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13、第 13 章

　　黄育芩等闲说出那三字

　　孙令灵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说道：“黄兄，此话可……当真。”

　　“千真万全。”黄育芩垂下眼眸道，“如你所见，平日里坐卧吃喝皆如常人，只是我不再疼痛，不会衰老。”

　　孙令灵心中想着，这岂不是求道有成，超脱成仙了，他不敢说出来，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当年他究竟去向何方，他的生死成迷究竟为何？以及坊间关于他的种种传闻。可是话到嘴边，却又避开问了无关紧要之事。

　　“那小雨呢？”

　　“你是知道的，那是狐狸，同我一起清修，只是现下她更喜欢京城多些，这些时日，我带着她逛逛，等她哪日厌了，我再带她回去，”

　　孙令灵斟酌道：“若是她更喜欢京城，不妨多待些时日，就算定居下来，也未尝不可。”

　　黄育芩摇摇头，道：“他父亲临终将她托付与我时，便说了即便生长在草野做只狐狸，也比在人世间追名逐利勾心斗角来得恣意逍遥。”

　　“这该是多么愤世嫉俗才发下的狠话。”孙令灵啧啧摇头。

　　“并非如此，往后得空，我再与你详说，今夜先歇下吧。”黄育芩叹了口气，目光错过孙令灵的身形，团成一团的小雨轻轻地吸了鼻子。

　　昨夜零星落了两三滴雨水，刮了一场风，孙令灵彻夜辗转难眠，睡到日上三竿。他揉开惺忪的睡眼，床头是折叠整齐的衣物，微风轻轻吹拂，床幔向床里鼓了起来。透过朦胧的床幔，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屋子空了！

　　黄育芩最爱读书时动笔，书案上总会杂陈笔墨纸砚和翻开的书籍。可是眼前桌案上空无一物。黄育芩的衣物，黄育芩的箱笼，黄育芩给小雨购置的各类新奇的玩意，甚至连小雨，都不见了。

　　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只他一人留在原地。

　　“你在找什么？”

　　孙令灵僵住了，屏住了呼吸，缓缓转头，黄育芩坐在窗户旁的一方矮凳上，旁边正是如水的光瀑。

　　黄育芩松松地披着宽松棉质外袍，头发也不似以往工整地束起，墨色长发披泄下来，垂在腰间。日影移动，黄育芩的半边脸颊晒着阳光，原本就白皙的面色透白如纸，脸颊轮廓处凝出金色的光晕。

　　黄育芩的另外一半身形隐在暗处，模糊成灰色的一团，孙令灵勉力眨眨眼睛。

　　“怎么了，眼睛不舒服？”黄育芩起身，柔声关切问道，“光线太刺眼了吗？我把窗子关起来吧。”说着，便将卷成一卷的书册丢在一旁，站起身来。

　　“黄兄，窗子不用关，请将另外一扇窗也打开吧。”孙令灵垂首晃了晃脑袋。黄育芩轻轻地推开窗户，葡萄藤缠住了整个木架，深浅青绿的叶子密密铺陈，细细地筛下阳光。

　　更远处的菜畦边上，小狐狸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戏耍着低飞的蝴蝶。她浑身的毛发乱蓬蓬的，在晨光中舒展开来。

　　黄育芩转过头来，声音仍旧如春雨秋露：“昨日，我的旧友之子找上门来，邀请我出面公正搁置已久的本家旧事，看来暂时是回不去了。”

　　孙令灵眨了眨眼，如果是家族旧事，哪有外人掺和的道理。黄育芩能够多留几日，孙令灵心中欢喜。

　　未等孙令灵开口，黄育芩继续道：“想来总是待在这里多有不便，那位旧友之子便替我租了一处宅子。我今日便会过去，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方才装上马车。”

　　“啊？”孙令灵消化了黄育芩的话中意思，乍然离别，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说道，“若是旧友之子的事情实在棘手，需要援手，我随时可以效劳。”

　　黄育芩看着孙令灵认真的表情，微微笑了，认真地点头，朗声冲着窗外呼唤小雨，

　　很快小雨出现在屋中，一头扎进黄育芩的怀中。黄育芩忍不住拍了一下：“都快大姑娘了，应当稳重些了。”

　　小雨毛茸茸的头在黄育芩的怀中蹭来蹭去，突然抬起头，疑惑地瞪着狐狸眼，看着黄育芩：“我们今日去哪里逛，昨日我在街上听闻京中有一处酒巷，尽头处有一古井，专酿各类水酒，泉香而酒洌，不如今日去瞧瞧？”

　　“我们今日搬家，不能出去玩。到了那边，还要再收拾一番。”黄育芩耐着性子，和小雨解释道，“昨天不是和你说好了吗？”

　　“昨天你明明说要去刘家巷子。”小雨委屈道，鼻尖上的绒毛轻轻颤动。

　　“正是搬至刘家巷子！”黄育芩点了小雨的鼻尖，小雨耷拉下了耳朵。

　　孙令灵今日休沐，正好可以与他们同去。

　　黄育芩推开吱嘎吱嘎的门扉，便有一位矮胖妇人迎了上来，笑道：“这位便是黄公子吧，我家主人前日就吩咐老奴将此处收拾出来，今日方稍稍整出些条理来，可巧公子便到了。”

