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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她什么也做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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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尔很矮。
他从小就比同龄人矮一些,孩子之间没有忌讳的玩笑让他深深知道这一点。
就在今天,他遇到了此生见过最高挑的生物。
迎面相撞时,夏尔觉得他的脖子就算仰到了极限也看不到它的头——最顶端的头在哪里。
他一见到这个又高又瘦的生物就转头逃跑,在末日后一个多月的磨炼下来,奔跑已经成为了本能。
不再跑快一点,就会死。
在奔跑的过程中,夏尔听见在耳边的风声里混杂着破碎的哭泣,再仔细一听,原来是从他自己的胸腔中发出来的。
眼前的白雾极速地破开,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巷子里。
夏尔的脚步越来越慢,上次找到吃的已经是三天前了。
饥饿、疲惫和绝望死死按灭了他对生还的希望。
以前在被怪物追逐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向别人求助过,但被反陷害地差点丢了一条命之后,他就不敢再信任别人了。
夏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看着眼前蠢蠢欲动的高瘦怪物,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掉了。
他突然觉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这个异端长得好恶心……唉,怎么还有个人?”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旁边的白雾中窜出——原来这不是一个死巷,只是他没看见路口间隙——身影极速欺近了面前的怪物,手握一柄长剑干脆利落地拦腰斩下。
怪物也很干脆利落地断成了两半,上半段掉在夏尔面前的地上,砸出一片尘土。
他终于看见了它最顶端的头。
“Salut,tu vas bien?”
晏桉不知道以什么态度面对眼前的小男孩,语气生硬地说。
她有兰德尔的翻译器,面前的人可没有,也听不懂中文。
还好末日之前为了看各个法国文学大师的原文书,她专门学过法语。
夏尔早就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惊觉就这么坐在地上不太好,连忙爬起来。
“谢谢您……我没事!”
站起来之后,他瞄了瞄这个人的头顶,惊讶地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矮……!
不过她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人。
“真的非常感谢您救了我!”
夏尔抓着晏桉的手使劲摇了摇,又觉得自己的手太脏,讪讪地收了回去。
“我没看到你,只是顺手而已。”
晏桉的脸红了红,把头仰到一边瘪嘴说。
她可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听见了哭声才止步的。
偏过头看着小孩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眼睛却像绿宝石似的亮晶晶。
不像郁青那么讨嫌,而是非常惹人怜爱的。
晏桉叫奥勒留拿出一些小麦面包和清水给他,自己又握起了长剑转身。
“你就待在这里吃,这个异端还没有完全解决。”她站定,头也不回地说。
眼前断成两截的异端长得和蜈蚣似的,不过蜈蚣的一节一节是由溶血蛋白质组成的,这个异端的一节一节却是由人体组成。
所有人体都黏连在一起,我的腿粘在你头上,你的手黏在我脑袋后,难舍难分,毫无规律可言。
并且它还遵循作人类时的旧习惯,直立行走。
晏桉刚刚斩下的只是其中一个人体的腰部,其余人体仍然在蠕动。
之所以说“人体”,而不说“人”是因为,组成它的一个个人体都模糊了性别、体型、颜色、毛发,不仔细看的话无官也罩着一团马赛克,所有人体都丧失了作为人时候的特征,看着都一个样。
这么多人的嘴当然说不过来了,它干脆不出声,真像不能沟通的蜈蚣一样蠕动着。
在两人说话的间隙,它已经重整旗鼓,被斩断的两截都成了新的生命体。
啧,真麻烦。
晏桉一剑斩下去,异端又分裂出第三个来。
“有完没完了?”她收起长剑,虽然它用着很顺手,但用来切蜈蚣并没有什么效率。
她回头喊了一声:“你去那后面吃,别看这边,等下没食欲了。”
夏尔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点点头,迅速地穿过空隙跑到了墙后。
“嗡嗡嗡嗡——!!”
他静静地听着一墙之隔沉默的屠杀,电锯切割在□□上的声音不绝于耳。
漫长的几分钟后,像是从血海中捞出来的女人从墙的那一边走了过来,夏尔偷偷瞥了一眼,几分钟前还给他带来死亡阴影的怪物现在已经变成一地肉末了。
晏桉怕吓着他,收起了电锯:“吃完了?还饿吗?”
