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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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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城里的暑热,因一场雨忽地褪去了。
入夜,清辉如雪,月华如练。
拂凉的晚风,吹得喝饱雨水的金桂花叶左右乱颤,一对青羽彩尾的鸳鸯无声地撒欢游进摇曳的荷叶莲下。顺风传来远方的歌舞百戏之声,鳞鳞相切。
“棉花糖,棉花糖,一两钱一个嘞!”
“石榴花咧,新鲜的雨后石榴花嘞!”
桂月仲秋,宵禁无,东角楼街巷里,车马盈市,遍地罗绮。这一日是仲秋月,繁荣长街上人流如织,坊市次第打开,街心的彩幕棚子里到处都在卖各种奇巧玩物。
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
“小少侠,你的胭脂!”街角秋妆坊里,掌柜拿了一个五彩花瓣
形状的彩盒上来,递给面前的客官。
“啪”的一声,客官轻轻勾指一挑,花瓣状的彩盒滴溜溜在空中打了个转,从上方径直摔下来。一线清香闻风散出,那人仰头微微作了一个深呼吸,同时抬手接住向下坠落的胭脂盒。
“好香好香!”她拍着胭脂盒笑起来,一双手纤细滢润,指甲晶莹剔透。
被称为“小少侠”的人是一位灵俏少女,只见他衣着“揉黄衫子杏黄裙,宝髻松松挽就,丽颜淡淡妆成,”竹编小斗难掩明艳丽容。一把墨染般的长发高高握成一束,发间一根朱砂色的红绳在风里轻快地跳跃。
他的背后绑着一个绛色麻布包裹。包裹细而长,将赶上他的身高,看形制大约是一件长兵器。
“小少侠,”掌柜略略凑近一些,低声提醒,“有人追你。”
少女往后偏头,“哼,又是那些济药山庄的人......”
汹涌的人潮里,一群着装各异的人群朝这边挤了过来。他们有的戴着莲花头围,有的扮作各路花神,有的手着专用的独门暗器,看
似漫不经心地随着人流移动,却离这间胭脂坊越来越近了。
“小少侠行行好,”掌柜笑眯眯的,“打架,别在我这个铺子。"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里试妆不收银子的份上。”
少女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粉盒,把粉盒随手装入包裹。旋即,她足尖发力,跃上了屋顶!
人群里的跟踪的那些人同时也动了。
他们纷纷抛下手中物什,涌到了秋妆坊前,跟着她一齐跃上屋顶!
在一片惊呼声中,少女与人群相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连绵的屋顶之上。
只有秋妆坊掌柜没有抬头去看。他望着落满脚印的彩棚子,摇头抱怨:“小祖宗啊,下回别来我这里试妆了吧?”何况一个男儿身。
“哼”
*
清辉洒落在青瓦之间,银华如流水泼溅于青石板路。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恍若一阵突如其来的急雨,震得满屋檐的瓦片叮当作响。
“我不过就是掀翻了济药山庄堂主的寿宴而已,你们何必如此穷追不舍呢?”
箭衣少女飞快地在屋檐间跳跃,边跑边回头喊道。
“好一个不过而已!”为首的领事弟子顿时怒火中烧,”还有那夺药膳之仇、抢药材之恨,桩桩件件,我们还没有跟你算呢!”
“白芍堂主,你记性真好!”少女苦恼地抱怨了一句,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分明是你们挤占了幻音坊的地界在前,违背了当年立下的江湖规矩!”
年长的堂主冷哼一声,抬起手来,一道长鞭挥出!那不是等闲的软鞭,鞭上闪烁着恐怖的铁光。
“你说不过就动手啊?”少女骤然停步、回头。
软鞭扑到她面前的刹那间,她一抖背后的绛色麻布包裹,取出了那件武器。
那是一把奇制的枪。枪上身以白梨木制成,枪尖泛着一点银光,下半部分,似有机关,可以左右展开。她握枪在手,轻盈盈地转身,高高立在屋脊之上,迎着扑面而来的风。
“她拔枪了!”一个声音大吼。
所有弟子都紧张了起来,仿佛那拔枪的少年是什么怪物。
下一刻,她回身、挻枪、刺出!
长枪与铁鞭撞在了一起,剧烈的金属撞击声响彻了夜空,一时间压住了远方街巷的丝竹乐声。
“白芍堂主,”少女的笑颜如花,”下回你可不是再加上一个夺鞭之仇?”
