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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风雨离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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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河历759年秋,北川大陆西南,红珑与紫陌,两大帝国间长达数百年的对峙,终于有了结局。
红珑大军的铁骑,如十一月里肆虐的秋风,横扫过紫陌国的每一寸土地。铁骑过处,无数生气盎然的城镇变成废墟,曾经宁静祥和的乡村化作焦土,到处是惨叫、哀号,到处是血流汩汩、尸首遍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在经历了长达半年的坚守后,紫陌国的帝都——离歌城,终于迎来了兵尽粮绝的一天。在一个风急雨骤的夜晚,伴随着惊雷闪电的轰鸣,离歌城高大厚重的城门在擂木的撞击下坍塌成无数碎片,在满城百姓的哭喊声和红珑军将士的欢呼声中,蜂拥而入的红珑铁骑,将这座曾经的六朝古都,北川大陆上政治、经济、文化的汇淬点,繁华骄容不可一世的城市,化作一片尸山血海。
曾经高扬于城头的紫色飞鹰旗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红珑国的紫荆花旗帜。闪电划破夜空,映亮了红珑军战士手中疯狂的屠刀,也映亮了离歌城中的无辜百姓那一张张惊恐万分的脸。无数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倾情上映。震耳欲聋的雷声掩饰不住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号,滂沱大雨洗不去空气中四下弥散的令人作呕的浓浓血腥味,洗不净斑驳的城墙上、古老的房屋街道上无处不在的厚重的血迹。以富丽堂皇、穷尽奢华著称于世的紫陌皇宫,在熊熊火海中饮泣呻 * 吟。
国破家亡,天地同悲。
离歌城,西北郊。
阿乐在风雨中狂奔。
大雨倾盆如注,砸在他瘦弱单薄的身躯上,浇得他浑身透湿,雨水顺着额前的碎发流下,迷离了他的双眼。
找不到南北,辨不清方向,现在,阿乐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不停的跑!拼命的跑!
同伴被红珑骑兵一刀劈成两半的惨状犹在眼前,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一声声敲在他的心头,提醒着他:敌人的屠刀就在他的身后!
双脚终归跑不过四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阿乐的脊背上似乎已经感触到红珑骑兵长刀的刀锋所透出的彻骨寒意。
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越来越沉,胸口缓不过气来,阿乐张大了口,使劲的喘息着。不过,他并没有放弃,他还在跑。
此时,对他而言,跑,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一种生命的本能。
哪怕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岁月无痕,山川无言。匆匆过客如云烟,谁知女儿悲怨……”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风雨中,竟隐隐有女子的歌声,透过雷电的轰鸣和大雨的咆哮,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
“看黄尘滚滚,欲饮马征战。从来恩怨男人间,何必女儿心酸……”
歌声凄厉,曲调哀婉,夹杂在闪电惊雷之间,时高时低,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恍似鬼哭一般。
“都说女儿如水,都说女儿可怜。有谁知女儿肝肠断,为的是半壁江山……”
是谁家的女子,在这样的风雨之夜,凄然吟唱?
在歌声入耳的那一刹间,阿乐浑身打了个激伶,狂奔的脚步也猛地顿了一顿。
刺骨的风雨,生死的挣扎,令他早已忘却了什么叫寒冷。可是现在,这歌声,却令他浑身发冷,冷到连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
难道,这里是……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阿乐艰难的睁开眼睛。
如他所料,一座荒凉破败的庞大宅院映入他的眼中。
腐朽的廊柱,褪色的朱墙,断壁残垣拱卫着早已破烂不堪的高大门廓。昔日国主御笔亲题的“靖国将军府”的金漆匾额,在笼罩着厚厚积灰的门楣上,在密布的蛛网中若隐若现、摇摇欲坠。
唯有大门两侧的那一对石狮,在风雨间昂首挺胸,傲然而立,似乎想要向路人诉说这座宅院昔日的荣耀与辉煌。
阿乐第一天来到离歌城,就听说了这座著名的宅院。
十年前,这座宅院里曾经走出两位将军,一位皇后。
十年来,离歌城中,没有人敢走近这座荒宅一步。
传说,在没有月亮的夜晚,这座无人的荒宅中,时常会有女鬼凄凉的歌声传出,就好比——现在!
