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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18 ...

  •   15

      萧育放下竹简,看了看眼前明显心不在焉的天子。

      “陛下……陛下……”

      将竹简敲在桌面发出一声脆响,“陛下。”

      刘骜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放空的眼神收回一些,定定的看向喊自己的人。

      “陛下可是在想,上林苑的花开了,午后邀哪几位夫人共游?”

      “是啊……”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答了什么,成帝猛然住口,轻咳两声整理出一脸威严。

      “呃,朕是说今春风和日丽,今年一定会风调雨顺,朕心甚安。”

      萧育脸色变了变,几乎要发作,却硬逼着自己忍下,闭了下眼顺了口气。

      “陛下可听见臣刚才念的那道上疏?”

      “朕听见了,听见了。”

      “那陛下以为如何?”

      “不过是几个郡县小事,萧大人处理就是了。”

      萧育将竹简往他面前一扔,神色严厉。

      “这上疏上写的是南海,益州,琅琊,汝南,颍川等郡开春至今未下一滴雨水,恐今秋失收,请朝廷早作准备。”

      刘骜眼神有些闪烁,略略偏开头。

      “方才陛下说今春风和日丽,一定会风调雨顺,这是在臣给陛下念了这道上疏之后。陛下听完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臣敢问陛下,臣今日在这里念的这些上疏,您听进去多少?”

      刘骜本有些惭愧,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为天子,岂能被这样教训,便冷了脸强撑道。

      “朕乃天子,每日面对这么多上疏,哪里都管的过来。萧大人是我御史大夫,自然应该分劳,还有朝中各文武,都应替朕分担。都让朕处理完了,还要你们何用!”

      萧育愣了愣,终于意识到,面前不是自己可以随意放纵脾气的人。

      而那个人,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作为君主该做的事,刘奭不曾放松懈怠。

      “臣明白了。”萧育躬身行礼,随后将刘骜案上的一摞竹简统统抱进怀里。

      “臣这就回府去替陛下分忧,陛下是去上林苑也好,随便哪一殿夫人那里也罢,不用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萧育对刘骜来说,不同于普通的臣子,萧育是他的太傅,也更像是长辈。

      很多时候,王太后都不能劝的事,萧育却能劝动他。

      所以这时候,意识到自己也许有些过分了,刘骜急急的喊了声,“太傅。”

      萧育摇摇头,“臣这太傅做的不好,陛下以后莫再这样叫了,折煞老臣。”

      16

      “陛下说不见任何人,萧大人,请不要为难我们!”

      宣室殿外的侍卫们一脸为难的拦住萧育,他们心里暗暗祈祷大司空能放弃硬闯,回心转意。

      但萧育显然不准备转变念头。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陛下,要拦我,就用你们手上的刀割下我的脑袋。”

      侍卫们自然不敢要他的头,但也不敢轻易放他进入,就在两难之地,当值的老常侍走了出来。
      这老常侍伺候过三代君王,萧育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在宣室殿,当时他跟随的还是宣帝。

      老常侍看是他,就挥退了左右侍卫。

      “让大司空进来。”

      “陛下让我进去?”

      老常侍摇摇头,“老臣自作主张了,萧大人,还没被拦在过宣室殿外头吧?”

      “多谢。”

      萧育同他擦身而过,老常侍又低低嘱咐了一句。

      “赵昭仪在里头。”

      “什么?”

      “说微恙在身,没陛下陪着不踏实。”

      “简直放肆!”

      萧育大步进入,在案前叩拜。

      “臣萧育,参见陛下。”

      刘骜搂着赵合德,正往她嘴里哄着喂些饼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萧育进来,直到他出声才惊觉回头。

      “大司空?朕未曾召你前来。”

      “是臣冲撞陛下,还请陛下赎罪,不过臣有急务,必须同陛下讲。”

      刘骜放下手上饼饵,手仍旧搂在赵合德腰间。

      “罢了,讲吧。”

      萧育抬头,瞥了一眼成帝怀里的赵合德,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这里是宣室殿,臣要同陛下讲的是国事。”

      刘骜笑了笑,却略有些讽刺,“这里自然是宣室殿,大司空也只会同朕谈国事,这有什么问题么?”

      “那陛下最好先请赵昭仪回昭阳殿。”

      赵合德扯着刘骜衣袖撒娇,“陛下,臣妾头还晕……”

      刘骜立刻低头去哄,“好,好别急,没事,朕不会……”

      “陛下,此乃宣室殿,臣要说的是国事。”

      “大司空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什么?”

      “臣只有这句话,陛下自当衡量。”

      萧育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眼神坚定严厉。

      刘骜心里打了一个突,萧育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但他却见过萧育这样的眼神。

      萧育曾在争论国事时这样看过先皇,刘骜当时觉得他是大不敬的,但是先皇却妥协了。

      刘骜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的固执,在他当自己的太傅时,刘骜就知道他有多固执和骄傲,萧育决定的事,再难,都是一定要做到的。

      成帝终究无奈,唤赵合德身边的家人子送她回去,又说了不少好话赏赐了许多东西。

      刘骜觉得有些累,他最近一直觉得自己很累,身体不好,没有赵合德在身边抚慰,就更觉得如此。

      所以他有些像是瘫坐在那里,没精打采的开口。

      “现在,大司空可以说了。”

      “陛下定要立定陶王刘欣为太子么?”