长枪一挑,卷起了铁鞭!她急速地振动着长枪,而后蓦地发力,铁鞭从白堂主的手中脱出,被她甩在了半空中。
白堂主赶忙去追那根铁鞭,而少女在一阵轻笑声中跃下了屋檐,轻快地落在无人的小巷中。她的长发翩然,在夜风中飞舞。
一落地,她的脸色变了。
“不是吧?我就掀了个寿宴,犯得着你们这么多人追杀吗?”她喃喃自语。
这根本不是无人的小巷。数不清的济药山庄弟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包围了这个巷子。夜色浓稠,点点刀光在黑暗中流淌。
她以为自己选择了逃跑的方向,其实却在不经意间落入了这个陷阱。
“你这无法无天的小贼,”白芍堂主捡回了铁鞭,站在屋顶之上睨视她,“今日我等必将你捉拿回山庄、刑罚伺候!”
“那倒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少女继续嘴硬,其实心里慌的一批。
头顶上方月弧如钩,月光沉静的呆望着大地。她抬起斗笠,看了一眼月色,暗自估摸一下时刻,微微抿起唇。
“再不回去就要迟到了。”她暗自嘀咕。
这时,济药山庄的人握着各式兵刃,一步一步地朝着她逼近了。
她装作不紧不慢,抬手斜斜向上一指:“看!那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郑重其事,引得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趁着从弟子走神的那一刻,她扔出腰间的胭脂粉盒,粉盒在空中打开、粉末倾泻、随风四散,趁机,她推出长枪,荡开面前的人群,随便挑了一个方向突围出去。
“是姑娘的香气!”少女的笑声清脆,手中的长枪挑起一片兵刃,力道之大令众弟子东倒西歪,“随便唬你们一下罢了!”
她再次挑起长枪,突破了人群!
然而接下来的路仍不好走。她一边冲刺,两侧一边涌出人流。这些济药山庄弟子仿佛无处不在,尾随着她一路向前。她沿着窄巷一路七进八出,最后撞进了一条空荡荡的长街。
空谷暗夜,月光清冷,长街尽头,静静停着一辆马车。
黄晕残光从屋檐上方投落下来,在瓦松青的车幔上笼了一层渐生渐浓的光。一匹白马拉着车立在街角处,此马通体雪白、灰色鬃毛,缀在马络头上的玉饰在风里泠泠地轻响。
“千机叶先生!”
少女的眼睛一亮,认出了那辆马车。
青幔白马,缀以玉饰,那是江湖上出名的千机阁中间人“千机叶老先生”的马车。
所谓千机阁中间人,掌管天下黑白信息,既是杀手与雇主之间的中介。也替雇主发布悬赏,中间人在江湖上找人去接。她与千机叶先生算是时空错乱中的故人,何以如此称为故人呢?
自从穿系统进来,她经常以体弱多病的幌子白天装病,晚间外出寻找线索,并兼职赚点外快,时常从他那里领些悬赏赚点脂粉钱,故而对他的马车很熟。逃命关口,不容多想。
她朝着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女孩子的声音贯穿了整条长街。
听见她的呼喊,马车里的人无声地抿嘴笑了一下。
接着,马车青帘被轻轻拨开,一白衣男子背于月光负手而立,他欣长的身影被月华覆盖,谪美若仙。
那是一只年轻公子的手,掌心向上,干净而修长,指骨匀称,温润如玉。
“不是吧.....”少女轻眨一下眼睛,“救人你也要收钱?”
那只手岿然不动,打出一个3两2钱的手势。
少女叹了口气,飞快地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遍,确定了自己没钱。于是她解开颈上佩戴的白玉葫芦式的贴身玉坠,朝着那人大力砸了过去!
“没带钱,这只玉坠作抵啦!”她笑着喊。
玉坠上系着一根朱砂色的绳,在带起的风里飘飘忽忽,不染纤尘。
瓦松青的帷幔打开了一缝,白玉玉坠撞了进去,无声地消失了。
此时,白衣男子的手微微一动,收拢成拳,抬起一根手指,虚虚地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了!”少女抱拳一拜,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落花点银弦,少侠”,马车内的人摆弄着那只白玉玉坠的红绳,轻轻笑了,“你欠我的,记下了。”
***
府州折氏,将军府里,华灯初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金桂仲月夜,王公贵胄皆在庭中结了彩榭,下方铺开花瓜、果食、月饼、桂花酒水、各色花灯,并焚香列拜,俗称“祭月”。
月圆当晚,各家女眷会取河灯放入水中,一来祈祷寻得如意郎君,二来祈祷美好祝愿,翌日起早查看,若是河灯尚在,说明这家的女眷暂时没有郎君相看,俗称“祈灯”。
将军府的女眷也不例外。
不过这偌大将军府,只有一位女眷,那便是将军独女折盈,闺字作小存,长年弱病。
“怎么小姐还不出来?”大将军正在庭中彩楼下来回踱步,”在他看来,无需等那河灯是否有人取走,便替她作主约了相看。
今夜约了在清音河相看,已经迟了!小谷,还不快去催小姐!”