夏尔倒确实还是很饿,但他不好意思开口了。
“谢谢您的食物,我不饿,我还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又小又皱的青苹果,这是他准备留到最后关头吃的。
晏桉看一眼就明白了,她边叫来奥勒留边说:“那你和我交换吧,我正好想吃苹果。
“我叫晏桉,你叫什么?”
“我叫夏尔。”
回到霞光满天的果园,晏桉躺在椅子上啃着青苹果,还沉浸在助人为乐后的淡淡喜悦中。
俞西海突然从面前的白雾中走出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兰德尔要是看到你身上这么脏,会骂人的。”
她像自言自语似的说。
晏桉低头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洗澡,身上都是暗血、碎肉和一些白色涤状神经。
衣服上饱和的血滴滴答答地流过椅子,落在草地上。
“我一会儿就去洗澡。”
她随口应付着,也确实觉得身上的脏污很恶心。
两人沉默地看着被白雾掩埋的苹果树林,耳边只听见风的声音。
晏桉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俞西海的询问,许久没和同□□流了,她觉得憋闷,就主动聊起了今天下午的事。
身边人一直没开口,默默地听着。
她觉得自己跟讲单口相声似的,很没有意思。况且她也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声音就渐渐弱了下去。
在她最后一个话音落下的时候,俞西海才终于开了口:“哦,这样啊。你现在回头找的话,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他的尸体哦。”
“……什么意思?”
“很显而易见啊,夏尔没得到福音,也没有自保能力。你给他那么一堆物资,他在别人眼里不就是一块无害的肥肉吗?
“你看上去挺聪明的嘛,怎么这么蠢。”
随着她的这句话语毕,果园里真陷入了死寂。
晏桉觉得脑子里一阵充血,嗡嗡作响。
不间断地拍打在她脸上的冷风也不能让她冷静下来,她只知道以最快的速度跑向那条小巷。
跑到巷口后,她本能想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夏尔的名字,又作罢了。
脚步停下来之后,晏桉才感觉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因为疏于锻炼,小腿也胀着疼。
她应该再给夏尔配一把枪的。
晏桉拖出一把□□□□,做出戒备的姿势往巷子里走去。
她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巷子里的任何微弱动静,虽然知道夏尔可能已经离开了这里,但还是要从这里找起。
她毕竟没有法国任何一个小镇的街区地图,也从没有来过这里。
晏桉将脚步声放的很轻,几乎无声无息,她迅捷而轻巧地穿过了整条小巷,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在快从另一个巷口中走出去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一个人,他正伏在另一个生物的身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步枪轻轻磕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眼前的男人,他猛地警觉抬头,看见来人只是一个女人时,他眼神中的警惕软和了下去。
他又快速地在地上倒着的人身上翻找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剩余价值,撇撇嘴就走了。
晏桉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她能干什么呢?
她只能居高临下地看一眼地上仍新鲜的尸体、看一眼他蒙上死亡阴翳的灰绿眼睛、看一眼……
杀了所有过路想品尝尸体的秃鹫也无济于事,她也不一定有这个实力。
在一个小时之前他们的人生还没有交集,现在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了。
晏桉什么也做不了。
“你在想什么呢?”
俞西海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故作成熟的语调。
问句由远及近,蓝色短发随着她的语调在阳光下荡漾出更美丽的颜色。
“……没什么。”
晏桉已经又一次洗净了全身上下的血污,打湿了的黑色长发不论怎么揉搓也不会毛躁,仍温顺地泛着微微光亮。
她的目光低垂,上眼睫像两扇鸦羽,投下淡淡阴影。
果园里一派热夏的景象,草木都肆无忌惮地疯长着,伸得过高的枝桠被白雾吞没。
她将掉在草地上的青苹果捡起,又将它在浴袍上擦了擦,“咔嚓”咬下一口。
要准备去下一个副本了,晏桉咀嚼着嘴里刚才没吃完的青苹果。
她细细品尝着酸甜的果肉,感觉心脏正被慢慢、微微地揪起来。
“算了,人总要死的……”她喃喃地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俞西海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眉毛微微蹙起,仰头问:“什么?”
“真的,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