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9、九

　　九
　　有时龙也自己心里也奇。醒着梦里，都明白自己是把这个人恨定了。就连梦里的灯影儿遥遥照着的也是一江秋水的心事。恍惚醒来时亮却就在身边，将被拉高了给自己盖上来，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道，“睡也没个安稳，回头风吹得肩窝疼，还有谁管你怎的。”龙也倏地睁开眼看他，也不说话，便要起身。亮在床沿上坐着淡淡看他，问，“你不再憩一会儿了？时辰可还早着呢。”龙也披了衣裳只道，“我有话跟你说。”
　　亮低低笑了一声道，“你又想怎么样。几时轮到你操心起这么多。眼看上原家的艳帜有人替你张了，你还不足？可是这迎来送往的日子把你过舒坦了！到今天还放不下这盛名儿。”龙也变了脸色，劈手一个耳光过去，骂道，“你这人狗嘴里算是吐不出象牙了！”亮一把逮住他手顺势带进怀里，狠狠箍紧那细软的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也给我有点谱子。你叫我暗里看着那孩子行动，这也随便你。只是那孩子就算真走上你这条道，又关你什么事？”
　　龙也推开他，恨声道，“你不管，我自会找人管。不劳锦户少爷费心了。”亮变了脸色，探手抓他回来，冷冷道，“你再敢招惹中丸田口那一群人，可就别怪我了。”龙也死死盯着他，突然噗嗤一笑，竟如千花盛放，细声问，“那你究竟管是不管？”亮冷笑道，“我凭什么管？你且出去打听打听，这些日子来谁不知道上原家新来个孩子，好容易昨晚出来给人见了一见，你还叫田口去横拦竖挡，又有个仁浑水摸鱼，存心捧他的风头抬价钱呢！多少人虎视眈眈，我跟着掺合什么。”
　　龙也怔怔看了他半晌，轻声道，“我可不敢从你这话里指望什么。”亮眉头一皱，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回去，看着他只不说话。龙也偎他怀里静了一刻才道，“你帮我罩着他吧。”亮轻轻冷笑道，“那算什么？你还嫌我跟上原家缠得不够？”龙也便不说话。两人僵持了半晌，亮才低低叹了口气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在外面的名声你不知道怎的，叫我罩他，却不是更害了他。”龙也笑道，“你名声怎了，锦户大少爷迷途知返，可是一时佳话呢。”亮挑着眉森森地说，“你再说一遍。”说着拇指卡在他喉头微微摩挲，倒有几分威胁味道。龙也笑了笑，“我倒不信你能扼死我。”亮也笑了，突然说，“你说的那事我不做，除非……”龙也立刻截了他的话，冷冷问，“除非什么？”亮看着他眼睛静静地说，“除非你肯搬进这里，离了上原家。”
　　龙也半晌不语，慢慢推开了他，一径穿好衣裳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突然笑道，“你母亲是给人养的，你自己是庶出，如今还想把我养在外面做小？”只听“啪”的一声，他脸上早着了一掌。亮指着他恨声道，“你这是勾着我打你呢！明知我怕听什么你偏说什么！”那一耳光却打得重了，收回手便见尾指上那枚黑曜戒指染了一痕晶薄透亮的红，正慢慢浸在手指上。看那边龙也捂着脸颊，一把揪他过来便看个仔细，脸上却没带伤。龙也挣开，忍痛道，“你既然怕，就少打这主意！多少人盼着被你拿这房子收起来呢，可饶了我吧。”亮恨道，“你究竟要我怎么样？”龙也不假思索，便道，“我要你死开点，少管我的事。我跟你什么关系……”话没说完便给亮一把推倒，按着狠狠吻了半晌，几下便将衣裳利利索索扯了下来。一点声音胶在厮缠湿腻的唇间，喘吁吁地迸在两人耳畔，像问人又像自问，只道，“你说我跟你什么关系！”

　　和也开学之后过了大半月都平安无事，他也渐渐放了心，却习惯了在这宅子里的日子，慢慢便也冷静下来。日日在学校里走过一遭，便想着自己是男孩子，早晚有一番事业要做，终不成真跟龙也一样。想到前一阵子还有些心惊，特别是那一晚，简直如梦。若说是梦，拉开衣橱门骤眼便见那晚穿过的衣裳，品月底的丝衫子衬了织金纹样，又鲜艳又雅净，看着自己都要出神。到这时才敢想起那一晚，自己确生了几分同龙也争妍的心思——却是再不敢深想的。
　　只是仁断不容他不想起。日日车开到门前接他，上原却也不管不问。起初和也好奇仁有这许多闲暇，后来才知他竟是大学生，用他自己的话说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不成材”了。只这大学就考了两遭，第一遭进去读了半年就停了，过了大半年倒又考了进去。一出两进，他倒是自在得很。和也问起他，这般折腾家里竟不说话，仁便笑着岔了过去。
　　只是常有他接送难免不引来闲言闲语，和也横下一条心也不在乎，归齐他中学毕了业大抵是要回父母身边，这一年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况他日日在上原宅子里心中无限不安，却不知能与谁说。仁纵使不是个掏心掏肺的对象，却能让自己打从心里舒服熨贴起来。只这一点温柔，也便绕出几道心结。

　　忽有一晚仁叫他出去，和也本不要去，听说是大学里寻常晚会，好奇起来便松了口。黄昏时仁来接他，衣橱里随手拽了件什么换上，下楼去仁见了却一声喝采。和也不由得红了脸，啐一声道有什么好赞的。仁看着他身上那件鹅黄软缎镂雪青琵琶花的衫子笑而不语。出门时仿佛听见龙也房里有动静，和也却没细想。仁一径将车子向山顶开，他这才慌张起来，失声问，“这是做什么？”仁只笑道，“不瞒了你你也不肯来不是。关在那房子里人都要生霉了，还不出来散散心。”和也又急又怒，只叫他送自己回去。却眼见仁将车子停在一家豪宅门前，借着闸门自行开启的空隙笑说，“你可放宽心好不好，我总不见得卖了你。”一句话便教和也红了脸。
　　进门迎上来的是见过的田中圣，不知为何和也竟稍稍放了心。仁也着实不打诳语，只安分陪他，打趣也规矩了几分。客厅里聚着的人多半年轻雍容，和也倒有一大半没见过。一眼瞥见田口和中丸，那两人在圣身边不知说些什么，附耳微笑的姿态竟有几分惹人羡慕。随即圣便跳上了桌子，抬脚将杯盘踢到一边，敲了敲手里酒杯朗声说，“各位，今晚的重头戏——”说着滑稽地一鞠躬，做了个要跪不跪的邀请手势向身后一比。他还未起身，楼梯上却有个人走了下来。塔夫绸长裙擦出一串悉窣，水粉颜色裙裾同相配长手套上打满了玫瑰花结。人面桃花的脸给那一身桃花瓣的粉红衬成了水嫩晶莹的一团。细碎黑发给一顶晶光四散的小小钻冠束着，愈显得一张脸花光露气，一双眼宝光流转。竟是个绝色。只是满庭宾客连和也在内，见了他这身打扮却都齐声笑了起来。和也更是忍不住心里悄悄噫了一声。
　　这个人他可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