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耽》执莲

21、第 21 章

　　白衣修士神态自若地拂袖出列，半跪于地，神态恭敬道：“澹台家的诚意，皆在此中，还望尊上体察。”

　　一块烟紫色的宝石浮在了面前，因果线没有探查到危机，临照便分出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澹台落尘见他神情并无动容，有些无奈于对方的生来尊贵。澹台家百万年积累，到底不能触动这位烛龙太子分毫。

　　“澹台家倒是有心。”临照向来自持，面上冷如冰雪，一副七情不动的模样。只是此刻到底心中不悦，语气中就带了些出来。

　　澹台落尘却为这句话松了口气。临照不是不会忍，只是世间能让他忍让的东西实在太少，因此喜怒向来随心。若是他依旧是那副万事不入心间的模样，那他就得担心临照到底有了什么更深的谋算，才需要隐忍不发。

　　他松了一口气，临照却感到一阵疲惫。

　　他知道自己陨落之期将近，也料到他人早就为他的性命谋算颇多。可这些古族一知道确切的期限，就一个个明目张胆地开始挑衅试探，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早在他登临道尊后的不久，承自父亲的夺天道就已大成。澹台落尘若是有心，两百多年前就能同他说起此事，而不是拖着一身病骨，直到如今才作为诚意之一向他提起此事。

　　澹台家还带着让他带着小辈前来，莫不是要在他面前演一出苦情戏？让所谓的宿敌来向他俯首，澹台家以为他会为此高兴吗？

　　蓦然间他又想起了晨风城之事，还有金乌帝君背后的牵扯，一层层早在他出生之前布好的谋算实在让他厌倦。

　　冷不丁地，他问澹台落尘：“你也是所谓的弃子？”

　　一层又一层辨不明的情绪在那双燃烧着青白火焰的瞳中堆积，澹台落尘看着那双眼睛，倏然一笑,“尊上，人为何要天穹比高？落尘知晓天高地厚，常怀敬畏之心。”

　　只是天涯海角有时尽，注定陨落的天下第一只是路过他们这个时代的流星，凡人观赏它的璀璨美丽便足矣，实在不必与之相比。

　　“能为天之高地之厚做出贡献，于落尘而言何谈折辱？又何谈弃子？”

　　说罢，他就低头不再言语，等待面前那人的宣判。

　　冰冷如刀锋的目光在空中游移，临照阖眼复又睁开。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怒火乍歇，面上又是那副如冰如雪的模样。

　　他问澹台落尘：“龙皇在何处闭关？”

　　澹台落尘见他话锋一转问起龙皇之事，心下暗自叹息，却依然顺从地回答：“龙皇陛下已动身前往承运界定海道主处。”

　　虚空中蛰伏的星光霎时汇聚，沿着时空长河往承运界的方向游去，临照拂袖转身，轻声细语道：“澹台家就如此笃信临照不会因此发难？”

　　话题回转，澹台落尘知晓成败就在此一举。澹台家虽说姿态低下，但到底算计临照众多。临照生来矜贵，又实在年少，难免一气之下不管不顾。

　　“澹台家三位老祖都愿奉上奴印，”澹台落尘说到这儿，忍不住屏息良久，他嘴唇开合，难以言语，最后合眸，笑容温和道：“如此诚意，想必世上无人能够不为此动容，何况面对的是您。澹台家所求不过是尊上的宽恕与庇佑，如此便足够。”

　　此话一出，临照依旧澹然无波，旁观的几人却不由哑然无语。

　　仪玺几欲昏厥，她盯着自家小叔的背影，蓦然想起幼时的零碎记忆。

　　“小叔，小叔。”

　　秋千晃到了最顶端。

　　“咳咳，仪玺，怎么了？”

　　“老祖宗说的，那位，是谁？”晨光中，女童歪着头问。

　　白衣如雪的男子轻抚她的发顶，面上带着略显古怪的笑容。

　　“那是澹台家未来的倚仗，也是澹台家一开始的选择。”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告诉过她？那她和时重光之间的宿敌之称岂不是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仪玺咬着唇，不解地紧盯着地面。

　　一旁静立的临照垂眸沉思，他权衡利弊，终是将那颗烟紫色的宝石纳入了掌中。

　　“临照这些时日不得闲暇，澹台家的事情若是心急，可去悬明峰寻我徒重光相商。”

　　话音落，临照对旁观的两位好友点头以示别过，而后拂袖离去。

　　盛舒两人对视一眼，觉着继续待着平生尴尬，盛长鸣便道：“澹台道友，我们二人也先离去了。”

