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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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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五日,中心市,城南,东区,朔东分区。
近日,康明大街96号的胡同里发生了一起罕见杀人案件,现场有死者两名。
一名死者胸口发现有五道刀伤,其中划伤三道,刺伤两道,另外肩膀遭受划伤两道,脸颊受到划伤一道,尸体上发现明显损伤共有八处,均为刀伤。根据伤痕比对,认定为同一柄水果刀所致。
现场在另一名死者身上,发现相同的八处刀伤,位置,伤口深度均一致。
判定为一起...普通刑事案件。
斌北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肯定的说。
他手里捏着录音笔,白色的短袖衬衫上别着一枚金属材质的徽章,一枚警徽。
中心市城南警察总局并不要求穿着统一的警服,但警徽就足够证明他的身份了。
斌北往巷子里走了几步,继续对现场情况做出推理。
“两名死者均带有皮革材质徽章,蓬头垢面,初步判断为周边□□分子。
其中一名死者手中握有水果刀一柄,判定此人为本起案件的凶手,结案。”
斌北淡定的说完,收起录音笔,偏头去看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两具尸体的搭档,有些不耐烦的道:
“喂,结案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蹲着的警员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继续观察死者的尸体。
在予杏看来,现场除了一眼可见的真相以外,还有一些有趣的线索。
就现场的情况来看,他们在同归于尽之前应该是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持刀死者的眼球充血,他的情绪亢奋,亢奋到足以短暂的忽略疼痛。
持刀死者胳膊上的血迹成形长水滴状,有一部分飞射在了两边的墙壁上,断气前他应该大力挥舞过手臂,这只手臂的手腕上有一皮革材质的手环,手环上是和他衣服上同款的徽章图样。
现场可能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并且和持刀凶手属于同一组织。
这就说明,有可能这不是简单的激情杀人,而是教唆杀人。
不过只是有可能而已,而且中心市的法律目前对教唆杀人的立法还不完善,追查下去大概也没有意义。
“喂,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斌北再次发出了催促的声音。
“明明知道的自己也必定会死,没有一丝可以侥幸的空间,人类为什么还是要互相攻击,所以,”予杏饶有兴趣地道,“最后的一刀究竟为何落下?”
斌北没有说话,他看向两具尸体的眼神格外清澈,回答也是格外简单。
“我哪知道。”
为什么落下呢?
不明白。
明明在这个绝对公平的世界里,就像生命注定会死亡一样,伤害他人的□□,自己的□□上一定会出现一模一样的损伤,就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定律。
万神教,世界上最伟大的宗教之一,将这种定律命名为“反噬”。
“反噬”会公平的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杀人者死,伤人者伤。
斌北托着下巴,眉头越拧越紧,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想着杀人。
斌北目光放空,很快就放弃了思考。
“那些混□□的疯子为了所谓的帮派道义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我要是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我不也疯了吗?”
他是警察,警察不需要知道杀人的那个疯子自杀的原因。
他只需要确定是谁是凶手,谁是被害人,然后责令凶手的家属赔偿一笔巨款给被害人的家属就可以了,他们警察这个岗位的职责只是如此而已。
“不管了,总之已经结案了,别瞎看了,我们回警局吧。”
斌北不耐烦的催促予杏,他仰头看了看太阳,天边的烈阳微微向西下沉,现在约莫是下午五六点了吧,再不快一点的话赶上下班高峰期,马路上会被堵的水泄不通,那样的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回警局。
予杏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他站直了身体,微微垂直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予杏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似的,过了会儿才缓缓地道:
“你急着回警局?”
“是啊。”
“拍照了吗?”
“什么拍照。”
“......”
“问你话呢,说话啊!”
“现场照片。”
“......忘记了,”斌北几乎没有犹豫,“你会不拍吗,老是指使我我做事?”
“......”
“你小子特喵的又不说话,你什么态度!”
“照相机在你口袋里。”予杏指了指斌北身体一侧的口袋,然后再不说话了。
斌北:“......”
