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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破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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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今天本该是一如既往、天气也好、稀松平静的一天。
但天际染上了血色的昏黄。
眼前破损的房顶失去了遮蔽的意义,它四分五裂地变成一堆断木、一座废墟、一个断绝活人生机的绝望困境。
笼罩在废墟上的尘埃仿佛是死神的面纱,那其中奋力伸出一只手,棕发绿眸的女人大半躯体都被压在残木废墟下,她逃不出来、绝望地呼喊求救,恐惧又清醒地感知着代表死亡的大地颤栗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卡露拉!!!”
这一幕简直该死的熟悉。
......
“喂~卡露拉~三笠~艾伦~”
步子慢吞吞地拐到巷子口右转后的上行楼梯处,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耶格尔一家,泽蕾尔眯眯眼,迎着午后的日光冲着三人边打招呼边走上去。
与正往下行的格里沙擦肩而过时,对方显然被她苍白的脸色震惊到了。
在医生打开医包之前,泽蕾尔连忙阻止了她并表示自己只是太久没吃东西了。
“睡得过头了嘿嘿。”
格里沙哑然失笑:“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吃点吧,我记得还有些土豆炖牛肉。”
泽蕾尔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正有此意。”
陷入昏睡前利威尔的体温还触手可及,睡醒后人却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餐桌上贴心地放着一篮子面包和一瓶牛奶,大概是打算给睡醒之后的她吃。
但在炎热的天气里,面包放上了一天一夜后已经硬得不能再吃了,牛奶也似乎变了味道。
咬下一口面包后牙龈被硌得生疼的泽蕾尔做出如此判断,出门一问邻居,果然调查兵团离开已经是前一天下午的事情了。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啧,得赶紧把剩下的药丸给扔了,这哪是什么补药,根本就是要她命的毒药!
“咕噜咕噜...”
嘛,在此之前,还是先去卡露拉家解决下饿肚子的问题吧。
泽蕾尔这样想着,但因为饥饿导致声音有气无力,家门口的三人大概都没注意到她。
卡露拉和艾伦说了几句后,男孩就气冲冲地跑远了,留下一脸担忧的母亲又转身跟三笠嘱托起什么,泽蕾尔走到她们身后时也只来得及听到后半句的‘要互相照应’。
三笠郑重答应后,先注意到了后面来的泽蕾尔:“日安,泽蕾尔夫人。”
“嗯?”卡露拉顺势回看,被来人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泽蕾尔,你生病了吗?脸色好差。”
右手一把抓住木头扶梯,半个身子依靠在木栏杆上,泽蕾尔喘着气,有气无力地打着招呼:“日安,三笠。美丽的卡露拉夫人,听闻你家里还有些可口的佳肴,想必你肯定因此苦恼着,但不必再为此担心,就由我来帮你解决吧。”
瞪一眼泽蕾尔,卡露拉扶额无语道:“饿成这样还有力气油嘴滑舌。”
“嘿嘿,卡露拉快让我进去吃口香香的土豆炖牛肉吧,真的要饿晕了。”
平日里走惯了的阶梯今日爬起来比想象中还要漫长,再加上全身肌肉酸胀——不,也不能说酸胀,言灵之力已经治愈好了肌肉过度劳累带来的后果,但肌肉记忆暂时无法消除,以至于泽蕾尔现在的走路姿势还是颇为奇特的。
三笠默默看着,觉得此刻不明原因叉着腿的泽蕾尔很像阿尔敏提过在书上记载的一种生活在海边的动物,螃蟹。
“卡露拉阿姨,你去热汤吧,我扶泽蕾尔夫...姐姐进去。”
木栏杆上抓着的手在细微频率地打颤,目力极好的三笠注意到这点,主动上去扶住泽蕾尔。
“诶?”泽蕾尔自是惊讶,赶紧站直了身体表示爬楼梯的劲已经缓过来了:“刚刚就是有点累,我自己走进去就好。”
怎么可能让只长到她腰那么高的小女孩扶,那也太夸张了。
女孩上前抓过泽蕾尔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另只手扶住腰,用行动表达了拒绝和坚持。
“要互相照应。”
吃饱喝足,泽蕾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三笠早早就出去找艾伦了,家里现在就只剩下她和卡露拉两个人。
“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卡露拉打趣道。
再怎么说也是结婚十年的女人,泽蕾尔方才那会走路的样子,卡露拉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她泡好茶,给自己和对面那个眼神游移的人都倒了杯:“不过你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夜生活还能这么火热...”
“等等,打住打住,我真没有任何秘诀!”
过去地下接的房子隔音算不上多好,动静闹大的时候虽然极少但也会被人听了去当饭后闲谈。
拿这事闲话的混混一般都被利威尔狠狠收拾了,但架不住会看眼色脑子灵活的酒馆姐姐们都私下来找泽蕾尔讨教‘如何在chuang shang 让男人永远对你yu 罢不能’的诀窍。
其实这事没什么诀窍,非要说的话也不过是她和利威尔在这事上非常合拍,但这样的理由都会被酒馆姐姐们误以为敷衍,就算给出了答复还是会三番五次缠上来问,让泽蕾尔头痛得很。
毕竟又不是那群臭男人,她没法下手揍跑啊。
因此一听到这熟悉的开场白,泽蕾尔赶紧出声打断,语气十分真诚。
“嗯??”被截住话头的卡露拉显然吃惊极了,翡翠绿的眼睛眨巴两下后浮出笑意:“我是打算说既然夫妻感情生活这么好,怎么一直都没有个孩子?”
