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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晓色染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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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轻扬,星辰殿的小花园里,梅娜侧妃在一排大酒缸边行走,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明雁,手中乌木漆盘里端着两只酒壶。
梅娜开启了中间一缸酒,从中舀了些出来,灌满了一只酒壶,又绕至最右边的酒缸,舀了些灌满了另一只酒壶,特别叮嘱明雁:“记得这壶酒一定不能给可汗喝,放到床头暗格里。”
明雁怕不迭应了下来:“奴婢知晓,这酒只是娘娘一个人喝的酒,不会给可汗瞧见的!”她扯开一个讨好的笑容,月光下面孔肿涨,破处结痂,瞧来甚是恐怖。
可梅娜侧妃似乎对这样子的明雁甚是温柔怜惜,竟然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仿如摸小狗的脑袋一般。
明雁一张肿涨的大脸顿时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咦——”
华鸾素低声奇道:“当日我撒的药粉,并不会毁容,至多是庠庠完了抓破点皮,可是决不会肿成这般模样。”
不防她身侧赛迪低声答道:“如果我没瞧错,那宫婢已中了蛊毒,面上肿胀是因为皮下有无数只游虫……”
华鸾素立时感觉浑身汗毛倒立,一边轻搓着两臂惊起的风疹,一边往韩眉身上靠去,感觉到紧贴着他的半边身子带着男儿的温热阳刚的气息,这才安心不少。换来另一边贺凤冷冷冷一眼。
韩眉本来平趴在琉璃瓦之上,北地寒凉,身下极冷,猛不丁贴上来一具馨香的少女身体,二人并日总也在相贴取暖,但今时不同往日,顿时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整颗心都酥了起来,此情此景,极是不舍。有心再拖延片刻,赛迪已是跃下屋顶,向着那一排酒缸而去。随即,安小七亦飘然而下,那方才的温软顿然消失,他惆然一时,也紧随而至。
赛迪先将最中间那缸酒打开,一阵花香,华鸾素在火州马木提家早已见识过,用力嗅了几下,赞叹道:“这梅娜竟然会酿蔷薇酒,花香浓郁,酒香醇厚,定然是年份不浅。”
贺凤冷也曾被马木提洗脑,他再闻一闻,不赞同的摇摇头:“此酒里面,不止放了蔷薇花。”
“还放了大量的米囊花,难使人产生幻觉,长期饮用此酒,会有很强的依赖性。”
赛迪生于斯长于斯,对于回纥物种多有涉列,比之华鸾素与贺凤冷,倒别有所长。他边说边打开了另一缸酒,不由皱了皱眉头:“这缸竟然是肉酒。”
华鸾素趴在缸口闻了两下,颇为困惑:“是肉酒没错,但闻着倒不像是羊肉。”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阿木提说,一个回纥人酿的葡萄酒与另一个人酿的决无相同,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添加,这梅娜侧妃又这般古怪,她要抓些蝎子老虎之类的一起酿,也并不奇怪。”
贺凤冷见得她一本正经讲酒经,倒也不曾如前冷漠,道:“以前我也夜探过数次星辰殿,有时也会碰见梅娜侧妃取酒。她显然是极喜欢酿酒,在殿内雍容华贵,一根手指都不愿动。但听那叫明雁的宫女暗地里与旁的宫女议论,这一排酒皆是她亲手所酿,年份不同,但她从不假手与人。就连取酒这样的小事,也是亲力亲为。”
赛迪的阿妈古丽夏提从前便认识梅娜,也算得上幼时一起长大,为了寻找丈夫,又怕儿子吃亏,曾将梅娜的性格细细讲过,他又是初次闯进星辰殿,只觉心中朦朦胧胧,有真相呼之欲出,但一时又说不清,只反复念叨一句:“阿妈说梅娜自小养的尊贵,从不会亲手做这些庶民做的事。只除了养蛊算得上亲为。她又为何要酿酒?难道是为了讨好怀仁可汗?”
这个答案,唯有出宫去问吐迷度。四人再立在此处猜测,怕是会引得宫中大批侍卫前来。贺凤冷提醒再三,赛迪才将这酒缸回复原样,与二人回转。
吐迷度听闻给怀仁可汗所饮的葡萄酒里面有米囊花,面色巨变,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梅娜碎尸万段:“米囊花久饮成瘾,且容易产生幻觉。这贱妇果然对父汗不安好心!”
怀仁可汗嗜酒,这是他自小便知的。
他一面暗恨怀仁可汗受她诱惑,错待了娘亲,误信谗言,将自己贬往碎叶;一面又禁不住替怀仁可汗的身体担忧,生怕他着了梅娜的道。急召了护卫,写了份手书秘密传进宫中,只盼能得可贺敦指点。
可贺敦得到传书亦是大吃一惊。这些年她蜗居偏殿,虽然日子安顺,可当年夫妻同心,最后渐行渐远,到底痛彻骨髓,伤彻心肺,闲暇之时不免回想一二,有时揣测梅娜使了什么手段,有时又自省梅娜比之自己更为娇媚温柔年轻,能夺走丈夫的心也并不奇怪。那时她与怀仁可汗并肩而战,军中巾帼,整日扛一把大刀,连嗓门也比闺中女子高一些,有事直来直去,决不会藏着掖着,才教有心人离隙,钻了空子。
她这些年自省极多,整个人已变得极是温婉。此刻仍忍不住在震憾之下,拍碎了一张桌案。她的近身侍女只当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扑上去劝慰:“可贺敦休要动怒,大殿下已回来了,凡事都可商量,千万别动怒!”