予杏和斌北的关系非常不好,他们虽然是搭档,但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对付。
在这个暴力不了一点的世界,警察主要工作就是追捕小偷,拉开激情吵架的酒鬼们,和诈骗犯斗智斗勇,以及一点点基础的推理。
因为这样岗位的需求,所以警局对警员们的能力要求也很简单,较高的道德品质,强壮的身体,会擒拿术,运动能力。
道德暂且不说,予杏天生就不是什么有运动细胞的人,他没什么物理攻击力,对于警署要求超高身体素质要求一点办法都没有,用他父亲的话来说,家里养的猫攻击性都比他强一些。
但是予杏想成为一名警察。
大学毕业之后他连续考了三年也没有通过警察考试。
就在予杏决定试图潜入警察署办公室修改自己的成绩的时候。
他被破格录取了。
予杏还记得那天是早上八点十二分五秒。
他去警局办理就职手续。
那天斌北刚走进警局就看见坐在塑胶长椅上的乖巧翻阅警察手册的予杏,作为一名专业的警员,斌北立刻做出了自己的推理。
今天是五月十八号,中心市中学考试的第二天,警局的附近就有一家公立初中,合理推断这个孩子是来参加考试的,但他遇到麻烦了,可能是找不到考场或者是准考证丢了。
作为一名热心的警员,迈着大步上前,堆出亲切的笑容询问到:“小朋友你来警局做什么?遇上什么麻烦了吗?找不到考场?”
予杏仰头茫然地看着斌北,这个圆眼,黑皮,长得有点像大型猫科动物的警官挂着不真切的笑容,眼里还还带着一点莫名的洋洋得意。
予杏有点生气,虽然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六,长相略微秀气了一点,但被叫做小朋友也太过离谱了一点。
予杏垂下了眸子,嘴角微微下降了一个像素点的弧度,带着这种几乎没人能察觉到的恶劣情绪,予杏冷冷的道:
“我没有遇上任何麻烦,我叫做予杏,是新来的警员。”
“新来的警员?”
斌北的惊呼声响彻了警局,他倒是听说过今天会有新人来,但完全不相信新人是眼前这个在在他看来更像是中学生的家伙。
他抱持着谨慎的态度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予杏一圈,然后一只手抓住予杏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斌北还是不相信这个面无表情的家伙,是新来的警员,首先他的身高不够,达不到警局最低要求的一米八五,短袖下的手臂更是没有一点肌肉,还长着一张漂亮的脸,斯文秀气,带着一点老人们口中的那种叫做学生气的气质。
不能说是武德充沛吧,只能说是小兔子一只。
就算是明天的太阳从他家冰箱里升起,他也绝对不相信这个孩子会是警局新来的警员。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道:
“你初二的吧,今天放假?跑警察局来搞恶作剧?”
予杏双脚离地,面无表情对上斌北的眼睛,冷冰冰地眼神说不上多凶狠,但是却让斌北莫名的不想继续开口说话了,他默默松开了手让予杏落回地上。
予杏简单理了理衣角之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继续道:“我很讨厌和傻瓜解释任何问题,这会让我觉得自己也很傻,我的警员证正在办理,这是指派书。”
“这怎么可能,你才多大。”斌北几乎是脱口而出。
予杏:“......”
斌北看了一眼予杏递来的纸,虽热他的脑子确实不是很灵光,但白纸黑字红章章他还是能看明白的。
斌北随即就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个瘦瘦的皮肤过分白皙的小家伙是他新来的同事,他明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通过体能测试的样子。
斌北嘴巴快于脑子的人,他脱口而出:“你是怎么通过体能测试的?”
“......”
予杏又沉默了,他压根就没通过体能测试,他是破格被警局录取的,破格录取他的原因是中心市的上层表示实在是不能忍受手下这群只有肌肉没有脑子的警察了。
就算这是一个没有暴力的世界,警察也应该有脑子。
得不到答案的斌北追问道:“你说话啊。”
予杏:“你只需要知道结果,其他的与你何干?”
斌北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用一种恍然大悟般的语气道:“对啊,还真是。”
予杏:“......”
