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鬼》玉承文

57、留君河

　　苏遇还是听了罗不进的话，绕去城东。

　　等走到城东时，天色已经有些见暗了，路边楼外点灯数盏，生生映亮了整条街道，路上行客不少却多，夜幕下的许褚城总是尽显繁华。

　　苏遇的目光落在街边热闹的摊贩上，那摊贩格外受欢迎，其前驻足了好几位行人正挑选着商品，耳边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苏遇收回目光，终是没有停留。

　　苏遇朝着留君河前去，可刚过留君河一半苏遇就怔住了。

　　苏遇站在桥上正中央，低头出神般地望着桥下的一个人。

　　银发如雪，白衣轻拂，似流风回雪，肃身立于河岸前，眉眼如画。

　　明明周遭满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可还是能叫人很容易从人群中一眼便能捕捉到旻渊的存在，恍若谪仙入世，遗世而独立。

　　苏遇也不知道站在原地看了旻渊多久，久到直到旻渊察觉到了桥上的视线，缓缓抬眸与其对视。

　　于是，苏遇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落进了那人的眼。

　　不过旻渊的目光依旧和初见时一样，清冷微凉，看不见丝毫的情欲，犹如松山覆雪，唯独闯入者却再难挪步。

　　苏遇佯装淡定地收回目光，又顶着旻渊的视线走到其面前。

　　苏遇停下脚步，拱手朝着旻渊行了个礼，道：“见过国师大人。”

　　苏遇察觉到旻渊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在打量。

　　许久，旻渊终于出声道：“你见过我？”

　　旻渊的语气很淡，淡到让人听不出是疑问还是肯定的语气。

　　可下一秒，旻渊又道：“你是何人？”

　　一切都和中秋夜那天分外相似，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无丝毫差异。

　　很容易可以听出这人是真忘记了。

　　苏遇眸光停滞片刻，很快又恢复如常。

　　“我唤苏遇，我和国师大人之间……”

　　“未曾见过。”

　　苏遇其实也不知道那一刻他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觉得其实什么回答都差不太多，反正都无关紧要。

　　旻渊听到这个回答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道：“可你会知道我是国师？”

　　苏遇没料到旻渊会这么说，不过话已经说出去了，只好随着圆下去。

　　“国师大人威名远扬，我倾慕已久，所以方才在桥上我才会认出来。”苏遇从容应答。

　　旻渊听到这话没有丝毫的怀疑，可目光还是落在苏遇的脸上未曾离开。

　　旻渊低声询问道：“是这样吗？”

　　苏遇：“……是。”

　　旻渊没再追问下去，像是真的相信了苏遇的话。

　　见旻渊的模样，苏遇也终于肯定旻渊是真的全然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苏遇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也并不认为自己值得被他人所记住，何况那一日本就是个差池，本来他们就互不相识。

　　可当苏遇在旻渊问道他是谁的那一刻，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失落了一下。

　　苏遇原本想直接离开的，可旻渊似乎却并无要离开之意。

　　苏遇抬头看了下天色，随意问道：“国师大人，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吗？”

　　旻渊垂下眼睑，如实道：“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苏遇：“？？？”

　　说这话的旻渊一脸平静，也丝毫毫不避讳自己是因为不记得路了才回不去的事实，仿佛这种事于他而言已经是在平常不过了。

　　听到这个回答的苏遇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作何情绪。

　　原来他是真的记性不太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遇看着旻渊垂着眸，一脸漠不关己的神情，不知为何苏遇莫名有点想笑。

　　不过当然嘲笑国师这种事，苏遇自然是不敢做的。

　　最后苏遇主动提议为旻渊带路，而旻渊听到苏遇提议的时候却没有立即应答，反而是抬眸似是有些不解的问：“为何？”

　　苏遇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旻渊看着苏遇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道：“为何你要送我回去？”

　　苏遇沉默片刻后道：“顺路。”

