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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可他仰躺在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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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容易对于自己侥幸得到的东西,患得患失。
特别是贺平安,对于跟花祝年成亲这件事,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
可以说,完全靠捡漏和运气。
他像极了在饥荒年代,盘旋在半空的秃鹫。
用稳定而恒久的耐心,等待着饥饿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后,俯冲下去大快朵颐,啃噬着死者的血肉。
这就是他得到花祝年的全过程。
如果不是因为战乱,如果不是她家道中落,如果不是她那时急着用钱……
贺平安心知肚明,她根本不会选择他。
他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地,防着花祝年偷跑,防了三十年。
打了她三十年,也爱了她三十年。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从来,就不属于他。
可是,贺平安是比前世的薛尘,认识花祝年还要早的。
那年她十五岁吧,跟随娘亲去江南的姨妈家走亲戚。
走水路,走了半个多月,一路上看遍了江南的好风光。
姨妈家也是江南的大户。
那段日子,她和娘亲过得很开心。
花朝节的那天晚上,花祝年跟姨妈家的几个姐妹出游,看到当街被暴打的贺平安。
旁的人都在那里驻足观看,只有她带着姐妹们很快地走开了。
贺平安在别人的拳打脚踢间,看到了那一抹匆匆而过的身影。
他恶劣地对那些打自己的人笑道:“打得好,好啊!痛快,真是痛快啊!今天打不死你爷爷,明天爷爷就要打死你了!”
说完,跟她们一起出来的一个小妹妹,听到那里的声音后,想要回头去看,却被她一把拉开了。
小妹妹问她:“年年,你是不是怕打架的?”
花祝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性子本就有些冷淡和孤僻,不擅长讲自己内心的想法。
同行之中的一个姐姐,倒是很了解花祝年的想法:“当街打人,是很侮辱人的。那么多人在那里看热闹,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的。年年是怕那个人尴尬,才不让我们凑过去看的。从常理上讲,在别人落魄至极的时候,身穿华服佩戴美玉的人,应该主动避让。”
“啊?为什么是我们避让?不过是看个热闹嘛。”
姐姐笑着拍了一下小妹妹的头:“对方在忍受屈辱和痛苦,你却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叫好,把人家当成什么了?”
说完又看向花祝年:“年年,我说得对不对?”
花祝年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的确不喜欢看人被当街暴打。
这是很折辱人的事。
还有那些在一旁观看的人,如果没有能力去帮扶,那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在加害。
花祝年对这些事,一向是避让的。
那晚,十八岁的街头混混贺平安竭尽全力,除了最初的惊鸿一瞥之外,再没能换来那个小美人儿的一点目光。
他也的确快被人打死了,半死不活地躺在街上,看着人们抬着花神像提灯巡游。
花神像高高在上,受人供奉,却不曾低头看他一眼。
可是,那位小美人儿,却是那样地垂怜过他。
哪怕只是一眼,就匆匆走过。
所有人都在拜花神,可他仰躺在地上,只想拜她。
贺平安咬牙翻了个身,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花祝年离开的方向,五体投地地拜了一下。
他本来就被打得很重,方才的跪拜也不过是回光返照,拜完直接趴地上不动了。
一个小厮过来,将他晃醒。
贺平安睁开眼睛,一袋钱放到了他的面前。
“我家主子赏你的。”
贺平安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你家主子是谁?”