那一刻,予杏没有话说,但是得到了很多的结论。
第一,警察真的是没有脑子的生物。
第二,眼前这个人格外的没有脑子。
第三,自己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如果可以,以后尽量都不要和他说话。
然而世道常常欲益反损,事与愿违。在警长的要求下两人成为了搭档。
七月三日
中心市城南总局的警局的办公室里。
予杏坐在办公位上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翻阅,斌北坐在他旁边的办公座上郁闷地用纸折了扇子,有一搭没一搭费力的扇着。
没有风,但是很吵。
“喂,新来的,你说这个破天怎么这么热啊?”
“......”
“今天的有37度了吧?”
“......”
“唉,你说城南这片又不靠海怎么空气湿度也大。”
“......”
“热死了,破天气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
可能因为气温升高,斌北的脾气也变得有些暴躁,半天得不到回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大声道:“问你话呢?你好歹回一句啊!”
予杏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冰冰的开口道,“傲慢者沉默不语,愚蠢的野兽大声咆哮。”
斌北:“......”
斌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觉自己好像被骂了,但是不确定,因为好像予杏连他自己也骂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意思,童话故事。”
予杏的用指关节点了点手里的书。
“我不信,我看看。”
斌北不由分说就从予杏手里抢过了书。
这本与其说是童话故事不如说是历史传说。
传说,一千年前驯兽师卡扎菲利用凶恶的野兽,企图依靠野蛮的力量获取权力。他的凶兽咬伤了村庄里的人,人们恐惧于那深渊一样的巨口,纷纷跪倒在地。直到勇士李出现,李奋勇冲杀,最终杀死了凶恶的野兽。李用断剑杀死野兽之后,又将这柄断剑深深刺穿了卡扎菲的胸膛。他本应该与卡扎菲一同死去的,但是人们祈祷,唱响赞歌,于是天上的荣光降下,正义的勇士在朝阳下复活。黎明剑也就是传说中的那柄断剑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神器。
但在后世的研究里,对于黎明神剑的存在始终存在争议,有神学家说那应该一柄来自上天的光剑,也有学者说那是民众的一厢情愿,其实李当场就死了,在少见的基本野史里又说,那根本不是剑,是木棍,画架,甚至有说是钥匙的。
“黎明神剑的故事?这有什么好看的?”
斌北一脸疑惑,他小学的时候很喜欢这个故事,还买过塑料小剑,但上了初中之后,学了历史得知卡扎菲的恶兽只是一只大狗之后,就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
“你多大了,还相信世界上有黎明神剑?”
“......”
对于斌北莫名奇妙的鄙视,予杏只有一声‘呵呵’回应。
斌北虽然脑子不是特别的灵光,但是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予杏的嘲讽。
斌北憋着口气,他决定了。除非予杏先开口,不然自己绝对不要和这个新来的小子说话。
虽然斌北也看予杏非常不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以外,警局里的前辈们却非常喜欢那个阴暗的矮子,时常围着那个家伙团团转圈。
凭什么?
凭他一己之力拉低了警局的平均身高吗?
斌北对此非常不屑,纸扇子也不扇了,靠在椅背上仰头去看天花板上吱吱呀呀缓慢旋转的风扇,警局的天花板太白了,衬托着老旧的风扇扇叶油腻发黄,边缘还有黑色的不知道是灰尘还是蜘丝的赃物。
斌北闭了闭眼睛,窗外的蝉鸣,纸页翻动的声音,咀嚼水果的声音,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模糊的城市,嘈杂但让心灵静谧,伴一束暖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夏天,让人昏昏欲睡。
“嘿,斌北警官,哎呦,你怎么一大早就在警局里睡大觉啊。”
“没有,我没有睡觉。”
斌北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一个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看清楚来人,她穿着浅黄色及膝长裙,带着一顶雾蓝色遮阳帽,褐红色的太阳眼镜在室内也不摘下,胸口别着一枚胸针,上面写着‘中心市保险公司’的字样。原来是常和自己对接的保险理赔工作的洛阳花女士。
斌北松了口气坐回椅子上,
“是你啊。”
“你少开一点小差就不会被我吓到了。”
洛阳花女士的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太阳镜下的眼睛弯弯的,看的出她今天的心情不错。“新案子的案件报告呢,你应该写好了吧。”
“啊...这个...”