“你和利威尔都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有女儿的话,绝对超级可爱吧。”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泽蕾尔干笑两声:“嘛,这种事可遇不可求的,而且男孩也挺好啊,你家艾伦不是很有活力吗。”
“那孩子...”卡露拉皱起眉头,脸上原本打趣的笑容也略微僵硬,眼中满是担忧:“他就是个性格冲动的笨蛋,认定要做的事情,就算知道再怎么危险也要硬闯。”
“我知道艾伦他有多讨厌这座墙,可如果没有这堵墙,我们人类怎么活得下去?天天都嚷着要加入调查兵团,那孩子是真觉得自己不会被巨人吃掉吗?!”
“还好现在有三笠在他身边,就算他不听话,三笠也能管得住他。”
“泽蕾尔,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加入调查兵团?抱歉,我真的不能理解,像之前那样安稳的生活难道不好吗?调查兵团真的太危险了!”
从担忧焦虑到排斥质疑,卡露拉的情绪起伏和质问让泽蕾尔陷入沉默。她并没有这些话而觉得不高兴,只是现在才发觉自己突如其来加入调查兵团的决定可能或多或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母子之间矛盾的加剧。
大概艾伦还会很高兴地认为自己和她是一个阵营同种想法的人吧。
生活在墙内的人终生都难以见到巨人的残暴,比起相信人类的‘未来危机’论,在居安思危的想法之前,大多数民众更加排斥厌恶的是只会带回大批牺牲者的调查兵团。
且不仅自己送死,还要鼓舞别人一起送死,最后还死得毫无意义。
所以卡露拉的态度再正常不过了,甚至说得上是委婉。
但是啊......
“因为我最重要的人在那里,而且他也坚信着某个可能会实现的未来。”
泽蕾尔低头喝了口红茶,茶香沁脾,非常好闻。
“既然他相信,那我也会相信;他有能力去努力,我的实力也不差。”
她弯了眼眸,语气甜蜜:“跟挚爱一起实现人生理想,很浪漫啊~”
卡露拉:“......就算会死?”
“嗯,就算是会死。”泽蕾尔没有犹豫,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强,我和他,都不会死。”
不久前在墙角听到一耳朵而得知的巨大盐水湖,她也想和利威尔一起去看看呢。
......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知道了自己给耶格尔平静的生活增加了麻烦,泽蕾尔还是决定出来找艾伦谈谈。
起码得让他知道敢于用命去换取目标达成绝对不是一件值得肯定赞赏的事情。
从卡露拉的描述里来推测,总觉得艾伦会是这样的笨蛋啊。
头痛。
尤其是在跟今日守城门的汉尼斯聊上几句后,这种预感越发加重了。
“艾伦啊,嗝,从上午之后就没见过咯,”汉尼斯满脸醉酒后的红晕,显然又喝上头了。
调查兵团昨天才出去,没有特殊情况下今天也不会回来,所以驻扎兵团的人都在心安理得地摸鱼。
汉尼斯甚至还笑道:“那个臭小子今天还给我们取了个新名字,说要我们以后改叫修墙队得了。”
“嘛,艾伦也确实是开始叛逆的年龄了。”
“叛逆期的小孩可说不出那种话来。”旁边另一个面生的驻扎兵团士兵面色不虞,说完这句后又打了个酒嗝:
“就算一辈子出不了城墙,吃了睡睡了吃也能活下去,但这种活法跟家畜又有什么区别?”他语气不爽地复述早上听到的话,后又发出一声巨响的鼻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如果不是看在耶格尔医生曾经救过我们整条街的份上,换做别的人我绝对会把他好好教育一顿。”
说完这话,他眼皮一跳,一股恐慌涌上心头,这感觉像极了多年前曾在墙上好奇往外看时与一只巨人陡然对上视线后的胆寒。
那是被捕食者的目光锁定后丝毫生不起反抗之心的畏惧。
“拳脚是最不讲理的暴力方式,如果小孩子需要教育,那也是好好地跟他讲道理。什么都讲不出来就只知道指责和否定,不也就代表你无法反驳他讲的是事实吗?”泽蕾尔冷冷嘲讽道:“用暴力掩盖你的无知,还真是个有能耐的成年人呢,你这辈子也就只配喝这种劣质酒了。”
泽蕾尔当然能骂得更脏,但顾及到对方可能迁怒到那两个孩子身上,妨碍耶格尔一家日后的生活,她忍了又忍,把屎屁尿的词语勉强憋了回去。
被骂的人羞恼得满脸涨红,汉尼斯眼疾手快把准备站起身回怼的同队又按住,照例当起了和事佬:“算了算了,喝酒喝酒。就算是劣质酒,配上花生米不也一样挺好喝的?下酒菜就是灵魂啊。”
边说边冲泽蕾尔打眼色,后者冷冷盯着放大话的士兵,直到这人梗着脖子后又慢慢坐回去后,才呵声收敛杀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确认泽蕾尔走远,他才忿忿不平地小声说道:“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反正最后要死在巨人嘴里的不会是我。”