　　其实苏遇压根不顺路，原本苏遇是想说报恩的，不过对方已经不记得他了，说这话也无意，索性苏遇就又撒了个谎。

　　何况当初中秋夜的时候旻渊为他带路时，与他说的也是这个，不同的是上一次是真的同路罢了。

　　旻渊没立即回答，安静地看着苏遇，苏遇突然生出一种心虚感。

　　好在旻渊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好，多谢。”

　　看样子旻渊再次完全相信了苏遇说的话。

　　这里离皇宫还有段路程，于是等苏遇“顺路”与旻渊两人并肩同行，一路无言地一起来到宫门前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苏遇见将旻渊送到了，告辞本想转身离开，却见旻渊出声道：“可是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

　　苏遇欲想转身的脚步停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旻渊话的意思，本以为他是想找人送他回去，旻渊却道：“今夜你就暂宿于宫中吧，可好？”

　　苏遇：“？！”

　　苏遇其实也不知道当时为何就稀里糊涂应了那人，直到他跟在旻渊身后走进宫中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真的答应了下来。

　　苏遇跟在旻渊身后，不知道他要将自己带往何处，还没走到却撞见了国君颜珩。

　　苏遇面对国君时还是免不了少许紧张，不过身前的旻渊却是一脸的淡定从容。

　　颜珩也看到了旻渊，直直地走到旻渊面前，看样子此行应是专门来找旻渊的。

　　颜珩方才便发现了旻渊身后有人，不过等颜珩走近后看清旻渊身后人的样子时脚步一顿，看向旻渊的眼光也顿时多了几分深意。

　　苏遇上前一步附身行礼道：“苏遇参见陛下。”

　　颜珩抬手道：“不必多礼。”

　　苏遇闻言起身，便见颜珩对着旻渊道：“我原本以为你又是迷了路，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外面寻你，你却已经回来了。”

　　苏遇听着颜珩平常的语气，又从其话里可以听出来旻渊迷路这种事看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怪一猜一个准，看来旻渊记性差容易迷路这种事并不是不被人知。

　　旻渊没出声，颜珩也不见丝毫恼意转头看着苏遇道：“是苏公子送你回来的吗？”

　　旻渊这次应声了：“是。”

　　苏遇顶着颜珩打量的目光垂眸颔首，听见颜珩道：“今日麻烦苏公子了。”

　　苏遇面不改色地拍马屁道：“不麻烦，能帮助到国师大人也是我的荣幸。”

　　颜珩道：“天色已晚，今日苏公子就暂且宿于宫中吧，明日我派人上贵府解释一番。”

　　这话旻渊已经与苏遇说过了，所以苏遇没有多加推辞便应下了。

　　苏遇微微一笑，道：“多谢陛下。”

　　不过下一秒，苏遇嘴角的弧度顿时就凝固住了。

　　只见颜珩对着旻渊无意道：“中秋之宴我见你也是把他这般带来，那时我还只当是以为你许是记错了，没想到原来你们还真是旧相识。”

　　苏遇：“……”

　　苏遇身形顿时就僵住了，身前旻渊闻言眸光一顿，随后转身低头看着苏遇问道：“你方才骗我？”

　　颜珩：“……”

　　苏遇：“……”

　　空气突然安静了起来。

　　颜珩握拳低咳一声，率先打破了这道沉默，他道：“我突然想起来宫中还有些许要事处理，便不多留了，国师苏公子，你们记得早些休息。”

　　苏遇：“……”他其实突然觉得天色也没那么晚了，他现在赶回南府还来得及吗？

　　旻渊垂眸一直安静地注视着苏遇，像是在等一个回答。

　　苏遇斟酌片刻后，道：“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苏遇正想着怎么才能说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苏遇其实方才没想过要刻意欺骗于他，但旻渊却已经猜到了原因。

　　旻渊看着苏遇道：“你是在怪我忘记见过你这件事吗？”

　　苏遇一愣，刚想开口否认不是，旻渊却再次抢先道：“抱歉，我记性一直不太好，我不是有意要忘记你。”

