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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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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细雨纷纷。
天边尚未露出丝毫白光,丝丝缕缕的细雨落下来,粘湿了青石砖,也粘湿了等待上朝的大臣的衣袍。
文武百官不似往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反而异常沉默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神情严肃。
“咚—咚—咚—”
三声鼓响唤醒了众人,也叫他们变了脸色。
“登闻鼓自立朝来便没人敲过,今日是谁如此大胆?”
“最近出事的只有镇国将军府贺家,还能是谁?”
“贺家不是满门流放了吗?陛下大怒,不叫任何人给他们求情,谁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陛下的霉头?”
“贺家不是还有一位出了嫁的女将军吗?”
想起那人,众人一默,齐齐看向最前头的永宁王。
“陛下驾到!”
尖利的高喊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大家眼观鼻鼻观心,端正站好,不敢再言语。
晋尚帝冷声问道:“何人敲的登闻鼓?”
底下的小太监急忙跑过来,跪下行礼:“回陛下,是昭毅将军贺鸢暖!”
话音落下,现场鸦雀无声。
无尽的威压自高台蔓延而来,小太监心中叫苦不迭,冷汗直流,跪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良久,晋尚帝才道:“带上来吧。”
“喳!”
小太监如蒙大赦,狠狠地磕了头,立刻跑去通传。
永宁王站出来,刚行了一礼,就被晋尚帝抬手制止。
他轻叹一声,只好摇头又站了回去。
许久,小太监也未带人过来。
晋尚帝皱眉:“潘德海,去瞧瞧怎么回事。”
御前大太监潘德海领命,刚走到大殿中央,就见先前那小太监带着一位身着红色铠甲的女子前来。
眉目英气,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满是坚毅,花瓣般姣好的唇瓣微微抿着,泛着病态的白。
细瞧下,她秀眉微蹙,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腰背虽挺得笔直,行动却迟缓,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潘德海心下一惊,大声呵斥那小太监。
“大胆,圣上尚未言明要定昭毅将军的罪,你胆敢先打了她!”
小太监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潘公公,不是奴才打的,奴才赶到的时候,赵将军已经监刑了!”
赵成德,与贺家相同,亦是开国将军后人。
只是当年他祖上先辈接连战死沙场,只余他和胞弟两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导致赵家在朝中断档近二十年,自此被贺家压一头。
永宁王大怒:“这该死的赵成德,他怎么敢!他明知暖儿自三年前一战至今未愈!日前赵夫人还去王府探病,他不知暖儿如今的身子当不得三十杖吗!”
他拱手道:“陛下,赵成德这是公报私仇,欲至功臣于死地!”
“话也不能这么说,”刑部右侍郎站出来说道,“陛下,赵将军一月前犯错,被贬去守登闻鼓。他也是尽忠职守,并无不妥。”
“你这分明是胡说!”永宁王大喝。
“王爷,我没事。”
贺鸢暖朝永宁王摇摇头,打断朝堂上的争论。
她目不斜视走到大殿中央,行跪拜大礼。
“末将贺鸢暖,拜见陛下!凡敲登闻鼓者,需杖三十才能面圣回话,末将已然做到,还请陛下听末将一言。”
晋尚帝垂眸看她,被珠帘挡住的黑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良久,他才道:“平身吧。着御医来给昭毅将军瞧瞧。”
“请陛下先听末将说完吧。”
贺鸢暖虚弱一笑,“恐怕,末将撑不得许多时候了。”
她腰背依旧挺直,目光直直的看向晋尚帝,重重的磕了个头:“望陛下成全!”
“暖儿!”永宁王痛心喊她。
贺鸢暖并不理会他,依旧重重的磕头,请求圣上成全。
她的额头已经渗出血来,嘴唇也愈发的泛白,整张脸惨白一片,虚弱到眼神已经飘忽,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众人看得不忍,纷纷扭过头去。
对于贺鸢暖,在场之人无一不佩服。
三年前大晋已连续干旱两年,眼看发不出军饷,北鞑得知后连连进攻,战况惨烈。
若不是贺鸢暖冒死穿过火场,出其不意斩杀北鞑主将,生擒北鞑君主,大晋早已是生灵涂炭。
而换来这国泰民安机会的,是贺鸢暖九死一生,如今一年有半年时候都得卧病在床。
位于文官之首的裴晏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昭毅将军已经受了杖刑,于公于理,都应当听她说完。”
在明知晋尚帝不想听的时候,还敢直谏的,也就只有裴晏裴阁老了。
裴晏乃三朝元老之孙,学识渊博,十五岁连中三元,状元及第。
晋尚帝颇为赏识,将其外派出京,六年间辗转多地,政绩斐然。
于三年前进入内阁,大刀阔斧改革,刚正不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终站于文官之首位。
也是晋尚帝如今最信任之人。
果然,他开了口,晋尚帝便道:“你说吧。”
贺鸢暖心下稍安,一字一句说道:“陛下!我贺家满门忠烈,死在北鞑手上的亲属无数,绝对不会通敌叛国!求皇上重查此案!莫要叫那等奸佞小人毁了大晋百年基业!”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皆是屏息凝神,生怕呼吸稍重,就被寻了错处打杀一顿。
良久,晋尚帝才道:“如此,贺家众人按照原判先流放,待查明无辜后,风光接回。”
贺鸢暖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晋尚帝。
这算什么回答?