“写好了,给你。”
予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递送给出去。
“你是?”
“我是新来的警员,和斌北一起负责重大刑事案件,以后案件所需的文件都可以来找我拿。”予杏淡淡地着自我介绍道。
“哦哦哦,那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个靠谱的警官了,还是个帅哥呢。”洛阳花女士巧笑嫣然,同时悄悄用余光观察斌北的反应。
斌北脚下一用力转动转椅,背对着他们,一副再也不理会他们了的样子。
洛阳花女士笑得更加欢快起来。
予杏:“根据我们的调查,被害者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加害者却还有一名年过六十的母亲住在养老院,她没有买过任何养老保险。基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警方是没法追责赔偿金了,我很好奇,你们中心市保险公司会怎么处理?”
洛阳花翻阅着文件轻笑了一声,
“这个嘛,我们可能会以万神基金会的名义援助为那名可怜的老人一定的养老费,不多,但应该足够她安度晚年了。”
“即使她是加害者的母亲吗?”
“警官,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她也是可怜的受害者。”
“......”沉默一会儿后,予杏轻笑了一声,“万神教会成为中心市数一数二的大教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予杏听说中心市保险公司的董事长是一名虔诚的万神教信徒,她遵守万神教的每一条教义,并将第一卷第十条:‘若有余力,帮助他人’奉为一生的信条。
万神教近些年在中心市的发展,来自中心市保险公司长时间的真实援助,可谓功不可没。
“警官,你信仰哪门宗教?”
“再开玩笑吗?警局人员必须无宗教信仰哦。”
“哈哈哈,是个玩笑呢。”
洛阳花女士说着话,已经简单翻完了文件,确认上面的应该盖章的位置已经全部盖好了,她满意的合上文件,又多看了这个年轻的警官两眼,总觉得有点熟悉。
“我们以前见过吗?”
“可能有吧,但,抱歉我记不得了。”予杏摇着头道。
可能是自己搞错了吧。
洛阳花女士默默在心底摇摇头,随后道:
“文件我已经确认收到了,那么我就先离开了,再见,两位警官先生。”
“嗯。”
斌北死死盯着予杏回去自己座位的背影越想越气,他根本一句话都插不上,明明自己才是前辈,现在倒像是被这个新来的小子比下去了一样。
斌北很想现在就冲到予杏的桌前,大声告诉他以后这些事情都有他来处理,只要把写好的报告放在他的桌子上就好了。
但是刚刚予杏一句话也没和自己说,不行,他不能打破‘除非予杏先开口,不然自己绝对不要和这个新来的小子说话。’的原则。
然而斌北的记性似乎并不是很好,他默默的生气并坚持原则也没有几天,很快就把原则抛之脑后了。
又过了几天,7月20日。
通往小南区德兴街57号的路上,斌北驾驶着警车飞驰在城市边缘地带的马路上,沉闷的车厢里四个人一言不发。这股莫名其妙的压抑气氛让斌北觉得浑身难受。
他突如其来的开始发难,皱起眉头,对着副驾驶坐上的予杏大声吼道:“喂,我说报案人就没有提供更详细的地址吗?这么模糊怎么找,你知道德兴路那片多大嘛!你在电话里就没有通知他留在现场给我们带路?”
予杏:“......”
予杏撑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风驰而过的树影,一如既往的沉默,对斌北的责难熟视无睹,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倒是后座的后勤人员一听这话,纷纷不乐意了,摆出前辈的架子开始责怪斌北。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差不多就行了,你少说两句,人家小予才刚来,还是个新人,你好好跟人家说话。”
“就是就是,好好开你的车,哪来这么多废话。”
斌北:“......”
