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潜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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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窗外虫鸣阵阵，屋内烛火幽幽。书桌前的女子乌发如缎，不饰朱翠，一副慵懒散漫的姿态。暖黄的光芒映着她平静的面容，也照亮了她手上的动作。
齐姝一边问着，一边将密信置于烛台之上。薄薄的信纸很快就被火舌吞噬，化为灰烬。
“嗯。”裴峙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一身黑衣衬得他身姿高挑冷峻，如同暗夜里蛰伏的鹰隼。
良久没有下一句问话，他微微抬起了头，一双墨眸细细地打量着她。
已是子时，这么晚的时间，他回来时本以为她早已就寝，却仍然被她的侍从引到了这里。
裴峙并没有去想这是否是因为她急于知晓他查探的结果，而是从心底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总是在这么晚的时间里随意召见下属吗？
为了这片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的国土，她似乎殚精竭虑，苦心谋划，一刻也不敢懈怠。
但是……
这不是她葬送他兄长性命的理由。
裴峙永远记得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潜伏在齐姝的身边，目的就是为了给兄长报仇。顺便看看，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在兄长死后，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
裴峙想到这里，眼神暗了暗。
他与兄长裴玘自小相依为命，互为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长大后，因为志向不同，他成为了周游列国的一名杀手，靠着江湖上的悬赏令谋生，而兄长裴玘则入了梵国，成为一名谋士，得到了齐姝的重用。
虽分隔两地，但裴峙一直与兄长保持着书信往来。裴玘不止一次在信中提到，要让裴峙过来见见他的心上人——也就是眼前这位在旁人眼中杀伐果断、权倾朝野的灵姝公主，齐姝。
裴峙不喜欢兄长在信中提及这个女人。大抵是因为，兄长在他心中一直是温文尔雅、足智多谋的形象，但一沾染上情爱，他就变得不像他了，字里行间总是为她喜、为她忧，似乎全然丢失了理智。
在裴峙看来，兄长这样的情态，很容易被这个女人掌控情绪，肆意伤害。
果不其然，灵姝公主在两军阵前放言被敌军擒获的裴玘根本不是她最得力的谋士，而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之后，下令放出火炮箭雨，致使数万敌军士兵包括裴玘葬身在梧城前的事迹迅速传遍了各国，也传到了裴峙的耳朵里。
有人说齐姝翻脸不认人，是个冷漠无情的上位者，感叹那位死去的谋士是个可怜人，为齐姝卖命了那么多年，献出无数精才绝艳的计策，最后还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但更多的人还是大赞齐姝有格局有手腕。为一城弃一人，这是每个野心家都会做出的选择，遑论齐姝还是一位初初及笄便以雷霆手段排除万难、将弟弟推上皇位的公主。
众说纷纭，又渐渐寂于无声。毕竟在这个烽鼓连天的时代里，类似这样的传闻屡见不鲜，这不过是无数场战争中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没有人会把一个谋士的死放在心上，大家更多讨论的是谁损失了多少兵马，哪场战争又陷入了僵局。
只除了裴峙。
他本就对齐姝没有一点好印象，兄长的死讯传来，更加让他恨透了她。
于是他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非常顺利且干脆利落地取下了当初挟持兄长的主帅的人头，又毫不犹豫接下了暗蛛楼递来的橄榄枝，成为他们重金聘请来的探子。
暗蛛楼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情报网，只要有心、有钱，没有什么消息是在这里买不到的。
梵国虽然国势倾颓，但因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多年来硬是在诸国战火纷飞的夹缝中支撑至今。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强大的国家对这个小国虎视眈眈，意图吞并。
然而，有关梵国朝廷内部的一手消息却在诸国之间高价难求，似乎多年来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风声捂得死死的，半点不露。
因此，裴峙并不打算直接杀了齐姝作为报复。
她有安邦定国的野心，为此不惜让他兄长葬送性命，既然如此，他不如毁了这份野心。
如果梵国从内部土崩瓦解，她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到那时，她脸上的表情会很有趣吧？