眼前的这座荒宅,正是离歌百姓口口相传的,著名的——鬼宅!
面对着“靖国将军府”仿若厉鬼的血盆大口般黑洞洞的大门,以及大门后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阿乐的心在一点一点的下沉。
自己慌不择路,竟误打误撞,跑来这里!
追兵就在身后,前方,已无路可逃。
已经到头了吗?是命中注定吧……
无尽的悲哀,在这一刻占据了阿乐的全部身心。
一道闪电划破风雨。
奔跑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凝固、定格。
阿乐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一抹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轰隆——”
雷声,伴随着他身后的红珑军骑兵夜枭般的狞笑声响起,为这风雨交加的夜晚,更添了一分诡异。
阿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透胸而出的银色刀尖上挂着一丝腥红的血迹,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迷离不定的金属光泽,也将他的脸映亮。
终于,结束了么?
在这里?
阿乐惨然一笑,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向前踏出一步。
将自己的身体,从刀锋下,一点点地抽出。
金属与骨骼磨擦,发出轻微的却是无比刺耳的沙沙声。随着长刀一寸一寸离开□□,血花混合着雨花,在漫天风雨间无比绚烂的绽放开来。空气中原本已十分浓冽的血腥气又重了一分。
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阿乐转身,回头。
灵魂随着喷涌的血水流出身体,在雨水的冲刷中消逝,被抽空的身体一点点地软倒,在失去意识前的一刹那,残留在阿乐视线中的,是挥刀刺向自己的那个红珑军骑兵极度惊恐抽搐变形的脸,和他那双正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身后的,空洞无神的眼睛;回荡在他耳畔的,是那个士兵充满恐惧的尖叫声——“鬼啊!”
阿乐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的家园被侵占,他拼命逃跑,却还是惨死在敌军骑兵的长刀下。
努力睁开眼,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眼前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朽气息。
这是哪里?黄泉么?
原来,这不是梦?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坐起,胸口处剧痛袭来,阿乐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自己真的已经死了么?
死人,又怎会觉得痛?
“醒了?如果你不想伤口再裂开,最好别乱动!”
女子的声音,冰冷。
身体再度颤抖了一下,阿乐记起了这个声音。
“岁月无痕,山川无言。匆匆过客如云烟,谁知女儿悲怨……”一段凄婉的歌声迅速掠过他的脑海中。
是的,没错,就是那个唱歌的声音。
身子底下垫着柔软的干草,胸 * 口的伤已被很好的包扎了起来。
真的没死?是被救了么?
救自己的,是那个唱歌的女子?
或者说,是那个唱歌的女鬼?
眼睛终于习惯了黑暗,周围的一切逐渐清晰。
房间残破潮湿,屋梁上蛛网纵横。屋顶和墙壁的缝隙间,不断有雨水渗入,滴滴嗒嗒的落下。
在眼睛能看清东西后,阿乐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向着女子声音来源的方向侧过头去。
屋檐下,一位白衣白裙、黑发垂腰的女子背对阿乐倚门而立,似乎正在悠然欣赏屋外的漫天风雨。
夜风拂起她的裙摆,动人的窈窕身影,牢牢地吸引住了阿乐的目光。
阿乐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这绝对是足以令世上的任何一个男子动心的美好身影,虽然他看到的,只不过是背影而已。
这世上竟有身材如此娇好的女子?
良久,阿乐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白衣女子的身上移开,想四下打量一下房间里的情状。
当他费力地将头转向另一侧时,映入他眼中的情形,却令他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在房间的另一侧,竟放着三四排供桌,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灵牌!
“这、这里——是、是什么地方?”阿乐可以清晰的感到自己的牙关正控制不住地上下打颤,声音也变了调。
女子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再度在他耳畔响起:
“这儿是靖国将军府的祠堂,你昏倒在门口,外面风大雨大的,我只好带你进来了。”
靖国府?祠堂?
这么说来,自己现在,是在鬼宅中?
