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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桃花源境是一个结界,这里并没有桃花,也没有什么别的花。我和表哥刚逃到这里时,很不幸地坠崖了,幸运的是,山崖下有一个很隐蔽的山洞,我们既逃过了追捕,也活了下来。

      山洞一开始光秃秃的,只有洞口的一棵歪脖子松树做装饰——我看见它总会想起松起道长。

      等表哥拿出他从道观里抢来的结界,便有些家的样子了。

      我是说有了阿云之后。我应该是想这么说的。

      表哥修的是多情道,我一直觉得他修行不专,十多年过去了,他不仅没有什么精益,还慢慢有了老气。

      “什么老气啊,你哥我这是有魅力,成熟的魅力,你懂不懂啊,修无情道的小妖怪。”

      “亭生哥哥年纪大,亭生哥哥坏。”阿云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我们都笑起来。

      我有想过让阿云和我一起修道,可她对此倒不大感兴趣。

      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我并未瞒过她。

      和表哥不一样,我虽然起步晚,但却意外地很有天赋——怪不得松起道长那么想收我为徒。

      因为我当初也并不是很想修道,所以对于阿云不愿一事,我倒是觉得正常。

      我一直根据表哥给我的一本修行指南修行,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也是他从师门抢来的——抢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追杀我们追杀谁啊。

      根据书上所述,我的修行进度已是天才级别的,目前已得驻颜之法,再修个五十年,延年益寿不是问题。

      只是……

      “只是,你这吐纳怎么这么不稳啊?”表哥过来打探我的进度。

      “有吗?”我自己并不觉得,“我觉得你的呼吸好慢。”我开始挑他的毛病。

      “哪有,我很正常的……要不然还是带你出去看看大夫吧?”

      “我不需要看大夫。”

      “你是不需要,但是,你还不尽早下决定吗?”

      忘了说了,这是有阿云之前的事。

      时光如镜破碎在我的眼前,支离残片掉落□□心间。我多年来常常悔恨那些年的误事,一眼望到头的回忆里,阿云有时在眼前等我,有时又如烟散去,告诉我往事随风不该常忆。

      原来我一直在回忆有她的过去,尽管现在我正处于相同的境地。

      表哥常常去山南边的城里转,我却少出门,只在山谷间转悠。我们都不敢再回京城,担心会牵连舅舅一家。

      我到底没有出去,如今已不比往日了,我不再是那个表哥一抬手就被拖着走的小女孩,他已经打不过我了。

      我还记得那一日是冬日,外面下着大雪,我正坐在松树旁打坐。表哥做好了饭,出来喊我进去吃,结果一出来就看见雪地里一片血渍。

      我倒在血泊里。

      很可笑,分明是无情道,却偏要修行者谈一场情爱再斩断情根。

      “留燕,你、你愿不愿意把我们的婚礼补完?”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这两件事,我一件也不愿意。

      表哥又去了城里,不知道又去找哪个姑娘——也有可能是自尊心受挫找自信去了。
      我捻了个诀把血污去掉。一挥袖,雪随风散下山谷。站起来,又是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女。

      结界里四季如春,我摸索着坐下来,自己摸着脉。

      脉象乱得一塌糊涂。

      我自己知道病因所在。

      我修的是无情道,入门第一课便说了“有情人修无情道,先择有情人修有情道。”

      可是自古以来,哪有什么“有情道”?能修成有情道的,都是凡世中纠缠于财权名色的俗人,几世辗转都在人间的滚滚红尘里翻滚,实在是悟不出什么道意。

      我不愿完全照书中所说那般修行。

      以生生证道的方式终究不是正道,当不得真。

      一转眼冬日的雪化了个干净,已到春日了,可是表哥还未回来,也没有什么音讯。

      我几次传讯都得不到回应,心里有些忧心。

      我心里算着时间,今日便是立春,没有几天就到春节了,我要把表哥抓回来过节。

      我没有穿什么掩饰的衣服,那样未免太过打眼。只是我修行年久,早没了闺中的情趣;又学会了一些祛尘的法术,平日里都是穿一些没有装饰的素衣,这样一身也不比遮遮掩掩的衣服好到哪里去。

