来公司。
让家庭医生看了看说问题不大不用打破伤风,便开车去了他经常定做袖扣的品牌店。
老板长的憨厚,也认识林言,收到林言要来店里的消息,早就把店里的镇店之宝拿出来了。
但林言看着怎么也不得劲。
“林总是……不喜欢吗?”
林言摇头,手背不自觉的摩挲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抬起头问:“有情侣款吗?”
语气诚恳的不能再诚恳了。
“……啊?”老板愣了愣,欲言又止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问道,“啊,林总是要给您夫人吗?我们店里暂时还没有女士……”
“男士。”
“如果没有的话就帮我定做一对。”林言拿出手机看了看,继续说道,“可以加急吗?我十天后来取。”
老板咽了咽口水,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林总帮人代购吗?我们可以直接送到地方的……”
林言笑了一声:“不是,我给我爱人的。”
解决完袖扣的事儿,林言又去了公司的分店,店长看林言来了,就是拿出这个月的业绩单:“林总,这是……”
“不用。”林言摆手,“我来拿束花。”
店长试探的往回收工作簿,见对方好像真的没有要看的意思,才放心问道:“……好的,林总是要什么花?”
“我自己去,你忙吧。”
他径直去了后面的工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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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的香气萦绕在整个车里,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脸上挂着的笑也越来越浓。
昨晚的乌云多,本以为今天要下雨,却意外的是个大晴天。
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直到看到蹲在常潇工作室门口的那个人。
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浑身都是脚印,嘴上还叼着根烟,看见林言的车来了,站起身往这边来。
林言弯着的嘴角瞬间放平,整张脸冷到极致,握着方向盘的手也紧了下来。
林天一手夹着烟,一手敲了敲车窗。
林言深吸了口气,把放在副驾的花放在后座,车门锁打开,落下副驾的玻璃,冷冷的说了一声:“上车。”
林天抬起手吸了口烟,烟雾全部吐回了林言的车里,笑了一声:“哟,还有花。”
“我说上车。”
林天的脸也拉了下来:“你特么跟谁说话呢,我特么是你老子!”
林言解开安全带,直接下了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就把林天往里面塞,林天根本就没想过要走,一胳膊肘撞在了林言的肚子上,虽然林言不是缺锻炼的人,但被猛猛这么一撞,还是闷哼了一声。
“上车!你听不懂我话!”说着,林言转头看了一眼楼上常潇的办公室,窗户没有开。
“老子不上!老子今天就……”
林天的声音突然中断,背后传来门开的声音,林言心猛猛的跳了一下。
低着头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直接把林天塞进了副驾驶锁上车门,疾步走在车的另一边。
像是自己极力掩藏的肮脏被人看到。
常潇正好没有在办公室,在一楼的工作间,在林天第一次喊叫的时候就听见了,林言的一举一动全部看在眼里,眼看着人要开门上车,他抬腿就跑了过去。
“林言!”
林言的手腕被拉住,他不敢回头看,抓着钥匙的手被攥的发白,被锁在车内的林天还在砸车门:“林言你特么给老子打开,你信不信老子砸烂你的车!”
常潇紧紧的抓着紧绷着的胳膊,看见了放在了车后座的花,声音放轻:“是给我的花吗?嗯?”
没能得到回答,骤然落在虎口上的水珠却让常潇心口一紧。
林言抬手抹了把脸,拿开了常潇的手。
车油门声响起,就这样从常潇面前走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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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天被林言带回了家。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这会儿林天老实了,脱了鞋大腹便便的就坐在了沙发上。
“我告诉你,把你的态度给我放尊重点,我特么是你老子。”
林言走到茶几旁,冷脸看着沙发上的人:“你要是再去找他一次,我让你再进去待几年。”
说完转身就要走,身后却传来了林天疯了一样的笑声,他转身看过去。
林天啃着个苹果,边嚼边说:“诶呀儿子啊……你不应该感谢我么,是我给了你这种基因……”
“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三十万,今天之内,打到我卡上。”
林言打开门:“你做梦。”门被反锁了,林天冷笑了一声。
“真特么的不知好歹……”
出了门林言也没去哪儿,坐回了车里,把后坐的花拿到了前面。
第六次了。
他不敢转头,不敢看见常潇的眼神。
自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沙漠,太过于干涸,常潇给自己的爱和安全感反而像是一碗水一样,不会得到任何回报。
常潇对他来说,是欲望,是吸引,但却会消耗他自己,他已经消耗了常潇的十年了。
如果重新开始了,常潇可能又会因为自己痛苦,不安,浪费时间。
既然要结束,那还不如避免开始。
是不是,应该算了。
心闷,烦躁,点了根烟,刚吸了一口就开始咳嗽。
咳到眼泪流出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呛出来的,还是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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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避型依恋人格,害怕被人伤害,害怕伤害自己喜欢的人,有共情能力,不敢对感情抱有期待,包括家庭关系,恋人关系,朋友关系。”
常潇听着心理医生的总结,每一句像一把刀子一样精准无比的扎在自己心上。
“但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
“不一定是先天才能有,后天也有可能形成,就像章鱼会吐墨汁一样,保护自己而已。”
常潇蓦然想起来那天叶霖告诉他的。
“他爸爸和他妈妈,关系不是很好,他爸爸是因为家暴进去的。”
“那这种问题可以解决吗?”
医生手里拿着笔,笔头不经意的点了点桌子:“主动,认同,接受……最重要的,还是解开心里的结。”
常潇揉了揉眉心,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连叹气都变得颤抖。
林言之前问自己过的好不好。
他默认了,但他真的过的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人有归属感,会主动的偏向让自己安全的地方,遇到林言之前,他没有家,没有容身的地方,在一起之后,他把自己的重心全部偏向林言,把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人的身上,而林言,也自然而然的接过去了他的所有苦难。
林言不在的那十年,他又回到像以前一样身如飘萍的生活,一个人住着两人在魁北克买的第一套房子。
空荡荡的房子和自己一模一样,被年少时的爱恋填满的满腔爱意,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林言走了,他的灵魂也没了。
浑浑噩噩的淌过了十年,原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是一潭死水,步入枯鱼之肆,但林言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跳和感情便不受控制的死灰复燃。
他不敢再接受,不敢迈步,林言便重新向自己一直走来。
林言让自己别说不要他,他就真的没有在意过林言到底害不害怕。
在所有人眼里,他常潇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但他不是,庸庸碌碌,用着卑怯的畏惧心去打听关于林言一切的消息,然后在给自己一个“我是被抛下的”的理由把所有的错误,荒唐堆砌在林言的身上。
我有什么好拉不下脸的。
我从来没有问过林言一句——
你呢,你过得好不好。
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车走到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抬头就是闪烁的红灯。
还有十秒就变成绿灯了。
常潇长长的叹了口气,仰头靠在背靠上。
“十”对他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好的寓意,但他一声不吭的想着。
十次机会。
倘若林言一直不肯说,那他自以为是的机会不过是给两个人彻底结束的缓刑。
如果先抛开过去的那十年不谈,他是不是可以向林言重新试着走一步。
即使是成年人,也没有任何一份爱是可以保持清醒和克制的,没有任何一件事情上天注定的。
永远都不可能说服自己,说自己的十年是摸爬滚打浑噩不堪,倒不如说——
他只是放不下这份感情。
他只是,还爱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