　　尽管旻渊的语气依旧如往常般清冷淡薄，可话语间却满是真挚歉意。

　　苏遇一时晃了神，他显然没料到旻渊会先与他道歉，明明说谎的人是他，应当道歉的人也理应是他才对。

　　苏遇刚想开口解释，心口却倏地一痛，让人一瞬间呼吸不上来，转而苏遇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

　　苏遇眼前骤然一黑，身形控制不住先前栽去，但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到来，整个人像是撞进一片盛满落花的雪地里，柔软而微凉，鼻息间是浓烈且好闻的香气，怡神而淡雅，令人心安。

　　“你怎么了吗？”头顶传来旻渊的声音。

　　苏遇现在痛的厉害，以至于旻渊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恍惚，听不真切。

　　苏遇借势将身体的重力压在身前之人身上，紧皱着眉，苏遇嗅着旻渊身上的味道身上的痛感开始慢慢舒缓，有些涣散的思绪也开始慢慢凝聚。

　　恢复理智的苏遇察觉到自己现在在旻渊的怀中，自觉有些不妥，迅速后退出旻渊的怀中。

　　苏遇垂着眸拱手主动认罪道：“方才之举是苏遇冒犯了，还请国师大人恕罪。”

　　听到此话的旻渊还是一脸的淡漠，只是低着眉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苏遇，因为他不知为何苏遇为何要道歉，也不知道哪里冒犯到了他，也丝毫不觉得苏遇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毕竟礼书上只说男女之间授受不亲，行有度，言有止，切不可逾距，可苏遇和他都是男子，所以旻渊丝毫不认为他和苏遇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旻渊其实是想问他的，可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淡声道：“无事。”

　　旻渊看着苏遇眼睫有些湿润，许是刚才咳得有些狠了，旻渊又想起刚才苏遇难受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好受，于是他问道：“你方才看起来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苏遇呼吸还是有些沉重紊乱，不过对比方才倒是好了太多，其实苏遇很清楚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了，而刚才那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苏遇摇头道：“许是方才在外吹了风受了凉，不碍事，多谢国师大人关心。”

　　旻渊轻微皱了下眉，像是看透了苏遇所有的心思，又重复问道：“真的无事吗？”

　　苏遇面色不变，道：“是，真的无碍。”

　　旻渊又静静地看着苏遇片刻，他看出对方没有与他说实话，不过对方既然不想与他说，他便不会在继续强问下去。

　　空气突然变得沉寂，苏遇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旻渊也只是一直这么看着苏遇默不作声。

　　突然，一阵风过，吹得两人衣袍翻飞，发丝拂面。

　　夜风寒凉，苏遇没忍住又低咳一声。

　　苏遇用手捂着嘴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而旻渊这次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苏遇衣袖滑落露出的一节手腕上，上面戴着一串手串，墨玉般的手串在手腕上分外醒目。

　　“这是何物？”说着旻渊伸出指尖朝着那手串上的珠子轻轻触碰了上去。

　　苏遇刚想回答，却发现在旻渊葱白的指尖轻触到那佛木珠上的一刹那，那珠子上竟骤然被一层莹润柔和的光所包裹着。

　　在苏遇愣神的一瞬间，那层光像是被那佛木珠给吸收了又瞬间黯淡泯灭了下去，转瞬即逝，恍若错觉。

　　苏遇带着些许不解抬眸看向旻渊，旻渊仿佛没看到刚才的异样，云淡风轻一脸寻常地收回指尖。

　　苏遇以为是自己看晃了眼，于是开口回答刚才旻渊问自己的问题：“就是一串寻常的保平安的手串罢了，没什么特别之处。”

　　旻渊：“此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苏遇：“是幼时家师送我的。”

　　旻渊眨了下眼，没多说什么，平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走道：“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歇息吧。”

　　“嗯，多谢国师大人。” 苏遇看着旻渊的背影微松了一口气，抬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