      我又翻出了一件表哥的罩衫,他平日里衣服买的勤,想必都是时新的款式,穿出去也不会太过打眼。

      找人要紧,我克服了一下久不见人的恐惧,脚踩镗、使着御物术飞往睦安城。

      表哥最常到这座城玩,因为这里离我们的住处最近;因着地形的缘故,这里离以前的家的路程又足够远,不会撞见什么故人。

      令我没想到的是,城中繁华,民风自由,我从城郊走进城里,一路上许多人都在偷偷看我。

      我年轻时喜欢逛街,喜欢热闹,喜欢与路上素不相识的人谈天说地……如今年纪大了,连无言的注视都不大能容忍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专走那些热闹街道连着的小巷,看那些屋旁的树上有没有我表哥这个没骨头的大青虫。

      走着走着,我倒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那时我才九岁,正是爱疯玩的年纪,整日和逃学的表哥在大街小巷里四处转。

      那时京城里有不少拐子,总会偷偷摸摸地跑出来抓些漂亮小孩,然后闷晕了带出城卖了。

      这里要提起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外祖父。我外祖父早年身体不好,去世的早,但他晓得及时行乐,留下不少好容貌。他有不少子女,但只有我舅舅和我娘是我外祖母生的,其他的还在在我外祖父去世后都被我外祖母送走了。也正是从那时起,京城里有了一个传言:纪家出美人。

      我虽然不姓纪,但也有着纪家的血脉,自小就长着一副好容貌 。也正是因着这副容貌,我被拐子盯上了。

      我家中人少,父亲只做个武将小官;又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舅舅家也只是商户,旁人一看便知道是好欺负的。

      幸运的是,拐我的人大概技艺不精,没把我闷晕,我悄咪咪睁着眼睛记了一路的路。然后,趁他小解,我从麻布袋里钻出来跑了个干净。

      小巷子窄,有七八岁的顽童从一个狗洞里钻出来直冲,愣愣地撞我身上,我旁边是墙,所以没有躲开。

      时间一下冲到眼前,把回忆冲散。

      “哎呀,对不起姐姐,我没看路撞到你了。”还是个声音憨憨的小胖子。

      “没事。”我摸了摸他的头,绕过他要走。

      我没走成,这小胖子突然拉住了我,“姐姐你等一下!”

      “有什么事吗?”我转过身问他。

      “姐姐,你认识云停少爷吗?”

      我当然知道,“云停”是我表哥的字,不过是他自己取的。他取完这个字以后洋洋自得了一上午,下午就跑去花楼请狐朋狗友喝酒,又写了一段乱七八糟的祝酒词让歌姬唱,闹的是人尽皆知,晚上回去就被舅舅打了一顿,带着一身酒气躺在地上给舅舅打,结果舅舅打完以后他还和没事人一样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小胖子告诉我,云停少爷很大方,常在不同的酒坊里请人喝酒,还帮人算命。他身上就常穿着我身上这样的罩衫。“我娘说,这罩衫是京城里传出来的款式,只有贵人才能穿,但是我们城里,就只有云停少爷这个贵人穿。”

      罩衫是我幼时设计的,被表哥穿出去,引起了一阵风潮。“只有贵人穿”是因为罩衫用了很贵的布料,而睦安城中没有别的贵人穿,是因为这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人们记忆尚在,却已不再流行了。

      我问他知不知道云停在什么地方,小胖子摇头说不清楚,“他已经很久没来了,我听说他去了西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小胖子又扭身跑了,我站在原地沉思:西边?西边是什么地方?

      我小时也看过一些山川流域图和地理方志,那些图本的年纪也都不小,我不确定记忆里的图标有没有什么变化。

      据书里记载,京城极西是荒漠,两地间遥遥的交界处有各种山林险阻。极西之地有异族,有珍宝,有奇兽,他们都被各种险阻和关口拦在关外。

      而如今,表哥去了那里,我爹娘,也在那里。

      我还是决定去那里。

      这一路上,水流断,蒹葭隐,村落烟起,寒鸦栖。我担心撞见过往的行商,所以没有御物飞行,花几十银钱买了匹马,马蹄声碎,倒与铃声配,路上耳旁不觉寂寞。

      但我心中却常常惶惶,想到:如果表哥是去看望我爹娘,那我是见还是不见?我既怕见到,也怕见不到,眼前山峰起伏不定,愁思如絮。

      极西之地没去,边关也未到,我从一伙行商里捞出了身无分文的表哥。我把他带走时,那群据说救济了他十几天的商人像送走大客户那样热情和不舍。

      “你真的是钱被贼人抢了,然后又被他们救了?”这完全不像啊,这伙人救了人不是应该亏钱吗?怎么像大赚了一笔?