      刘骜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诏已经拟好了,明日就要在朝上颁下,还有假的么?

      “臣请陛下三思,改立中山王刘兴。”

      “不可能。”

      萧育重重跪下,以头顿地,高声重复。

      “臣请陛下三思,改立中山王刘兴。”

      疲惫的刘骜猛的扫开面前案上所有东西,呯拎乓啷砸了一地。

      “朕说不可能!”

      萧育抬起头直起身,仍旧跪着,就好像是终于看到了虽在预期中却不希望成真的绝望,失去了力气难以站起。

      他眼神里有一种悲伤和无奈,刘骜看不懂。

      “到头来,还是要将这大汉江山交给定陶王。”

      成帝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也同时不解着。

      “错了,是我错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为你刘骜求下这皇位。因果轮回,你终究是要还给定陶王。”

      “放肆!”

      萧育平静的看着面前踢翻了几案的刘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奭,我错了,但是……我不后悔。」

      17

      天牢很黑,也很潮湿,萧育对这里不算陌生,很多年前他被关进来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他只想笑,那时候……他们两个其实只是赌气而已。

      刘奭还在的时候总是说,服软的,妥协的都是他。

      但一直在妥协的,又何尝不是他萧育。

      其实他们两个都明白,表面上是刘奭纵容萧育,但在感情上,一直都是萧育在纵容刘奭。

      萧育唇边露出一个微笑,举杯饮尽杯中酒。

      傅瑶这个女人还是像很多年前一样愚蠢,什么都看不透,什么都想抓在手里。

      她仍旧不懂,未央宫,永巷,在这里,没有什么是能真正抓得住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

      不过蠢归蠢,带来的酒还是不错的。

      王政君进来的时候,看见萧育在倒酒,于是她说。

      “没想到,有人比孤先来。”

      萧育晃着酒壶笑了笑,“定陶王太后来看我。”

      王政君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她看得透,她知道在永巷里要舍弃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她不是没有渴求过自己夫君的爱,但当她明白自己永远都得不到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该放弃。

      王政君在另一边坐下,她的眼睛好像看着很远的地方,她开口说话,声音里带着晦涩的哽咽。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输给了司马良娣,后来,我以为是阿瑶、阿媛,还有那些年轻的夫人们。”

      萧育没有看她,他只是静静的喝着酒,一点一点。

      “我不想放弃,我也试图去争取他的爱,虽然手段并不高明。后来,我想是我太无趣了,让他觉得无聊,但我还是不想放弃。”

      王政君放弃了望向黑暗里的视线,转头去看萧育,“萧大人,你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放弃了么?”

      萧育点点头,“我想我知道,那之后,你变了。你不再将心放在他身上,你的眼里只剩下你的儿子。”

      “是,那天之后,我看明白了。我没有输给司马良娣,没有输给阿瑶,野没有输给阿媛,我甚至没有输给永巷里任何一个女子。”

      王政君眼眶发红,但她硬逼着眼泪不流下,“我输给了你。”

      萧育低垂着眼睛,并不回应,他知道不需要,王政君的话没有完。

      “那天,他来抓我们……但他的眼里没有我,他看不见我,我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不……一个透明的人。他本该是来惩罚他行为不端的皇后的,但当你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的眼里没有他的皇后。”

      王政君静了片刻,好像为了支持自己说下去,努力的让自己平静。

      “他看不见他的皇后,他只看见你。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他就只看见你。”

      她又顿了一下,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低喃了一句。

      “他的心里,也只有你。”

      萧育的酒杯空了,他没有再去倒酒,他终于转头看向王政君。

      “你有资格恨我,如果不是我,至少你不会到他的身边,不会受到伤害。”

      王政君露出苦笑,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不恨。甚至,她爱,她一直爱着,一直。

      “当年你拼了命也要保住骜儿的储位,因为觉得亏欠我么?”

      “刘骜是你唯一的希望,但也不仅仅如此,刘康太过孝顺,傅瑶会动摇大汉根本的。”

      “骜儿也动摇了大汉根本,他做的并不好。”

      “既然总要动摇,能晚一天,都是好的。”

      18

      他闭上眼,冰冷的刀锋高悬在头顶,正午的太阳被阴云掩盖。

      泪水滑落,他的嘴角却带着笑容。

      记忆里,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刚被册立太子,就敢在未央宫的朝阳下大言不惭。

      「我大汉江山会千秋万代,永世传承!」

      那兴奋的小脸回过头,灿烂的笑容比初升的朝阳更为喜人。

      「次君,你信不信?」

      大汉根基已损,前途风雨飘摇,但萧育仍说。

      “我信,刘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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