裴峙很期待那一天，左右他是一个亡命之徒，有的是时间徐徐图之。所以，他潜入公主府，预备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说是“潜”，也不尽然。进入公主府的过程，与不久前取下仇敌人头一般顺畅——
概因打探消息不是同杀人一样眨眼就能办到的事，裴峙需要借助一个有利的身份，好在他生着一张与兄长高度相像的脸，几乎不费什么心力就得到了齐姝的亲自接见。
裴峙还记得齐姝初见他时，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最后居然出了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还是身旁的侍女及时出声，才唤回了她的神志。
彼时裴峙便在心里冷笑：人都如她所愿为她赴死了，她在这里装作一副假惺惺缅怀的样子给谁看？
虽然心里对这个女人鄙夷得不行，但裴峙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声称兄长留下了书信，让他这个弟弟追随她效忠她，所以他此番前来，便是来做齐姝手中的一把刀。
至于这把刀最后会捅向谁，就只有裴峙自己知道了。
齐姝竟也没有过多探究他话里的真实性，只说：“他有跟我提到过你这个弟弟。”
至于提到了他什么，她却没有多说。
连多余的盘问都没有，齐姝就让裴峙直接在府里住下，嘱咐侍从好吃好喝招待。
一连几天，裴峙都没再见到齐姝，或许是她忙昏了头，直到两天前她才终于想起了他，交给他一个任务去完成。
烛火倏然“噼啪”了一下。
裴峙压下眸中纷杂思绪，目光将将收回之时，突然与一双清亮明丽的眼眸对上。
——不知何时，齐姝已经绕过了书桌站在他面前。
随着她的靠近，裴峙恍惚闻到了一种与兄长相近、又掺杂了独特花香的香气，质纯而馥郁。
齐姝莞尔一笑，烛火摇曳下，明艳笑容驱散了她方才思索时神情不自觉带出的凌厉：
“是这次任务遇到了什么事吗？怎么看着我发起了呆？”
往常杀人如麻也面不改色的裴峙却在此时心弦一跳，垂下眼睫：
“……没有。”
怕她追问，也为了掩盖住方才莫名其妙的一瞬慌乱，以及这不该有的慌乱带给他的烦躁，他主动汇报起了这次任务的成果，没有注意到齐姝欲言又止的神色。
裴峙这次被分配到的任务是秘密潜入郑国公府，追查一笔赈灾钱款的去向。
郑国公乃已故先皇后之父，两朝重臣，亦是当今圣上与齐姝的外祖父，只是先皇后与郑国公并不亲近，故而祖孙之间亦是亲缘浅薄。
虽年过半百，但齐姝这位外祖父可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主，近年来已然有了蠢蠢欲动之势，屡次干涉齐姝的决定不说，还意图挑拨她与皇帝的关系。前不久，齐姝通过翻阅户部呈上来的账本，发现了赈灾数目上的漏洞，这才追查到郑国公的头上。
“我进入了他的密室，只发现了一枚印章，便将它的纹样复刻了一番。”
裴峙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张潦草折起的纸。
齐姝顺手接过，将纸细细展开，盯着纸上的图案凝视了一会儿，旋即若有所思道：
“这是信财山庄的刻章。”
裴峙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他把钱藏在了那里？”
齐姝却突然答非所问：“你这次去，可有看到他的那位小妾？”
郑国公丧妻多年，至今后院只有一名小妾侍奉左右，京城无人不知郑国公对她分外宠爱，若非这名妾室身份实在过于低微，郑国公早就将她抬为正妻。
裴峙摇了摇头：“未曾，据说是遭到了厌弃，被赶去西郊的寺庙清修祈福了。”
说到这里，裴峙顿了一下，看向齐姝：“信财山庄也在西郊。”
“不错，”见他无需点明便想通了其中关节，齐姝心中赞赏，补充道：
“信财山庄向来只接待女客，作为郑国公身边最亲近的女眷，那位小妾清修是假，借此安顿钱财是真。”
“郑国公对她爱若至宝，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哪有可能随随便便就厌弃了她，定是有要事托付，才会制造假象迷惑外界。”
齐姝语气淡淡，裴峙却暗自攥紧了拳头。
他忽而感到不甚痛快，因她言语而产生的一丝讽刺之意如针般尖锐地扎进他的心头，有某些话就快要脱口而出。
他很想问——若如她所言，郑国公尚且能对家里的小妾不离不弃，那她呢？兄长陪伴她五年时光，协助她度过那么多次难关，他的命就不是命吗？为何在他兄长落入敌军手中时，她不想尽办法营救，还在兵临城下的关头羞辱他，令他惨死在战火中连一具全尸都没留下？
她真的爱兄长吗？
为何他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有上位者的薄情寡义，好似月前死的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而不是与她恩爱痴缠了三年的情郎。
裴峙眸光晦涩。他想起兄长在信中柔情似水的字字句句，把这个女人描述得天上有地下无，待他一等一的好，现在想来，原是这个女人蛊惑他为她卖命的甜头而已。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会忍不住直接杀了她，兀自调整好心境，声色微冷道：
“殿下若无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齐姝刚把信纸放好，抬头便瞥见他神色中的一丝不耐，心中明了他定是联想到了什么，微叹了口气：
“等等。”
裴峙脚步微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潜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