阿乐努力搜索着昏迷前的最后记忆,自己被红珑兵刺了一刀,然后,然后……
在这一瞬间,那个挥刀刺向自己的红珑军骑兵抽搐变形的脸、充满恐惧的尖叫声,飞快地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自己为什么没有死?
是什么能令一个杀人如麻、见惯了血腥的老兵,流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
在自己倒地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
对了,那时,那个红珑兵的眼睛,分明正看向自己的身后。
他看到了什么?
等等,如果自己没有听错的话,他当时叫的是——“鬼啊!”
莫非……
深深地看了白衣女子一眼,阿乐再一次感到深深的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
莫非,眼前的白衣女子,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鬼?
可是,就算是鬼,这样美丽的一个女鬼,又怎么会让那个红珑骑兵,露出那般恐惧的表情?!
深吸了一口气,阿乐尽力克制住心头的忐忑不安:
“我只记得自己被红珑兵刺了一刀,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原来是姐姐您救了我,多谢姐姐!”
他猜不透眼前这白衣女子的年龄,只好称她作“姐姐”。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命大,那一刀只消偏上半分,伤了心脏,我也救你不得。”
长出了一口气,阿乐悬起的心落下一半,白衣女子如此说法,看来自己确实是活着的。
只是,这位救下自己的白衣女子,到底是人是鬼?
“对了,姐姐您也是为躲红珑兵,才藏身于这荒宅中的吧!”
这是阿乐可以、也愿意作出的最好的揣测。
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女子,阿乐真的很希望她回答“是”。
轻叹了一口气,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阿乐。
这一刻,阿乐连心跳也几乎停止。
身材如此娇好的女子,该有着一张怎样的绝美容颜?
不过,阿乐失望了。
一条雪白的纱巾,将女子的脸部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在漆黑的夜中,那双美丽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般闪闪发亮。
半晌,女子才幽幽的道:
“这儿,是我的家。”
“这儿?家?!”阿乐的瞳孔陡然收缩。
这座闹鬼的宅子,竟是她的家?!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人是鬼?”蒙脸的白纱微微颤动了一下,女子发出了一声轻笑。
阿乐只觉自己的灵魂似乎要随着这笑声破体而出。
白纱之下,笑颜该是何等靓丽?何等动人?
“这样的世道,做人,还是做鬼?又有什么分别呢!”
女子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几分哀怨,几分凄凉。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白衣的身影消逝于屋外的风雨中。
“这样的世道,做人,还是做鬼?又有什么分别?”
那轻柔的,却是充满了激愤与哀伤的声音,犹在阿乐的耳畔萦绕。
是啊,活在这样的乱世中,每一天都在痛苦与恐惧中挣扎着度过,过了今天,不敢想明天,这样苟且的活着,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阿乐是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八岁那年死于战火。
他和那些因战火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人们一起,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颠沛流离,乞讨求生,历尽苦楚。
他们逃到了离歌城,逃到了紫陌国的首都,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红珑骑兵的追杀,逃过他们手中的屠刀。
就在几个时辰前,阿乐亲眼看到那些曾和他一起逃难的同伴,那些年老的年幼的、相识的或是不相识的、曾帮助或是欺辱过他的人,一个个以各种难以想象的惨烈方式,倒在血泊之中。
摸了摸胸口的伤口,在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的同时,他也暗暗问自己——他还能比他们多活多久?
红珑兵早晚会搜到这里来的,这座荒凉的废宅,又能供他栖身几日?
死,或许是一种解脱?
阿乐的目光,不自禁地移向供桌上的那些灵牌。
祠堂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灵牌上布满了灰尘,挂着蛛网,有几个还歪倒在一侧。
不过,阿乐注意到,最边上的两个灵牌,竟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的尘垢。
阿乐心中一动。
如果有人打扫的话……那,只能是那位白衣女子了!
这两个灵位,是她的至亲之人吧?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说这里是她的家?
或许,在这灵牌上,可以找到答案?
