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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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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别说萧疏,就是一旁的定海也吃了一惊。
虽然相处不久,但是定海好歹活了千年,阅历丰富,倒是没看出他徒儿身上有什么七情浓烈的地方。
“师姐,你是不是看错了?”定海看了看被拢在定清怀里的徒儿,对自家师姐问道。
“你若说疏儿是个无情道的好苗子,我倒是觉得正常,毕竟世人对无情道误解颇多,见着个身穿白衣、性子正经的剑修就得说声天选无情道。”定海回想着自己过往所见的东西,寻了个合适的理由试图解释。
萧疏还待在定清的怀中,清清楚楚地看见师伯对他师尊翻了个白眼。
“你离恒青眼高于顶,何曾低头认真地看一看这人世芸芸众生?自然是瞧不见人家真正的心肝。”定清冷冷地嗤笑了一句,话中讥讽不言而喻。
她的声音中好似有无限的叹息爱怜,“可怜我这师侄摊上了你这么一个师尊,日后可如何是好?”
定海没由来地想起自己之前所说的那句,到底自己是疏儿的师尊还是她是疏儿的师尊,一时间只觉得分外羞恼。
但到底定清是他的师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更何况,定清在看人这方面确实眼光独到,她既这样说了,那么应该就是了。
可他回想过往,还是找不到什么端倪,一时间不知道是他这徒儿实在压抑得太狠,还是自己确实太过傲慢。
他低头看了看定清怀里的少年,蓦然对上了那双泪意未消的眼睛。那双眼初见时静无波澜,之后跃起星点涟漪,此时悲痛间又掀起狂风暴雨。
人之七情变换在须臾之间,他无需一一品尝,只要愿意低头细看,便能看见红尘世情辗转。
而他之前从未低头去看。
此刻他低下头去,明澈天光、粲然珍宝......与那位白衣道君皆在其中倒映,芸芸众生皆能盛装在这如镜的双眼之中,只需他低头望去,便能看见它们切实地存在那里。
而他也是那芸芸众生之一,如何能傲慢地只看得见自己?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几分明悟。
修道修心,心若凝滞不前,肉身修得再无坚不摧又如何?
那天启的机缘最后落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莫不是其实天道想要告诉他,让他去看一些自己从前没有认真注意的东西?
若不是为了疏儿,他也不知自己自欺欺人时是何等虚伪,利用叔侄情谊要挟千风时是何等残忍,为一己私欲不顾昆仑律法时是何等胆大包天。
也不会看见师侄对他是何等包容体谅,师姐对他是何等呵护了解......原是这般的启示么?定海忍不住笑出声来,在室内徘徊环视。
观己心,观他心,以人为鉴,对镜自观,原是如此。
原来自己生就如此模样,原来自己卑劣至此,亲近之人也全然接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定清见自己没说两句,自己这师弟就好似发了什么大疯,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还在一旁走来走去,一时间纳闷得很。
“你这家伙,发什么大疯,还为人师长呢,也不知道在徒弟面前做个榜样。”定清把那孩子放出怀里,替他整了整衣冠,想了想,把那块鎏焰玉取下来,从他额心取了一滴血粗粗祭炼了一下玉石。
眼见师弟真的有了几分疯相,自己还是认真给这师侄上几份保障才好。
定清的话唤醒了定海的几分神智,白衣真君转头向他们两人看来,脸上的微笑已经收敛了许多,但仍是盎然。
那股在他眉间萦绕已久的阴云散去,额心处的摇光剑纹显出十二分的粲然。白衣真君向他们二人缓步行来,好似每一步都有莲花次第开放,落下清露洗去他身上尘埃。
“你悟得了什么?”明艳女修抱臂而坐,慵懒地倚在床头,好奇问他。
白衣真君面容含笑,眼中流光溢彩。他对定清说道:“悟得太多,说来话长,还得谢过师姐不吝教诲。”
接着他就对定清缓缓拜下,把这天塌不惊的渡劫道君惊得呆立当场。
而后他向跪坐在床上的少年伸手,声音煞是怜爱:“还要多谢我徒,疏儿当真是为师的福星,若无你,为师怕也没有今日这番明悟。”
萧疏见他状态不对,迟疑了一会,将手放进他的掌心,又随他的力道的牵引走到床下。
“师尊厚爱,不管如何,都是萧疏应该做的。”
若是放在之前,定海对这话一笑而过也就罢了,可放到如今,他却生出了几分想要琢磨的心思。
或许他确实应该好好考虑如何教养一个徒弟了。不是像从前那般,单纯地想要培养一个衣钵传人、未来天骄、渡劫媒介。
他想做点不同的事情,或许会带来更多的收获。
“好疏儿,听你师伯的话,好好修行。”定海摸了摸这孩子的头,突然发现他才生到自己腰间,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萧疏正伤心迷惑着,忽然被师尊蹲下身来抱进了怀里。
“为师这几日为你点几位护道人,今后你出入时也有人护着,为师也便能放心些......明日去学堂体验一阵,为师听说现在负责教习的长老是木逢春,她的水平算得上上等,回春术修得颇有几分道意......你越师兄和师伯送的东西先放你那,待为师寻个时间再为你好好炼制,不至于枉费他们的一番心意......”