那一年吐迷度被贬往碎叶城,她与怀仁可汗动怒,激愤之下吐了几口心头血,她又本是在战场之上受过伤,战乱之时生的吐迷度,失于调养,自此落下了心悸的毛病,轻易动不得怒,这才有了近些年的温婉宽和。
那侍女亦是在战场之上追随于她,一生未曾嫁人,只专心服侍她,此刻见得她面色煞白,双唇泛紫,几乎吓得魂魄全失,暗暗埋怨大殿下不懂事,竟然传了密信来令可贺敦动怒。又抱了可贺敦细细宽慰,半日方见她面色转了过来,只是唇色仍是带着些紫色,忧心之下别话不可说,只柔声埋怨道:“可贺敦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这些年思念大殿下,好不容易大殿下长大成人,又是出色的人才,听说又娶了个极是能干的小王妃,您理应等着抱孙子,怎好轻易做出伤身之事?不为自己也应为大殿下着想一回!”
可怜吐迷度并不知其母有此重症,只当她忧思过度,面色不佳,倒误算了可贺敦的承受力,将这些星辰殿的秘事捅了出来。
可贺敦本以对怀仁可汗满心绝望,闻言不由冷笑:“是我多想了!他既疼那女人,便是她呈了毒药给他喝,只怕也是眼都不眨的饮下,何用我来操心?!”心中悲苦竟是难以述尽。
她既想得明白,又挣扎着起身提笔,连写几封手书,只除了一封是指点吐迷度行事的,其余皆联络朝中与之交厚的重臣。她多年隐忍不发,只因儿子不在身边,时机不对。如今稚儿成才,老有所托,又对怀仁可汗再无企盼,雷厉风行,只愿即刻成事,将他二人踩在脚下。
宫中自有她可传信的渠道,第二日这些信便到了吐迷度案头。吐迷度一五阅完,按着她指点行事不提,又密嘱贺凤冷与华鸾素紧盯时健行踪。
可巧两日之后华鸾素与贺凤冷假期销尽,又要回去做时健的教习之职,正可助他一臂之力。吐迷度心有所忧,只觉自己眼中的小七千般好万般好,便是她要刺自己一剑,自己也会心甘情愿递上胸膛去,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凤冷对小七已和颜悦色许多,惟怕他二人相处,日久生情,倒将一旁的韩眉撂至脑后。只恨不得即刻登上大位,将小七带进宫中再不见外男,但大事当前,唯有暂且放下儿女情长,忍一时不郁,换千里江山。
隔了两日功夫,时健再见他二人,已将前两日仇怨忘记一般,笑脸迎人。二人皆是久在江湖,惯见人心叵测,前些日子已领教过时健为人,倒也不大信他一时放下成见,待二人礼让有加,只打起精神来应付。
时健这两日亦过得水深火热,被梅娜侧妃拘在王府练习礼仪。宫中颁下长长的邻国来使名单,皆是各国近些年来最有可能出使的臣子爱好细则。梅娜侧妃有心想让时健在可汗过寿之时大出风头,也好教朝中一众犹豫观望的臣子瞧瞧二殿下可堪大任,好令可汗早立王储。
那长长的名单之上,排在最前的大周来使,赫然写着:大周防御使周紫文。
回纥与大周互为邦交,近些年茶马互市已是双惠双赢,驻边守将中周紫文官职最高,一应边防之事亦由她定夺,签定两国边贸条约者亦是她代表大周锦帝,来使西州她亦非初次,回纥王宫能将她列位大周来使,不无道理。
华鸾素额头青筋跳得几跳,只感觉头痛欲裂,下意识苦着脸,想象大姐周紫文若是在西州瞧见了自己,且与吐迷度已行过成亲大礼……她那般古板的人,又本着两国邦交睦邻友好的原则……后果不堪设想呐!
时健只当她被这一长串名单吓白了脸,笑得极是得意:“母妃只当我不学无术,一脑袋吃喝玩乐的主意,没一个能顶用,原来还有人比我更草包!”
他心中开怀,这日学习礼仪格外起劲,连前来教习礼仪的礼部大臣都惊诧不已,连连回想他这反常之态,最后归结为自家有女初长成,也不知几时被这混世魔王给瞧了去,生恐他做出这副听话的模样,乖乖学习礼仪,回头便向自已讨了女儿去做姬妾。
这礼部大臣自忖自己比不得梅录大人温纳海有战功在身,若二殿下开口,怕是难以推拒,只等教完了当日的礼仪,飞一般逃窜而去,惊得房内众人只当他家中有急事,引得时健大笑:“这老头跑得速度这般快,是不是家中有热闹好瞧?两位教习,不如我们也打马前去瞧瞧热闹?!”
这礼部大臣老蚌生珠,好不容易育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年方十六,如珠如宝,远远闻听此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总算脚力尚好,连滚带爬逃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