　　孙令灵跟在黄育芩的身后，细细打量这处宅子，半旧窗牖尽数打开，常年空置的屋内亮堂堂的，屋内有二人正在组装架子床，另有一人在细细擦洗桌柜，院内的草木看得出来也好好地修整过一番，空地搭着木架，晾着床褥床罩。白花花的阳光晒得正好，刚冲洗过的地砖湿漉漉的。

　　黄育芩温言笑道：“正是在下，有劳众位了。”

　　面前的两位公子相貌不俗，说起话来也客客气气，矮胖妇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更大了，立刻转头吩咐屋内仍在忙活的几人出来，将黄育芩的行李从马车上卸下来。黄育芩正欲抬脚进屋，矮胖妇人连声劝道：“黄公子，屋内灰尘大，您现在先去凉亭那边歇会，老奴替你沏壶茶来，待老奴收拾妥当了，您再进去。”

　　黄育芩皱眉欲言又止，矮胖妇人的主人应是在此前便已经仔细吩咐了，于是她笑道：“黄公子喜静，主人家早早便吩咐了，收拾好了这处，便让我们回去复命。”

　　黄育芩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孙令灵：“我们在此处，倒是令他们束手束脚，不如我们先出去逛逛。”

　　小雨支起耳朵，在孙令灵的怀中扑腾了两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孙令灵，孙令灵点点头。

　　朱雀大街熙熙攘攘，小雨趴在孙令灵的怀里，蓬松的尾巴扫来扫去，都快要扫到孙令灵的脸上了，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沿街叫卖的各色小玩意和吃食，孙令灵哭笑不得小声问道：“小雨，若有你中意的，尽管提出来。”

　　小雨的尾巴摇得更加欢快了，黄育芩猛然拉住了孙令灵，孙令灵抬眼，眼前的蜀锦宽袍的年轻公子相貌俊朗，眉宇间不羁风流，差点被人撞到，脸上不恼，也不看人，弯腰低头，直盯着小雨道：“好机灵的小畜生。”说罢便要伸手，轻轻地挠着小雨的下巴，小雨眯了眯眼睛，一副受用的表情。

　　“我家珍禽异兽虽多，但十个也抵不上这一只机灵。”

　　“兄台误会了，这只白狐我们不卖的，烦请……”孙令灵心中的半句话噎在喉头，发觉对方并未在意他，正眯着一对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狡黠的微笑冲着黄育芩挤眉弄眼。

　　“赵殊，今日又有何事？”黄育芩一脸不耐地盯着眼前之人。

　　“你们认识啊？”孙令灵从未听黄育芩说起，他结交了这么一位人物。

　　赵殊打开描金折扇，慢条斯理地轻摇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黄兄，你我二人乃是世交，怎地如此薄情。”

　　孙令灵恍悟，此人应是黄育芩口中的旧友之子了。

　　“答应你的事情，我必然会做到。”黄育芩严肃道，随即转身便欲离开，却顿住了脚步。

　　他们说话的地方不对，这是一处胭脂铺子前，中年摊主刚才乐呵呵地打出了买一赠一的宣传，姑娘媳妇们纷纷涌向这个小小的胭脂铺，瞬间站在路边说话的这几个人就被人群团团包围住了。

　　孙令灵苦笑着看向老板：“老板，可否稍后促销售卖。现在人怎么多，我们可走不了。”

　　老板捻着嘴角的胡须，笑眯眯地说：“你们正是宣传促销的中间环节，你们没有发现吗？方才你们站在我这里，姑娘们都向着我们的这个方向看。好久没有见过这么俊的后生了，难怪姑娘们一眼一眼地盯着。我也就因势利导，作出了适当的判断。”

　　孙令灵只好讷讷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眼看着老板不搭理他们了，热情地招呼着：“各位不用急，今天货足管够，人人有份！”

　　于是孙令灵一行人只好被脂粉英雄们挤过来，挤过去，黄育芩的双眉紧锁，赵殊茫然地看向人群之外。小雨紧紧地贴在孙令灵的怀里，只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红衣公子是登徒子，他摸我！”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娇喝。众人愣住了，很快散开，黄育芩见机赶紧拉住孙令灵的手，拽着他两脚抹油，溜了。

　　赵殊的眼前突然空出一块地，就在他打量周围，准备从守备薄弱的地方突围而出时，众人一拥而上，要拿住这个唯一穿红的登徒子。

　　黄育芩和孙令灵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孙令灵心有余悸道：“没想到赵殊是这样的人。”人模狗样的翩翩公子哥，居然趁机揩油。

　　黄育芩则无奈的摇头，瞪着小雨：“又调皮了？”

　　小雨往孙令灵的怀里缩了缩，这下孙令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雨这话也不算错，那人上来就对小雨动手动脚……

　　黄育芩伸出手，高高举起，轻轻地弹了小雨的脑门：“下不为例，这次奖励你一个肉包子。”

　　小雨眯起狐狸眼，咧开垂着口涎的嘴，挺起了胸脯。

　　“黄兄，你认识那人？”

　　黄育芩叹了气，寻了一处茶摊坐下：“那位公子是我友人的子孙，我与友人年幼相识相交，友人辞世前，将我与他的旧事说与他的儿子，儿子告知孙子，后来友人的重孙找上了我，这才重新有了来往。我友人的那一支血脉传承内有曲折，不能服众，总是受赵氏宗族掣肘。”

　　孙令灵不解，正欲再问，却被一道女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