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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化龙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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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展闭着眼睛,倚在真皮的车座靠背上,将破烂草帽往下压了压。
灰豆绿的钓鱼马甲和阿斯顿马丁的内饰格格不入,更何况他鞋底还黏着湿润的泥土,简直是污染了这辆跑车。
顾展才不管这些,从口袋里拆开一片湿巾,慢慢擦拭手指尖的猩红。
不要误会,这只是徒手和了鱼饵。
三分钟前他还坐在河边的小马扎上,盯着浮漂在水面摇晃。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天热,或许是资源本就一般,一排钓鱼佬都没钓到什么好货,桶里只有几条指头大的白条。
顾展更惨,他的鱼护里空空如也。
说来也是奇怪,时间、金钱他通通投入其中,鞋子袜子元子什么都钓过,除了鱼。
到了目的地,顾展重重叹气,开门下车。
面前是一栋平凡无奇的自建房。五层楼,顶上三层都是毛胚,大门采用欧式风格,门柱是古希腊科林斯式,有种不合时宜的华丽,因为底下有一个庞臭的鸡圈。
在任何农村都能看到的房子,也是顾展记忆中的样子,不出意外,鸡圈里应该还有个老头在捡鸡蛋。
不过今天没有。
顾展从厨房的侧门走进去,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留在地上的皮鞋印说明曾有很多人来往。
他推开房间门,老头正卧在床上看《河中巨物》的纪录片。
“又看这种傻子节目,”顾展接了一杯水,“河里什么都没有,这都是骗人的。”
老头从床头摸出一板药,抠出来放在手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小子闭嘴,你懂什么?!”
“我可太懂了啊,就我们市这些河,别说巨物了,连条鱼都没有。”
“有的。”老头很是笃定。
顾展不和他争辩,换了个话题,“姨妈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吃完午饭就走了啊。”
老头回答完,沉默了瞬,仰头将药丸吞进口里。顾展递上水杯,灯光下感觉姥爷衰老得有些可怕,就像是恐怖片里那种精怪。
“不提那些人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您真豁达。”顾展耸肩,又问,“打电话叫我回来有什么事?”
“姥爷给你看个好东西,传家宝。”
“传家宝?这种好事能落我头上?”顾展是不信的,只是顺着姥爷的话说。
“哼,那可不。”老头从床上起来,掀开厚厚的被褥,床底下竟然还有个暗格,看起来像模像样,跟影视剧里的机关别无二致。他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声叫唤,是对神器的大不敬。”
顾展配合地凑过去看,“知道了。”
暗格打开,里面躺着一根细长的树枝。
“姥爷,这是传家宝还是我小时候捡的破烂?”
老头生气地呵斥道:“小子闭嘴,太失礼了!”
顾展认真了几分,敛下眼睛,这才发现树枝顶端系了透明的鱼线,连接着木头浮漂和一枚直钩。
“小子,给神器磕头。”
“啊?”顾展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被老头摁到地上,重重地砰了一声。
“巽宫使者,刚轮运风。太华典者,壁玑御凶。山雷文通,拔岳摧锋……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to be or not to be……”
老头此刻像个神官,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语,要不是顾展知道他就初中文凭,就要被这双语混杂给糊弄过去了。
昏暗中,树枝似乎还真闪了闪。
顾展揉了揉眼睛,光华转瞬即逝,更像是幻觉,他忍不住问:“这玩意……神物到底有什么用?”
“百钓百中。”
???意料之中的离谱。
再说了,上面是一枚直钩,能钓什么鱼?
顾展说:“不会是漏电吧,咱可不弄违法的东西。”
“是神力。”老头把树枝郑重交到他手里,语气深沉,“我没多少日子了,此神物传到你的手中,一定要好好保管。”
“胡说什么,医生不是说肿瘤好了么。”顾展拿来就诊记录,怀疑姥爷应该是得老年痴呆了,“你自己看,脑部肿瘤,已切除。”
老头笑了笑,皱纹堆在一起,如同干旱的河床。
顾展执拗地翻开就诊书,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您看啊,你没事了,活到九十九、不对,活到一百九十九。”
“小子啊,我已经走了。”
“您又开玩笑。”顾展有些生气。
“神器是我们家族的传承,一定要敬之、爱之、为之万死不辞……”
耳边的声音忽然遥远,被风吹向遥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周身尘埃落定,轻飘飘,却能压住一切鲜活的事物。
“照顾好自己,小展……”
声音消失了,就像死去的生灵消散在一抔黄土里。
顾展揉了揉发痛的额头,目光落在墙面的遗像上。黑白相纸上老头干巴的笑容永远凝滞在那一刻。
他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了,姥爷去世刚好一个月。
手术确实救回了姥爷,至少给了他传承神器的最后时间,递交完这根树枝,当夜,气绝身亡。
暗格的机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可能是顾展刚才自己打开的,树枝还躺在那,一个月了,他也没有下定决心带走。
顾展神色复杂,手上青筋因用力攥拳而浮起,半晌,他沉默地拿起鱼竿,放进了竿包里。
一阵手机铃声渐响,他将暗格复原,深呼吸,走出了房间。
时值初秋,小园子里草木荒芜,秋露深重在草叶上凝成水珠。
顾展拿出手机,来电显示“谢堂”。
“干嘛,有事儿?”