什么少说两句,他根本才刚说了一句话而已。斌北觉得很不公平,局里的前辈都惯着这个新来的,就连鉴识课的前辈都帮着他说话,他刚来警局的时候还经常挨骂,根本不是这个待遇。
予杏还是保持着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的姿势,轻飘飘地若有似无的说了句:“德兴街57号那一片都是尚未施工完成的烂尾楼,原定预计建设的德旺花园小区因为建筑方的失误尚未在楼栋上标注准确的楼栋号,所以现在我们没有更具体的地址,另外我有请报案人在原地等我们给我们带路。”
斌北:“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
予杏:“......”
斌北:“你既然通知报案人了,为什么不早说啊。”
予杏:“......”
斌北:“喂,回话啊。”
予杏:“...我没去过但是出发前看了地图,另外我上车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一遍了,现在是第二遍。”
斌北有些尴尬的沉默下来,予杏也很无语。
社会新闻偶尔提起警察的时候,笔者总是毫不客气的大骂他们都是一些脑子里长满了肌肉,母胎肄业的白痴。以前他觉得骂的是不是太狠了一些,现在看在来都是一些很诚恳的评价。
尴尬又不愉快的气氛一直延续到了车子抵达目的地,小南区德兴街57号。
斌北一下车就傻眼了,就和予杏说的一样,这一片都是烂尾楼,中心城很少见人迹如此荒芜的地方。
小南区这片本来是要开发的,不少商家都在这附近进行了大笔的投资,但据说中心市的教会监管组织的领导觉得这片风水不太好,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小南区这附近的开发就陡然全部喊停了。
眼下的烂尾楼,楼栋之间的不知名杂草肆意疯涨,足足由半人高,即便土壤并不肥沃,杂草的尖端都不同程度的枯黄。然而杂草却没有一刻停滞生长,蓬勃地,蛮横地占据了全部的楼栋间的通路,就连一些靠近的一层阳台也不能幸免,薄薄的混凝土上也会冒出一两根绿芽。
这么荒芜的地方平时是没有人走动的,连人都没有的地方,能在这里发现新鲜的尸体本身也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报警人在距离案发地一公里外的一间公共电话亭门口等着他们。
斌北打量着眼前这个老者,他年纪应当很大了,弓着朽木一般的背半暴露在满是破洞的长袖衣衫之间,手上有厚厚的老茧,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挂着一点尚未退散完全的惊惧。
斌北:“你就是报警人?”
从拨通报警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了,此时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精神的黑皮警察,老人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打电话的时候那么颤颤巍巍。
拾荒老人:“是是是,就是我,哎呦,你们可算来了。”
斌北:“你是在哪里发现尸体的?”
拾荒老人:“就在前面的那个工地里。”
予杏:“请您带一下路吧。”
拾荒老人:“好好好,你们跟着我走哦,小心路,这附近的路都不好走,虫子多还有蛇有瘌□□。”
斌北:“这一片真荒啊,完全没有人住吗?”
拾荒老人:“对啊,抗议的也早走光了,我平时也不走那一片走的,最多远远的看一眼就回去了。”
予杏:“您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拾荒老人:“就是今天早上,我平时也不太里这里,一般周三周五会来看一眼,唉,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捡的,我就是想着万一,万一还能继续建设呢。”
“前阵子我发现居然还有人住在这里,还以为又是来找开发商抗议的,就想去问问他是不是有开发商的消息。”
予杏:“您见过死者们?您认识他们吗?”
拾荒老人:“不认识,不认识,我就是想去找他谈谈的,但是被他赶走了,我也不敢说什么,但偶尔来的时候,会绕一绕从他家楼下路过。”
斌北拧着眉头插话道:“那你是亲眼看见有尸体的吗?”
拾荒老人:“看见了,我在楼梯上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男的倒在那里,好多的血,吓死我了。”
斌北:“那也可能是他受伤了啊,你应该先联系医院,怎么就确定他是死了打给我们警察?”
拾荒老人:“啊,这个...”