走在热闹的集市间,泽蕾尔先去邮局询问有没有从雷斯家族领土内牧场寄来的信,随后得到了第三次否定的回答。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从过完年后,她去过农场一次,但那次没能见到希斯托利亚,据说是被领主接走了。
后来因为雪山拉练和调查兵团的越来越忙碌的日常,她只来得及寄信。但年前寄信三天内都会有希斯托利亚的回信,但这次却已经许久没有过回信。
本来还以为是不是被送错了地方,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
就像是被人刻意拦截了她和希斯托利亚之间的通信。
泽蕾尔心里有种不舒服的预感,决定明天再去一趟农场看看。
最后她是在河边找到的艾伦,以及他身边的阿尔敏和三笠。
阿尔敏身上的衣服脏脏的,明显又是被人欺负了一顿;艾伦和三笠的衣服还算干净,大概两人是一起赶到,欺负人的那群人看到三笠也到了,知道会被反揍一顿所以干脆先逃跑了。
泽蕾尔快速判断情况,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出块糖果塞进被她突然出现惊了一跳的阿尔敏手里:“给你,王都来的新糖果哦。”
阿尔敏迅速回神,礼貌道谢,然后在对方隐含期待的目光下,拆开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
糖果很甜。
泽蕾尔学着他们一起在河边阶梯坐下,拖着下巴问:“今天又是谁惹祸了?”
“我们才没有惹祸,是那群混蛋又在欺负阿尔敏,我是去帮阿尔敏打跑他们的。”艾伦气呼呼地反驳,三笠默认着赞同,却都没有注意到听到这话后阿尔敏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
坐在他身侧的泽蕾尔恰好注意到了,她思考一会,歇下了摸头安抚的打算,直接问阿尔敏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尔敏:“因为我说人类总有一天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被他们打了,他们说我是异端。”
听到这话,艾伦又来了脾气,气恼地往墙的方向用力扔出石头:“不过是想去外面,为什么就要遭人白眼?”
“因为一百年来,大家只要生活在墙内就一直平安无事;非要去外面的话,却很有可能把他们招惹进来。而且就王政府的方针,对外面的世界抱有兴趣本身就是禁忌了。”
分明是受害者,却能站在施暴者的立场平静解释,且还顾虑到当前局面的分析,阿尔敏看上去从容淡定,并不像艾伦那样觉得委屈不平。
这一点让泽蕾尔对他有些改观了。
这种熟悉的论调,理性的思考逻辑,还都是金发......
泽蕾尔突然有些后槽牙发痒。
该怎么说呢,这大概是对待抢走自家饲养的猫科动物一半抚养权的不爽吧。
在认识埃尔文之前,确实很难让身边人能够联想到利威尔身上还会出现‘忠诚’一词——特指上下级的那种。
不过在地下街的时候,也没人能当利威尔的上级。
稍稍出神一会儿,艾伦就已经抱怨起三笠告状的事情,但又被三笠精准怼了回去,噎着口气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说。
幸好阿尔敏的问句帮艾伦润了过去,艾伦磕巴着回道:“这个...他们肯定不高兴啊。”
“不高兴是正常的啊,笨蛋艾伦。”泽蕾尔挑眉:“调查兵团的任务确实都非常危险,我们也经常失去同伴,但是所有人都很珍惜生命,拼命地爱惜自己,因为大家都知道,只有活着才能为人类的未来做出贡献、实现梦想、实现自我价值,而不是拼着仅有一次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一腔孤勇。”
“你听好了艾伦,不重视自己生命的人,也会漠视别人的生命。所以不要再说‘就算有生命危险那也是你的自由’这种话了。”
整天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就算是自己的孩子,她和利威尔也会反对到底的。
三笠投来感谢和赞同的眼神,附和道:“连泽蕾尔夫...姐姐都这么说了,所以艾伦你绝对不能加入调查兵团。”
艾伦再次被噎住,把脸撇到一边去。他消化着泽蕾尔说的话,打算先用沉默的姿态表达自己的不服气。
但起码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泽蕾尔欣慰地想到。她又转向身旁的金发男孩:“阿尔敏,你也想要加入调查兵团吗?”
“我认为短时间的躲避是为了在强敌面前自我保护,但自我保护的时间太长,就会散失探索未来的勇气和主动性。墙外的巨人从未消失过,他们不进来,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主动进攻的可能性。”阿尔敏屈膝抱臂,眸光沉静如水,专注地看向运河水中城墙扭曲的倒影:
“我也觉得坚信城墙内永远安全的人的想法有问题,就算墙壁一百年来都没有被破坏,但是谁又能保证...”
“今天就不会被破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