　　“今日之事，我与长鸣定不会多嘴透露。”幻风神情严肃。

　　话毕，两人化作流光远去。

　　“小叔，起来吧。”澹台仪玺不复之前意气风发的姿态，声音萎靡。

　　澹台落尘抬头，望见小姑娘黯淡的眼神，叹息一声，“仪玺，这并不是件坏事，不是吗？”

　　他依然跪在原地，姿态出尘如谪仙降世，半点不显卑微。而就是这个看起来高洁无尘的男人，方才跪在曾经的敌手面前，拿自己的尊严作为算计的筹码，为澹台家博一个未来。

　　他像小时候一样抚了抚她的长发，笑容中多出了几点真心，“这是小叔从记事起就期盼的事情，如今心愿得成，仪玺要为小叔高兴才是。”

　　“万界各大古族算计临照仙尊颇多，他此次出关，其中一件事情必是清算众人。一位将陨的道尊若是发怒，整个大世界星系都会在他一念间毁灭，何况那是应天命而生的临照仙尊。”

　　“澹台家算计尊上颇多，时间可追溯到万年之前。如今这般结果，已是极好。”

　　澹台仪玺鼻尖一酸，忍不住说道:“可是小叔，您不会不甘心吗？仪玺知道的，您明明就不高兴。”

　　澹台落尘怔了怔，凝视着面前的侄女儿，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原来是这儿出了纰漏，怪不得他方才问什么弃子......”他为今天的事情筹谋良多，反复谋算已成了本能，现在仍然第一时间关注自己的纰漏之处。

　　澹台仪玺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

　　承运界，开天道宫。

　　粼粼波光中，披着一身光纱的游鱼随着碎金一齐跃动，倏然摆尾，跳入了一双盛满碧水的眼瞳中。

　　一只闭合的重瞳烙刻在血肉中，随着那双碧眸开合，隐约有流光闪烁其上。

　　流淌着阳光的水珠撒了定海满袖，他眉心轻蹙，抬头不紧不慢道：“敖雩道友，莫要作怪了。”

　　身披神光的龙皇全然不顾形象，他缠在雕满了花纹的玉柱上，双目圆睁，远看威严凛凛，近看茫然失神。

　　盘龙的身躯在廊柱上游走，倏然间一颗龙首伸出，随着它的长须抖动，威严的男声忽然响起：“定海定海，难道你就不怕吗？”

　　这语气急切，咬字迅疾，与本身威严的音色全然不符。

　　定海洗好茶盏，不紧不慢地说：“本尊需要怕什么？”

　　敖雩见他这副八风不动的模样，忍不住用龙尾悄悄挠了挠后脑，接着只见空中流光一闪，身着云鳞锦衣的青年踩在栏杆上，重重地蹦了下来。

　　这厮就是云纵如今的龙皇？定海不禁沉默。

　　一低头一抬眼的时间，对边就坐下了一个人，定海习惯了清净，一时间只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那聒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跟我装什么傻啊？临照那龙崽子现在肯定在赶来的路上，就算澹台家那小狐狸没法子知道我的去向，临照自己肯定是要来找你的，到时候一逮逮俩。那小龙崽子打人可痛了，定海你就不怕晚节不保吗？”

　　敖雩语气激动，眼眶湿润，俊秀的脸上一片焦急。

　　定海再次沉默。

　　龙皇之位就算了，这家伙又是如何修得帝君的。云纵龙脉怕不是后继无人，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奇葩。

　　他叹息一声，钳起几片茶叶放在光下细细观察。

　　“你再多喊几句临照，他来得就更快些。”

　　敖雩闻言，飞快地捂住了嘴巴。

　　定海露出笑容，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将那份茶叶全部加进去。

　　“你又何必惧怕临照呢？”定海平淡地陈述，“若是不能克制杀血，烛龙一族不会允许子嗣降生。他在胎中听了十万年的镇魂心曲，化卵后又被秦家封在异域沉渊十万年，后三十万年又有梵莲佛界十二位佛祖轮流为他施展明月天心，七情六欲都磨平了才被天烛无极再次联手孕育两千年。天生的无情道种子，无情无私，最是公正。”

　　袅袅的茶香在回廊处盘桓不去，青碧色的眼瞳盛装着眼前洒满碎金的万物，此刻一切在那狭小空间中蒙上过往的色彩。

　　定海合上眼睛，“你若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他断断不会对你出手。”

　　敖雩闻言大惊，“你在说什么傻话！临照那样子哪像是修无情道的？虽然临照天天穿白活像死了......”他生硬地改口：“总之他那七情六欲正常得很，我看他深陷红尘七情，尘缘深重，一看就是个有情天道的好苗子。”

　　轻轻的笑声随路过的长风一同飞向远方，定海脸上的情绪难以辨明，“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