流放千里,死在路上者不知凡几!
叔伯子侄和贺府女眷,哪个不是身上伤痕累累,他们怎么撑得住?
若是他们死在流放路上,届时查明无辜,又有什么意义!
她挣扎着想开口,却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惨白的唇上染上一抹血色,倒是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裴晏看着她只着单薄一件红色绵甲,整个人削薄如一张妍丽的点唇,满身的血液都在叫嚣,似要破体而出。
他再次开口:“陛下,此案请交于下官查办吧。”
文武百官无不狐疑的看向他。
此案是晋尚帝亲自判的,里头少不得沾了些个人恩怨,比如功高盖主什么的。
这裴晏向来知晓圣上心意,怎么这次却上赶着触霉头?
果然见晋尚帝脸色愈发难看,沉声道:“允。”
潘德海察言观色,立刻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圣上心情如此之差,便是有事也不敢禀报了。
晋尚帝起身,沉声道:“永宁王,跟朕过来!”
永宁王应下,不放心的看了贺鸢暖一眼,安抚她两句,这才跟上。
众大臣跪拜,三呼万岁。
“陛下!陛下!”
贺鸢暖见晋尚帝拂袖离开,挣扎着跪爬着喊他,对方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便走了。
潘德海于心不忍,忍不住劝道:“将军,圣上现在心情不好,您就别这个时候逼他了。”
“公公,我贺家真是被冤枉的!”贺鸢暖咳的眼睛发红,声音嘶哑的厉害。
潘德海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如今贺家无辜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呢?
裴晏给潘德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宽慰圣上。
潘德海叹息一声,赶忙甩了拂尘追过去了。
贺鸢暖心如死灰。
若是她劝不住皇上,还有谁会替贺家申冤呢?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她的脊背都垮了。
她咽下心中无尽的绝望,缓缓磕头,叩谢皇恩,双手撑地,艰难起身。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映入眼帘。
皮肤瓷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贺鸢暖顺着绯色衣袖望上去,便望进一双寒潭般幽深的黑眸中。
剑眉星目,鼻挺唇薄,棱角分明。在绯色官袍的映衬下,更显俊美无俦。
“将军请。”
清冷的声线打断贺鸢暖的打量。
贺鸢暖收回视线,略带薄茧的纤手放在裴晏的小臂上,借力起身后,待站稳了身子,这才挪开手。
“多谢裴相。”
裴晏感到手上力道一轻,微微蹙眉,朝她颔首,大掌握拳至于胸前,并未动作。
贺鸢暖缓步往外走去。
行至殿外,微凉的春风夹杂着细雨扑面而来,未来得及掩住口鼻,被凉风灌入胸腔,贺鸢暖禁不住咳嗽起来。
裴晏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眼前依旧倔强的女子,面容愈发冷峻。
眼底无尽的怒火和杀意,浓郁到隐藏不住。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贺鸢暖想站直身子昂首挺胸的走出去,不堕贺家风骨。
可她刚刚走了两步,就眼前一黑,往台阶下跌去。
四周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贺鸢暖知道,自己从九尺高的台阶下跌落,恐怕要先去黄泉路上等着贺家忠魂了。
想象中的跌落感并未传来,好像有一只强劲的大手拉住了她,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宽广的怀抱。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救了自己,可她眼皮太重,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只余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
再次醒来,贺鸢暖看着青帐,深觉恍如隔世。
明明一月前,一切都还好好的。
三叔家的堂弟成婚,娶的是成毅侯孙家二房的嫡姑娘。满华京的勋贵人家都来吃了喜酒,贺家一时间风光无两。
怎的七日前就查到了贺家通敌的证据,昨日就判了呢?
到底是谁,要害她贺家!
她攥紧被褥,却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她眉头紧皱,身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自嘲一笑。
想当年在军中,因为冒进不知受了多少军棍,第二天依旧能去练兵。
在华京养尊处优,当了两年世子妃,倒是娇气起来了,连三十棍都挨不住了。
她深呼吸几口,感觉背上的伤痛轻了些许,便叫道:“揽月,给我倒杯水。”
良久,没有动静。
以为揽月不在,她正想挣扎着自己起身,忽而听到外面传来搁笔的轻响,随即是椅子挪动的轻响。
贺鸢暖狐疑,谁会在她房中书写?
新婚当日,丈夫顾淮便被急召去了西南边陲抗敌,至此两年未归。
两年来,二人只通过书信联络。
难道,他听闻贺家出事,着急赶回来了?
她心中升起一阵悸动,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听到脚步声走过来,她细细听着,沉稳有力,是个习武的男子!
她期待的看向外头,忍不住伸手去掀开帐子。
同时,一张大手将青色床帐掀开,单手将其挂起来。
随即,一席月白锦袍映入眼帘。
循着衣袍看上去,贺鸢暖一愣。
“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