虽然已经快十八岁了,阿乐只不过还是个孩子。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很强。
强忍胸口的痛楚,阿乐小心地撑起身子,眯缝着眼睛,努力去辨识灵牌上的字迹。
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阿乐也曾有过一个温暖的家,虽不富裕,父母却也省吃俭用,送他到学堂读书识字。
那是阿乐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直到,那一天来临……父母在屠刀下惨死,阿乐平静快乐的生活被战火焚灼得千疮百孔。
灵牌上字迹娟秀,似乎是出自于女子的手笔。
上面的字很简单,阿乐都认得。
左边的一个上写着“父苏文德之位”,右边一个写的赫然是“夫杨扬之位”。
阿乐从第一个灵牌看向第二个灵牌,不过是短短的数息。
不过在这极短的时间里,灵牌上的两个名字,却令阿乐的情绪,出现了很大的波动。
第一个灵牌上的名字令阿乐肃然起敬。
而第二个灵牌上的名字却让阿乐出离愤怒。
在紫陌国甚至是整个北川大陆,很少有人不知道苏文德和杨扬这两个名字。
在离歌城中,这两个名字更是和这座传说中的鬼宅一样家喻户晓。
十年前,“靖国将军府”在紫陌风光一时,只因这座宅院中,曾经走出过两位将军,一位皇后。
两位将军,一位是这座将军府的主人苏文德,另一位就是苏文德的养子杨扬。
一位皇后,指的则是苏文德的爱女,当今紫陌国主崇明帝的正室妻子——苏离。
可怜红颜薄命,这位传说中的紫陌第一美女在皇后的位子上只坐了不到三个月,就身患重疾,玉殒香消。
苏离的父亲,这座靖国将军府的老主人——苏文德苏老将军,一生驰骋沙场,战功赫赫,一次次率领紫陌三军将士,打退了入侵的红珑大军,被誉为紫陌第一名将,深得朝野敬重,百姓爱戴。
而他一手抚养长大的杨扬,自小便随他征战南北,立下无数功勋,与红珑国的三公主凤歌,并称为北川大陆当世年轻一辈中的两大传奇名将。
紫陌与红珑的较量,已经持续了数百年,正当紫陌百姓们为自己的国家拥有这样两位不世名将而倍感庆幸的时候,战争的天平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向红珑倾斜。
人们猜到的故事的开始,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局。
将军百战死,名将阵前亡。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
苏老将军最终实现了他的夙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害死他的人,却正是他一手抚育大的爱子杨扬!
因为爱上了红珑国的凤歌公主,杨扬竟然出卖了他的养父,背叛了他的祖国。
如果不是因为杨扬的叛国,阿乐不会失去他的家园,失去他的父母亲人,而离歌城今天也不会在红珑铁骑的屠刀下呻 * 吟。
这正是阿乐在看到这块灵牌后,会如此激愤的原因!
亲人朋友们倒在血泊中的惨烈景象再次在脑海中掠过,那令阿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他们临死前的痛苦哀嚎声再度在耳畔响起,在这刻骨铭心的仇恨火焰的烧灼下,阿乐已经完会忘记了胸口的剧痛,他几乎是一跃而起,扑向供桌上刻有“杨扬”名字的灵牌,抓在手中,两只手分握住灵牌的两端,狠狠地砸向供桌的桌棱,用力一掰。
“你在干什么!”女子的惊呼声、伴着她手中盛放食物的青花瓷碗掉地时发出的碎裂声同时响起,一道白色的身影如风般疾掠向阿乐,想要抢过他手中的灵牌。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灵牌的木质并不十分坚硬,阿乐怒火灼心,用力极猛。那灵牌甫一接触供桌的桌棱,立时“咔嚓”一声,拦腰折断,裂作两截。
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白衣女子扑向阿乐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凝固、僵硬,那双美丽的黑色瞳孔里,只余下正徐徐跌落地面的两截灵牌。
灵牌落地,发出两声沉闷的轻响。
白衣女子眼中深沉的悲恸,令阿乐心中一凛,一丝愧疚油然而生。不过,这丝因怜惜而产生的愧疚,很快就被复仇的快意所取代。
虽然感激白衣女子救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对自己刚才的作为,阿乐并不后悔。
慢慢地,白衣女子将灵牌从地上捡起,用衣袖一点点擦拭干净。
阿乐大气也不敢出,只呆呆地看着她做这一切。
小心翼翼地捧着两截灵牌放回供桌,白衣女子站定、转身、抬头,直视阿乐。
一股寒意从阿乐的心底升起。
现在,在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悲伤、没有泪水,只余下怒火,熊熊燃烧的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
白衣身影在瞬间疾冲向阿乐,少年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冰冷的手已扼紧了他的咽喉,大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这个原本像天仙一般美丽的女子,现在的动作和眼神,却分明是一只来自于地狱的恶鬼。
剧烈的晃动令阿乐胸前的伤口再度裂开,鲜红的血渗出,浸湿了衣襟。他想要挣扎,不过剧痛让他使不出半点力气。
“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死了我的兄弟姐妹!害死了千千万万的紫陌百姓!”