斌北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也不得不停下来,老人吞了吞口水,他努力仰起头,混浊的眼睛与斌北略显凶恶的下垂眼对视一眼,慌忙移开了目光,不敢再说什么。
斌北倒不是在生气,他只是天生的凶脸,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在发飙一样。这点和予杏正好相反,予杏倒是天生嘴角上扬,看起来一直在笑似的。
予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目光下垂不紧不慢地用一种冷冷的语气陈述道:
“今天的气温是三十八点六摄氏度。”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老人于是越过了斌北跟在他的身后,两名鉴识人员也跟着予杏走,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一头雾水的斌北。
斌北疑惑的思考了一忽儿,大脑里像是一对打结的毛团,是这也想不通,那也想不通,两步追上众人,询问道:
斌北:“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扯什么天气的,你讲给我听听啊。”
“......”
予杏看了看他,然后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就继续往前走,看见他往前走了,拾荒的老人也跟着快步向前,又留下了斌北一个人在原地。
斌北这回觉察出一点不对味来,那个新来的小矮子刚才那个表情是不是在的鄙视他?
“就是那栋楼。”
寻着老人手指的方向,予杏和斌北看到了位于工地最东面一栋楼。
“就是那栋楼,很好找的,你们能不能自己去,我信仰的宗教里看见死人是不祥之兆。”拾荒老人可怜巴巴地道。
予杏:“当然可以,您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住址吗?如果后续有需要我们可能还得打扰您。”
拾荒老人:“行,我住在,害,我现在哪有什么住的地方啊,要找我的话朝着东面一直走,过了风车小巷左转两个弯就能找到我了。”
予杏:“辛苦您了。”
拾荒老人:“没事没事。”
斌北站在一边皱着眉头一脸不爽,报案人当然可以离开,但是一般不应该跟他们要个电话号码什么,到时候直接给他打电话问情况就好了,还要问地址这么麻烦。
他是这么想的,但没有说出来,他都能想象到自己问出来之后,予杏一言不发的样子了。
斌北憋了大概一分钟,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喂,为什么不留个电话号码。”
予杏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回道:“...如果他有手机的话,为什么要去公共电话亭报警?”
斌北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几人刚走近拾荒老者指着的那栋楼,一股子浓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甲硫醇、甲硫醇以及氨交错混杂的刺激性气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夏日苍蝇“嗡嗡”的噪声聚集在这附近,站在这栋楼前,只是大口呼吸就熏的人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拾荒老者被住在这里的人赶走一次之后,就只偶尔在附近晃悠,他并没有主动上楼去查看的意愿。
那么是什么吸引他上楼去查看的呢?
就是这股熏的人睁不开眼睛的,可怕的尸体尸体糜糜腐烂后散发出的恶臭吸引,他才会忍不住上楼去查看的吧。
如果人类的身体散发出这种,生物死亡后三到六小时后,肠道内的腐败菌繁殖生长,从而产生的腐败气体的味道,那么他活着并需要医生的概率小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天哪,怎么会这么臭。”斌北捏着鼻子嗡声嗡气地道。
予杏没有搭腔,只是默默在心底做出初始判断。
第一、现在是三伏天,尸体会更快的散发出尸臭,根据老者所说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二十四小时。
第二、老者每周三,周五回来这里,今天是周三,初步推测案件应该发生在上周日至本周二之间。
拾荒老人没有具体告诉他们是在几楼的房间里发现的尸体,但是循着恶臭的气味以及大量喧嚣的苍蝇,四个人很快就找到了位于烂尾楼三层,楼梯正对面的那一户门洞。
说是门洞因为现场根本没有门窗,站在门外的楼梯上就能够看见屋内大片的血迹以及一具男性尸体。
予杏拿出录音笔,清冷镇定的声线淡定地道:“确认发现尸体,现在时间为2024年7月20日下午三点二十四分五十二秒。”
