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影》辞笙

3、侍女

　　监牢的最深处，是用于紧闭的暗室。

　　在那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梅尔窝在一片寻不到尽头的黑暗之中，早已经连时间的流逝都无法察觉到。

　　饥饿一度浸没了她的精神，而后又退去，不久之后再度席卷而来。她不记得重复了多少次，以至于她不再能分清那种腹部灼烧一般的饥饿这一刻还存不存在。

　　她会死在这里——梅尔确信这一点。她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想减少那种饥饿感，可她其实知道，她会就这样一直饥饿到死去为止。

　　还不能死，梅尔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寂静中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她还没有听到那个声音，那即便是这样的黑暗深处也能听到的、响彻王都的钟声。
　　——王宫传来的丧钟声。

　　“陛下是爱您的。”
　　梅尔记得自己无数次对王后这样说过，无论是那位国王的生前还是死后，她都这样告诉过王后，可那位出生蒙拉德家的女性似乎从未相信过这一点。

　　她总是那么端庄而美丽，梅尔不记得她见过那位王后有过任何失态，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即便已经成为她多年的心腹，梅尔也无法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王后，她看着王后小心地将年幼的女儿放进摇篮里，而后抬手将点心递了过去。

　　“小公主已经满月了，她是个很健康的孩子。”她低头理着摇篮里的被子，低声向着王后说道。

　　王后的手稍稍一顿，显然是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孩子很健康，会一直活下去，所以王后应该立刻处理掉所有知道那个秘密的人。
　　尤其是这个孩子血脉意义上的父亲。

　　梅尔记得国王临死前的嘱托，那是一位年轻病弱、却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度的国王。即便是濒死的时候，他依然殷切地嘱咐跟前的每一个人，要让他的子民平稳地生活下去。

　　所以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必要的——梅尔把被子理好，看着女婴微微发红的脸庞——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下一任王是必要的。

　　王后张了张嘴，显而易见，有什么酝酿已久的命令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吐出来。她的沉默倒映在梅尔的眼中，梅尔那时自以为看懂了她——
　　她已经迟疑了一个月了，而且还打算犹豫下去。

　　梅尔垂下眼，这位看上去没有爱过任何东西的王后对于那个骑士，或许并不是真的没有感情。

　　“殿下。”梅尔攥紧了手心，手中握着的东西硌得她有些疼痛，“您不能再拖下去了。”

　　“非要说的话，我确实是有些拖延。”王后垂眸放下了盘子，终于开了口，“不过确实是时候了，喊骑士团来吧，”

　　再然后，
　　王后平静地对着骑士团吩咐道，自己身边心腹的婢女正是杀死大王子的凶手，现在就该把她关进禁闭室。
　　——梅尔不知道多年前，她控诉卡尔洛斯刺杀她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平静的表情。

　　没有审讯，没有拷打，那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所幸黑暗中足够寂静，足够梅尔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后大抵终于发现自己身中剧毒，早已经命不久矣。因而在那之后，王后选择的是卡尔洛斯，而不是她。她一遍一遍地催促王后，知情者不能还活着的那些话，在王后心里，那些话却是落到自己身上的。

　　王后得知自己无法守护着女儿长大之后，她选择了为女儿留下这位最为忠诚、绝不可能背叛的骑士——她女儿真正的父亲，卡尔洛斯。

　　而她梅尔，才是应该带着秘密腐烂在这密室之中的那一个。

　　梅尔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吐了两口气。

　　眼前又是那年轻而病弱的国王，重重叠叠，从俊秀小王子到文静少年，最后又归于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最忠诚的仆人，也是我亲爱的朋友，梅尔。”在一阵漫长的咳嗽之后，那位一贯仁慈而值得尊敬的王这样说道，“我知道她不爱我，我也知道卡尔洛斯的事情，可是我不在乎，我是说，我爱她。”

　　“我这一生……还有一个自私的愿望。我想要她陪着我，生前死后，我希望她可以陪在我身边，只陪在我身边。”

　　——王后，蒙拉德家的欧亨尼娅，她永远不会知道喂给她剧毒的人是谁了。

　　梅尔的双眼逐渐涣散，她终于松开了手，从那里，曾经包过毒药的纸团慢慢地滚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