      表哥擅长占卜算卦、探测人心,他猜到我心中所想,解释说自己给了他们信物,介绍了京城纪家的生意。

      他真行啊,离家多年还知道坑家里的钱,也不知道舅舅舅妈生二胎了没。

      既然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我也不怕再吓到人,直接把用布包着的镗拿出来,施了御物术,带着表哥高高地飞起来。

      表哥看样子受了点伤,他说是让着凡人的小打小闹,已经养好了。

      我看了一下,确实没什么大碍。

      我们傍晚就回到了桃花源境,夕阳挂在春雾里,红红白白叫人分不清。

      表哥一回来就躺下了,很闲适的样子,像个大爷。

      “这个给你。”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

      我接过来,看封面上模模糊糊地印着五个字——“澄心二分术”。

      我递个疑惑的眼神给表哥,他老神在在地闭着眼睛,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我把书翻开看,里面大致讲的是一个能重塑人形的离魂术。简而言之,以一些珍宝为体,心魂为基,辅以一定的秘术,就能造出又一个自己。

      是的,是“自己”,而且是同时共生的。

      表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脸可以改,性别也可以变,你可以把对方做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对方也一定会听你的话,因为……”

      “因为,她就是我。”我轻声接上。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把书塞给他,自顾自走到桌旁煮茶。

      表哥到我对面坐下,很自觉地在炉子旁放上了一个玉米两个红薯,又觉得不够,接着撒了一把花生。

      “你的情劫还是要渡的,既然不愿意找别人,找自己也可以啊。”

      我反应半天才明白他在说我修行的事,修无情道确实如话本所说要历一番情劫,但也不是必须的,时间尚久,我如何就不能找到一条新的路?

      我不愿与表哥再谈此事,所以说起了他的修行。“你离家这么久,修行可有精益?”我说这番话其实是为了取笑他,他于术法上没什么天赋,这几年一直在修命理,结果给旁人算的勤,整日替别人转运换命,对自己的身体却是越发不上心。如今才三十多岁,已经生了几缕白发了。

      茶沸得快,升起了袅袅白烟,蒙蒙散开遮着他的脸。

      我伸手欲把表哥的脉,他却突然把手抬起来。“喂喂,你想干嘛?我也是有羞耻心的好不好,修行没你有天赋就算了,你怎么还想探我的底?能不能给我留点当哥哥的面子。”

      看他这般说笑起来,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那我们就各修各的,你也别管我了,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无情道的道意传承至今还未听有什么分流,你就是始祖转世也得照着书上写的修。”表哥这语气有点正经了。

      我不敢再招惹他,小心地拎了壶冲茶水。茶气散开,我斜眼看见他撑着胳膊在揉头。

      虽然我心里一直“表哥”“表哥”地叫他,但那是因为作者懒得打名字,事实上,我一直叫的是——

      “亭生,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啊,还不是给你气的。另外,没大没小的——叫哥!”

      此后几日,表哥一直没有出门,整日就在我身后念叨这件事,说什么“其实就像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想捏多帅的脸都可以哦~”、“真的会很听话的,以后你都不用自己做饭”……

      小满那天,阿云出生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用“出生”这个词,可能是因为我很难把她当成自己吧。

      阿云和我很像,我有很刻意地观察自己的身形、脸……各种细节,我很怕她不像我,怕她不是我。

      塑形体、注心魂、养归一……她在暖玉床上躺了很久,我一直在照顾她。

      表哥经常来看她,一边感叹说真的很像,一边安慰我不一定能成功,失败了可以再做一次。

      我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给她取了名字,叫“留云”,“云留云”。

      这其实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小时候,我总觉得“留燕”不好听,可爹娘不让我改,也没和我说过能取小名。

      后来和表哥住在桃花源境,我又提起这事,让他叫我的新名字,他也不愿意。

      桃花源境中只我和他两人,他若不愿意叫,我便是取了也无用。

      现在,我终于叫了留云,表哥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可是……

      小满这天,看着睁开眼睛的阿云,我心里很不安。

      我私下找表哥说话:“我真的会爱上她吗?”

      “这要不是什么定论,只是你最好这样。不过看不出来啊,你竟然是这么自恋的人。”

      表哥这番话说的不正经,见我不接话又换了个腔调:“留燕,我不怕你会爱上她,我更怕你不会爱她。”

      如果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会快乐。

      我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只是纸上谈兵易,真正让我去喜欢一个我未来要杀掉的人,我如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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