予杏走进房间四下打量起这个空间,房间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一张餐桌,三把餐椅,一个发电机,一个老旧小冰箱,一张床垫,锅碗筷等厨具,一些厨房用品,一些临近过期的食物,堆放衣物的塑料箱,一个便桶。
零星可数的家具,使得整个屋子看上去非常简洁。
死者只有一名,性别男,目测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中等身材。
男性尸体呈现出俯面半跪状,他的脸部贴合在餐桌边沿上,椅子倒在他身后半米左右的位置。
死者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长袖涤纶衬衫,外面是黑色的粗制西装外套,他打了一条红色的领带,衣领被打理的很服帖,下身是黑色的西装长裤,这一身的行头价格不会超过三位数,可见死者的经济状况并不很好。
尸体的头部面朝下落在桌面上,左手手垂在身侧,右手撑在桌面上手中反握着一柄匕首,诡异的是匕首上沾着已经干涸了的诡异蓝色液体,看上去应该是血液。
蓝色的血,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属于人类的。
尸体已经软化,尸斑能够完全压退,角膜高度浑浊,口腔粘膜及眼结合膜自溶,确定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根据现场破损的时钟,以及便携式照明灯开关停留在开启状态这点看,推测案件发生时间是夜间。
死者的血流淌了一地,由于现在是夏天,天气炎热,血几乎都已经烤干贴合在地面上,不知道有没有渗透进混凝土夹层之中。
予杏初步勘察完现场,诺有所思的垂眸思考。
“小予,你来看。”
予杏走到鉴识人员身边,看见他们的手指向混凝土飘窗的位置,之间飘窗台的灰尘之中又两个长约四十厘米的长条痕迹,留下来更多的尘埃。
予杏:“粘液?”
鉴识人员:“对,我们也觉得是粘液,这里是不是曾经放过什么东西?”
予杏:“不是,这两道痕迹略微有些前后差距,前宽后浅。”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拖过的移动痕迹?”鉴识人员愣了一下,“难道说有什么脚长成这样的怪物从这个洞口跳出去了吗?”
“......”
太诡异了,现场的情况看起来就像是存在什么非人的生物一般。
苍蝇烦人的声音预发嘈杂,“嗡嗡嗡”的好像不只是耳朵里传来的声音,大脑里传来的声音也是“嗡嗡嗡”的。
予杏透过飘窗的洞口往外看去,太阳将空气炙烤的快要解离,高高的枯草从中,黑暗在阴影处蔓延。
似乎有什么就在那里,似乎有什么长在望向这里。
予杏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人脸鲛...”
从进门开始就缄默不语的斌北冷不丁发出一声呓语。
予杏回过身仔细地观察他的神情,他的瞳孔略微放大,身体略微向后倾斜,手紧紧握拳,似乎有一点紧张。
他从进门之后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但是予杏也没顾得上他。
予杏:“人脸鲛?你知道什么吗?”
斌北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眼睛猛地一睁一闭,扯着嘴角说道,“啊?额,不知道,但是,这,这你看着现场也太奇怪了,呵呵。”
斌北孤零零地笑了两声,话锋陡转,“那个,予杏,你有什么发现吗?”
予杏:“......”
现场确实很奇怪。
第一、死者穿着西装外套,一般人独自在家里应该不会着装这么正式,死者看起来正在或者正准备和人见面。
第二、死者与人会面桌子却没有任何的茶水,猜想可能因为死者经济拮据,但是厨房里还有半包茶叶,所以更有可能的猜测是死者和这位来访者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第三、死者的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面沾着奇异的蓝色血液,就从血液的颜色来看,就不可能是人类的血液。
第四、死者的伤口很深,凶器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心脏,而死者手中的匕首的长度只有大约十五公分,可见并不是就伤口切面来看凶器应该不是这柄匕首。
当然,最让人想不通的一点是,现场没有另外一具尸体,当然如果凶手是一个怪物的话那就都不是问题了。
蓝色的鲜血。
足头纲动物由于血液中含有铜所有血液呈现出蓝色,常见的例如章鱼、乌贼以及鲎他们的血液都会呈现出蓝色,中心市是内陆城市,这些生物在中心市里并不常见,就是海产市场见到的也不多。
为什么要在现场留下蓝色的血迹这一点他也没有头绪。
予杏上上下下扫视了这个单薄到可怜的屋子一周后淡淡的道:
“死者看上去就像是和什么诡异的东西战斗,然后不幸身亡了一样。”
“怪物什么,不存在的吧。”
“不一定,所以人面鲛是什么?”