定海絮絮叨叨,浑然变了个人似的。萧疏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与床上坐着的师伯对上了眼。
明艳女修皱起了眉头,眼神放空,抱起双臂好似在思考着什么。她的目光落在自家师弟的后脑勺上,好似要将其生生盯穿。
本君也在渡劫期,怎么就没离恒青这家伙十分之一的疯癫?难不成是他天赋异禀?定清陷入了思索。
萧疏看了看低头沉思的师伯,又看了看絮絮叨叨的师尊,不明白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海还在说着:“......千风那小子,说要让他门下的道玄带你看一看昆仑盛景,等明日你去了学堂,就让那徒孙去接你......”
他说得又急又快,萧疏只来得及嗯嗯几声,自己都觉得不太合适。
等到定海终于说完,定清早已把床边放的茶水饮尽,手边留影石上下翻飞,让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师弟师侄,我先回去了,什么时候要办收徒仪式,再告诉我。”定清背手离去,声音穿过垂落的帷幔间隙,传入了室内。
萧疏想同她道个别,谁料这时脚下突然踏空,他止不住力道,身子向前倾去——师尊抱起了他。
被抱起的少年下意识地搂紧了定海的脖颈,紧张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心儿怦怦直跳,连同血脉涌动的声音响在定海的耳畔。
定海将他在怀中举起,与他投下的目光对视,很清晰地望见少年眼中生起的波澜。少年依然绷着脸不辨喜怒,可不安的心跳与急促的喘息都暴露了实情,让那张冷静的面具充满崎岖的裂缝。
其实之前自己也是注意过的,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着实是有些太过傲慢了。定海如是想到。
他抱着萧疏朗然大笑,拨开帷幔,向明亮的天光处走去。
“疏儿呀疏儿,为师今日瞧了镜子,看见了自己从前没有留意过的一些东西,如今心中实在是豁然开朗,欣喜若狂。”
走出大门,阳光倾泻而来,两侧侍立的灵奴投来惊异的目光,萧疏忍不住背着晴日,让自己的眼睛好受一些。
“镜子?师尊也去照了镜子么?”萧疏伏在师尊的肩头,忍不住小声问他:“难不成那面镜子,也是什么帮助悟道的法宝?”
定海学着自家师姐的模样,慢慢地抚摸着徒儿的后背,同他温声道:“不,那只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只不过......”
“只不过?”萧疏好奇问他。
定海含笑说道:“只不过哪怕它是面最普通的镜子,若是被人珍视善待,也会生出许多作用。”
“疏儿以后可以多看看镜子,对镜自观,总能悟得许多东西。”萧疏听得懵懵懂懂的,又听定海说:“你阿姐说你是怎样的人,你师伯说你是怎样的人,这些都只听听算了,不必奉若圭臬。你去寻一面镜子,对镜自观,审视己身,或许就能得到明悟。”
说罢,白衣真君又笑了笑,“为师已琢磨着要去同隔壁炼器的金鼎洞天订制一批镜子了,届时疏儿可以天天对着镜子,说不准又能悟些什么。”
萧疏“唔”了一声,在他耳边嘀咕道:“可是师尊不是说让徒儿压一压修行的速度么?”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定海也配合他,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道:“这就需要疏儿自己去学会平衡了。”
“不过这话说得实在太早,来,师尊今日先带你在清微洞天看看,明日再开始正事。”
世家风范被他抛在脑后,礼仪教法被他踏在脚下,白衣真君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清微洞天辽阔的天际,随着惊飞的鸟儿一同奔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