谢堂似乎很忙,但还是抽空打了这番电话,声音略显疲惫,“钱给你打过去了,三千七。妈的,毕业前也不知道开个破店这么累,我快裂开了。”
“那赚不少啊,”顾展稍微算了算,“你这个月得赚两万?”
“哎哟抬举我了,我天天忙着给店里装修,除去水电成本,这个月才赚一万块不到,我重新摆摊去得了。”
“我还指望着你养活呢,加油。”
谢堂在电话那头字字啼血,“这点蝇头小利还养活少爷您,就是你买根鱼竿的钱。”
“现在不买了。”
顾展扯了扯嘴角,他还真靠这三千多养活。
谢堂是他大学室友,读书时就在商业街摆摊卖手作冰粉,毕业后开了个小小的冰粉店。顾展当时入股了几万块,当做谢堂开店的启动资金。按照约定,谢堂每个月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分红,维持三年。
真没想到时日不同,别说万把块了,顾展连几千块都拿不出来,还得靠当年一个月零花钱投资的生意讨生活。
“对了哥们,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小众钓点,据说里头有大货。”
顾展来了兴趣,“珞城的?分享给我。”
谢堂道:“发给你了,视频上看环境不错呢,人也少,这回说不定能上鱼。”
“保真吗,钓不着鱼我就去店里找你。”
“可别,你这避鱼体质还真不好说,感觉是玄学方面的。”
顾展无奈道:“那我下回找个大师算算,逆天改命。”
“搞玄学也特么挣黑钱,小心被人骗了,不过少爷也不差那点。”谢堂打开小料盒,给自己调了杯椰子片超多的冰粉。
顾展没说话,他没有和别人坦言过自己家里的事情。
“诶不聊了,”谢堂感觉气氛不对,扯了个谎,“有客人来了,我要努力为顾资本家打工,有事再说哈。”
顾展被逗笑了,“嗯,再说。”
嘟得一声,对面挂掉了电话。
顾展抬腿往院子外走,顺带将鸡圈里的几只小鸡拎给隔壁婶子。
他不住在老宅,只能隔三差五的喂,这几只鸡瘦得不成样子。鸡圈里发现几块旺旺雪饼,原来没饿死都是托隔壁小孩的福。
婶子接过鸡,乐不可支,非要人留下吃饭。
顾展连忙拒绝,拍拍竿包,说:“不吃了,我钓鱼去,赶不上晚口了。”
婶子道:“好孩子,俺没坏心,知道姥爷走了你不好受,但不务正业是不对的。世事无常啊,你总得放下伤心事往前走,找份工作,找个对象,是不?”
“是是是世事无常。”
顾展边说边往村口走,溜得飞快,口袋里车钥匙一摁,村口停着的阿斯顿马丁车灯闪出红光。
他把竿包随意放在车后座,打开导航输入钓点位置,地图上那个地方叫“化龙渊”,距离老宅四十几公里。
现在是下午四点,一路上畅通无阻,越开越僻静,到达目的地刚好五点,赶上晚口。
车子开不到水边,顾展背着竿包走了一段路,踏过密集的树丛,拨开头顶上的柳条,一汪幽绿的水潭印入眼帘。
俗话说:水清则浅,水绿则深,水蓝则广,水黑则渊,水黄则急。
他在岸边看,水可见底,鱼虾螃蟹在石缝中嬉戏打闹,泛起清清的涟漪。
往远处看,顿觉毛骨悚然。再往前一米水底突然漆黑,深不见底宛如血盆大口,怪不得称“渊”,化龙渊。
顾展知道云南抚仙湖就是断崖式的水位,传言底下全是死人。可没想到珞城这小地方也有墨黑的深渊,就藏在无人涉足的深山之中。
没有什么能阻挡钓鱼佬,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甩一杆。
顾展谨慎地坐在岸边,鬼使神差地,他往左右看了看,下一秒,掏出了祖传的树枝鱼竿。
要是身边有人,拿这个钓鱼还挺丢人。听姥爷说,神器还不用挂铒,简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又荒唐又可笑。
但顾展很想试一试,姥爷不会骗他。
树枝刚好一米多长,垂在深渊里,木头浮漂在水面上轻晃。顾展握着树枝,觉得自己像在过家家,但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中鱼,中鱼,中鱼……
忽然,浮漂向下一顿,通过树枝传来剧烈的拉扯感,几乎要将竿子夺走——中鱼了?!
顾展一激灵,手臂发力,和水中的鱼较劲。
树枝几乎弯成锐角,不知是什么神奇的材质,韧劲十足,这样都不断竿。
他有健身的习惯,力气不小,握着竿往后退,将鱼拖到浅滩,额头还是出了点汗。
猎物浮出水面,是一条野生鲤鱼正口,比一条小臂还长,估计有七八斤,浑身暗黄色。
“真钓到了?”顾展不敢置信,他从来没有钓上过一条鱼,今天是头一回,无异于被大奖砸中,兴奋得眸光闪烁。
“这就是中鱼的感觉吗?姥爷,是你在帮我?”
直钩刺得并不深,轻松便能摘下,他打开鱼护,虔诚地把鱼装了进去。
接下来,再甩一竿。
鱼钩入水,朝着深渊底部飘落。鱼线倏忽绷直,再次传递更加凶猛的力量,顾展肾上腺素飙升——
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