听到予杏再次提起那个词,斌北明显变得紧张了。
予杏盯着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他的瞳孔在眼眶中明显的在不规律的颤抖,像是在畏惧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传说故事吗?我们警察是不能信奉宗教的。”
予杏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斌北脸上伪装的很差的紧张情绪,他的精神似乎越来越紧绷了,视线不断地飘忽到在屋子里最诡异的把柄带着蓝色血液的匕首上。
虽然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蓝色的血到底让斌北想到了什么,但是予杏目前知道的是,让斌北保持这种紧张的精神状态不利于追查活动的开展。
“是嘛,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予杏没有再继续逼他,上前开始处理现场,移走尸体,清理物证,封锁现场他还有的忙的。
虽然一个精神紧张的人很容易说出秘密。但对于同事,没必要这样追根究底。
予杏走远一点后,斌北像是狠狠松了一口气,靠在混凝土墙壁上,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回去警局的路上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路上还是堵的厉害,鉴识人员随同运输尸体的车已经先走一步了,现在只有予杏和斌北同行回警局。
车里倒是和来的时候一样,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斌北一言不发的开着车,予杏点着手机翻找网络上以及警局系统里能找到的全部关于“人脸鲛”的信息。
人脸鲛杀人事件,都市传说,传说只要找到来自深渊的教徒,付给他们一笔钱。他们就会召唤出一种名叫‘人脸鲛’的怪物,帮你做一切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杀人,放火,实施暴力。不用再受“反噬”的困扰,受害者倒下的现场除了他孤零零的尸体什么都不会留下。
予杏心不在焉的看着,自从人类这个物种诞生以来,人们穷尽了想法,想要杀死别人,甚至没有原因的,不论结果的,纯粹的想要杀死别人。
从历史上的“黎明之剑”、“光明神之矛”、“落海瓶”等神器到现在网络上的“格蕾丝女士”、“徘徊幽灵”、“台阶巨口”等等的怪物,层出不穷。
予杏慢慢往下翻,再往下网页的,搜索结果大都变成了广告和大篇冗长拗口的咒符,有用的信息更是寥寥无几。
打开警察的系统查阅,警局的网络系统建设的并不完善,很多资料只有一个空空的文件夹。
但予杏对比了一下,网上那些宣称是“人脸鲛”犯下的案子虽然警方对外发布的是‘已证实均为自然死亡’。但警局的档案里有些是空文档,还有些显示‘尚未结案’。
看来是对这些案子还有疑虑,只是为了避免群众恐慌,所以隐瞒了大众。
斌北是因为这些旧案的缘故才会变得紧张的吗?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斌北:“你看着我干嘛?”
予杏:“我觉得有些有趣。”
斌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予杏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什么东西有趣了?”
“你说那个烂尾楼荒郊野岭的,又出了这么一桩奇怪的案子,是不是有开发鬼屋的潜力呢?”
“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坏事不一定是坏事,好事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眼前诡异一切都是商家为了炒作故意设计的,你不是不信教人士吗?你应该也清楚吧,世上没有怪力乱神。”
“听不懂,你到底什么意思?”
予杏:“......”
予杏深吸一口气,“我是说....”
“有没有可能,根本没有怪物,现场又不是密室,进出很方便的,可能是有人为了某种目的布置了现场。”
“......”斌北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启迪,大声的道,“你这么说我就懂了嘛,对啊,你说的对啊,现场可能就是伪造的,可能就是有不良商家发现了这里觉得适合开发做鬼屋,正好遇到两个人死在这里,就故意将另一具尸体抬走,伪装成是...干的,很有可能的对吧。”
“好,我们现在就去调查全市的不良商家!”
“......”予杏沉默了一小会,强忍着一头撞死在车玻璃上的冲动,“没有那种商家,我们应该去找更有可能的嫌疑人。”
斌北大受启发连连点头,“怎么找?找谁?”
予杏:“......”
看予杏又摆出那副一言不发的死样子,斌北又气又急,“你说话呀!”
“...显然,我们得先从受害者的身份开始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