“夜深露重,小姐身体有些不适,怕是一直睡到了现在,我这就去催。”穿黄绢的侍女低着头行了礼,匆匆忙忙往后院里去。
弯弯绕绕的小径行至尽头,青色铺瓦的楼宇,开于眼前,这就是府州折氏独女的闺阁。
高高的楼阁近水,一棵古槐木立于水畔,华盖如伞的高大树冠一直越过了墙,一段满是绿意的枝桠沉沉地压在墙头,只看见一个单薄的黑影坐在那里,月光下暗得几乎让人看不见。
“扑通一声”。
“小姐,你吓死我啦。”侍女小谷急忙去接她,拍开她满身的尘土,“今晚约了在清音河相看郎君,这可是婚姻大事。这会儿已经迟了,老爷已经在催促了。”
“别催别催,知道迟了。”
小谷打心底疑惑,小姐自打一个月前,南觉寺普福回来之后,大病一场,倒是不似以前嗜睡了,但整个人也奇怪了不少,现如今竞夜深翻墙外出。
折盈把长枪递出去,转身往闺阁里匆匆走去,一边小声抱怨,“午后溜去东角楼下秋妆坊,试新品,撞上了济药山莊那帮人,差点赶不回来了......幸好遇见了那家伙。”
她解开束发的红绳,坐在梳妆的镜台前,摆弄着一根银步摇,歪着脑袋开始给自己绾发。
“小姐,你还是别绾了,让我来吧。”小谷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哭丧着脸说,“今夜是要相看郎君的,可不能随意折腾几下就算了。”
折盈于是放了手,任凭青丝如水泻,发丝翩垂至芊细腰间。镜中人的容颜如画,拢在如云雾般的乌黑长发间,那张脸显得越发的小巧皎洁。腮上浅浅的一抹绯红,是诗词里描绘软玉温香的那种香。
侍女小谷在背后梳头,此时折盈心里愁绪不减,思考着一个难题。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十二天,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
醒来的时候,只看到侍女小谷伏在案头,强撑着上下打架的双目,看着陌生的一切,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
那服侍的婢女发现她醒来之时,泪眼盈盈,将要跑出去叫人的时候,被她拦下,她想先搞清楚眼前的处境。
原来,将军府宠女体质孱弱,数天前,南觉寺普福,被寺中,一只唤作“银枪拖铁瓶”的白猫冲撞抓伤,受惊卧病,昏睡数日,将军府寻遍名医,已是药石无医。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只觉得懵懵的,但关键信息还是知道的,她时空穿越成了病入膏肓的北宋大将军之女,且这小姐体弱多病,深居楼阁。
折盈脑海里残存的记忆,貌似自己很会看病,还负责着特殊的项目,
“嘶”,估计是脑神经错乱,记忆暂时搁置,稍用力回想,头就会针扎似的阵痛。。。。。
折盈发现,她竟和这小姐同名同姓,且省了不少麻烦,为了寻找重返之路,她是昼伏夜出,很是辛苦,现在又相的是那门子亲啊。
“小姐,小姐”梳好了。
折盈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
她扬指对镜上妆,随着手指流水般蘸水拈粉的动作,铜镜里生机勃勃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泪光点点的病弱美人,真是我见犹怜。
小姐,“小谷打小服侍你,竞从也不知,你还有这般功夫”这妆容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没有生机。
“这叫娇病妆”。
折盈对这次的妆容十分满意。
她站起来,扯开衣襟,褪去一身箭衣,换上一袭古纹和双蝶为图案的云形千水裙,裙摆层层叠叠,如同流水般流动。挽着三两支银步摇白玉簪。她对着墙上的铜镜悠悠转了个身,作弱柳扶风之态,甚至还低低地咳嗽了几声。眸光含愁,娇喘微微,好一个姣花照水般的闺阁小姐。
“说起来,今夜要在清音河相看何人?”她忽然问。
“是......和颂太子,赵颂、无畏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