“管那么多干嘛!赏你就拿着。今儿个算你命好,要是换了平日里,那就是死了烂在街上都没人管。”
后来,那些钱他一分都没花,既没有去看病拿药,也没有用来做些什么事。
贺平安像个乞丐一样,在街上躺了半个月。
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厮。
还有,那位小美人儿……
没有人能理解他当时的心情。
就像,他在夜深的时刻,一直在仰望天上的星星,终于有一天那颗星星坠落在他怀里。
让他有了拥有她的可能。
后来,花祝年和娘亲走亲戚结束,要回去了。
贺平安听说后,找了个船工的营生,跟着她家的船,一路北上。
他像个跟踪狂一样,疯狂地打探着消息。
可惜,之后即便是他知道她是花府的人,他们之间也再没什么交集。
贺平安甚至去试过去花家做小厮,可是因为没有户籍,第一关就被筛选下去了。
他是个游民,是个混混,是这个世道上,最没身份没地位的人。
好在,赶上了乱世。
乱世是最适合混混生存的。
他落草为寇,成了匪徒。一路走南闯北,杀人越货,什么脏事儿都干。
可唯独,不劫花家的。不仅不劫,他还跟各路兄弟打招呼,要是遇上了花老爷,应付一下,象征性地拿点东西算了。
世道越来越乱,做生意的商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抢。
经济陷入了大瘫痪时期。
过路的人少了,这过路费自然就收不着了。
贺平安直接转行起义了,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首领。
后来就被抓了。
本来是要坐几十年牢的,结果赶上外乱平定,大赦天下就又给放了出来。
他放出来那天,刚好遇上花祝年在刑场上,捡前夫哥的残肢。
贺平安当时就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她是真重情义,他也是真喜欢她。
此时,距离她给银子那晚,已经过去五年了。
那些银子被他藏在了深海的沙底,就像把自己的心意藏匿一样。
贺平安知道她家道中落的事,也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钱。
他就孤身入海,从海底的一块大石头下,将那袋银子挖了出来。
她收到他的钱时,只是跟他道谢,并没有认出他。也没认出,那其实是五年前,她派小厮施舍给他的钱。
后续,虽然答应了他的一系列条件,可仍旧没有想起他是谁。
她一直以为,她抱着前夫哥残肢的那天,是他们的初见。
其实不是的。
贺平安已经想了她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觉得自己是个懦夫。其实,当初做匪徒的时候,直接抢她来做压寨夫人不好吗?
花祝年被山匪抢过一次。
那是那一片,最大的山匪。吞并了很多山头,所有的匪徒都唯他马首是瞻。
所有人都劝他,别去蹚浑水。不过是个女人,没了再找。
贺平安没听。
花祝年对他来说,不仅是个女人,她可是天上的星星呢。
她比花神还要悲悯,是他唯一的信仰。
可是,当贺平安提刀赶去的时候,那个曾经被一众兄弟仰望的山寨,已经被人烧了。
他的星星跟前夫哥在一起。
火光中,他们并肩而立,衬得他像一个可怜的笑话。
其实,月老不是胡乱安排姻缘的。
所谓缘分,全看两个人对彼此的执念深不深。
因为衡羿的人生剧本被他自己改变,花祝年从未被他选择过。
那自然会跟第二顺位的人绑定姻缘。
况且,贺平安对花祝年的执念太重,也是能逆天改命的。
没有人想到,一个本来是皇后命格的女子,最后会因为一个流氓混子太过执着,竟然真的落入他手中,成了山野村妇。
月老也没办法。毕竟,这是衡羿自己放弃的。
薛尘是花祝年经年不变的执念,可花祝年又如何不是贺平安的执念呢?
从执念方面来看,月老是没什么错的。
真不能怪他乱点鸳鸯谱。
可惜,如今贺平安跟花祝年过成这样,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贺平安婚后越来越神经质,一看见她拜小泥人儿就发疯。
花祝年又长得很是惹眼,刚结婚那会儿,她去集市上买东西,跟商贩说几句话,贺平安都能上去把人家摊子给掀翻。
他每天都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摧残她,终于把她摧残成一个垂垂老妇。
当年的那些人,再也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那天上的星星,他摘了下来,然后深埋进了土里。
只有别人都看不到她的耀眼的光辉,她才能真正地属于他!
随着花祝年容貌渐老,身材也变型得厉害,贺平安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可他没想到,她都这样了,居然还有后生来勾引她!
这个逼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吗?居然公开在海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去抱他的婆娘!
她是他的,从生到死,都是他的。
是他在这个乱世,庇护着她,让她得以生存下去。
花祝年脸上的每一处皱纹,都是被他给折磨的,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是他故意留下的,骂出去的每一句街,都是他教她的……
她被改造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是他的影子和痕迹!怎么还敢有人来觊觎她?
一贯的敏感和偏执,让贺平安此时变得愈发的暴躁。
他认定他们有苟且之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开出残暴的花。
贺平安甚至不想听任何人解释,他疯狂地在他们面前宣泄着愤怒。
好像只要说破了他们的心思,就能阻止他们私奔到天涯一样。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了,真的能阻止他们吗?
花祝年肯定会选择年轻健壮的后生吧。
他再也不能把星星埋在土下,掩盖她所有的光辉。
好不容易掉落他怀里的星星,很快就要回到天上去了。
不再属于他。
贺平安现在的情绪,已经近乎癫狂。
他对眼前这个健壮有力的后生起了歹心,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把刀来,照着衡羿的心口恶狠狠地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