阿乐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的这些话。因为被她扼住咽喉喘不过气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并不甚清晰分明。
少年嘶哑的声音犹在荒宅中回响,白衣女子的动作却已戛然而止。
仿佛整个人突然被抽空了一般,那双抓住阿乐的手,陡然间失去了全部的力量。
于是,阿乐的身体从她双手间滑落,重重的跌到地上。
惊魂未定的阿乐大口喘息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躲到房间的一角。
他现在只想隔那白衣女子远些,越远越好。
直到他觉得双方已经保持了足够安全的距离,他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她。
白衣女子瘫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一动不动。
窗外雷鸣震耳,雨声淅沥,房中却是死一般的静寂。在雷雨声的间歇,阿乐听到了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白衣女子还是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阿乐几乎要以为她已经化作了泥塑木雕。
但那时断时续的抽泣声,却在这黑暗、静寂、空旷的房间中,反复的回响着,一声声地刺激着阿乐的耳膜,几乎要令他的神经崩溃。
终于,阿乐再也难以忍受,试着向她靠近了两步。
没有反应。
再靠近两步。
还是没有反应。
“你……”
仍然没有反应。
片刻的思想斗争后,阿乐终于大起胆子,走到白衣女子的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终于抬起头来。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冷漠、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剩下——泪水。
阿乐怔住。
这个刚才还犹如恶魔一般的女子,现在却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般,楚楚堪怜。
默默的推开阿乐放在她肩头的手,她斜倚着供桌坐下,手中捧着两块已摔成半截的灵牌,徒劳的、想将它们拼接起来。
那轻柔的动作,那温柔的眼神,仿佛是她手中触摸的,不是冷冰冰的灵牌,而是她的至爱之人。
阿乐坐在她的对面,一声不响的看着她,看着灵牌上那已不甚完整的“杨扬”二字,映在她清澈的双瞳中,翻来覆去的晃动。
“他是你丈夫?”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阿乐,快十八了。”
“你父母,是死在红珑兵手上的?”
阿乐默然。
“所以你恨他?”
阿乐垂下头,用力的咬着嘴唇。
半晌沉默后,白色的面纱微微颤动了一下。
再抬头时,白衣女子的眼中,少了泪水,却多了一份决然。
“真正害死你父母的人不是他,事情的真相,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样子!”
明亮的眼眸,眼神是这般的坚定、这般的诚挚,阿乐不禁动容。
“知道我是谁吗?”
面对一脸茫然的少年,白衣女子的声音空灵飘渺,有若天际浮云。
“我的名字叫苏离,苏醒的苏,离开的离!”
阿乐的瞳孔收缩。
“苏离?”
这座荒宅的旧主——靖国将军府的苏大小姐?紫陌的崇明皇后?那位传说中的紫陌第一美女?
不,不可能!
苏皇后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已病故了吗?
她,她,真的是鬼?!
注意到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惧,白色的面纱微微动了一下,面纱后的女子,发出“哧”的一声轻笑。
“以你的年纪,想是听说过我的名字的!
“我就是苏离,苏文德是我父亲。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崇明皇后!”
纤细白皙的指尖,从灵牌上的“杨扬”两个字上缓缓滑过,女子的眼中,柔情无限。
“他,才是我的夫君!”
阿乐愕然。
她在说什么?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真正害死你父母的人不是他,事情的真相,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样子!”
她又轻声的重复了一遍。
“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阿乐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