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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首已阑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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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山的另一侧——
扶缇背着竹篓,轻车熟路地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前行着,腰间的白色玉佩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地,摇曳出几分灵动的弧度。
她其实是个弃婴,襁褓之时被人丢弃在后山里的菩提树下,被当时出来打水的住持,也就是寄禅大师发现并捡了回去。经过一番检查,寄禅才发现扶缇原是先天心脏残缺,注定活不过二十岁。不过也算扶缇运气好,恰好寄禅的师父忘尘曾交给他一枚形状极为奇特的白玉,据说此玉是第一任永宁寺的方丈偶遇神女所得,可医死人肉白骨,常年佩戴还可延年益寿。
忘尘圆寂前特地留下了一句谶言——若遇有缘人,定要相赠。彼时寄禅尚不明白其中深意,而今看到襁褓中的弃婴,瞬间顿悟,当即便取出玉佩,放在了她的胸口。
自那之后,扶缇便在永宁寺住了下来,寺内僧人虽然不多,但个个都对她极好。再后来,等她长大一些,便自己学着去山上采药,再拿到县城去卖,赚的钱便用来补给寺院开销。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不知不觉,扶缇已渐渐长大成人,可寄禅却是大限将至。
扶缇还记得,寄禅圆寂的那天,浮山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山路被堵得死死的,她都没办法下山去给师父寻一副好棺材。
寄禅走的时候很安详,大约是早就预见了自己的归期。他给寺中弟子最后讲完一堂佛法课,众弟子依次叩首拜别。扶缇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庭院已经空无一人。
佛家讲求缘去则散、随性自然,因而每一任主持圆寂,弟子都不会随行在侧。
可扶缇想,她又不是和尚,才不要遵循那些规矩。她不愿意让师父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她要在这里陪着他,哪怕只是远远看着。
雪花纷纷扬扬地,大地很快覆了一层银白,仿佛将一切重新拨回了原点,天地间茫茫一片,分不清来路和归途。
寄禅似乎感应到了那道伫立着在院落里,瘦削又固执的身影,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半晌,他轻叹一声;“阿缇。”
熟悉的口吻一响起,扶缇瞬间感觉眼眶一热,她咬着唇瓣,脚下仿佛生了根,挪不动分毫,只能隔着门框,和寄禅遥遥相望。
寄禅微微一笑,仿若当年菩提树下初次捡到她的模样,平静又祥和。可细看之下,到底还是有了些不同之处。
毕竟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草木尚能开花结果,更何况是人。
“阿缇,这世间因果本就有始有终,你我师徒一场,也算了却尘缘,不必过于耽溺。”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迟来的钝痛开始在心脏蔓延。
“为师修行数年,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命运本就是因果循环,正如太阳东升西落,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
扶缇红着眼睛,张了张口,却到底没能说出一句话。她在寺院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师父言下之意,又岂会不知……说到底也不过是舍不得。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扶缇自小被寄禅抚养长大,早已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亲人。
人非神明,又岂会真的能那般洒脱地舍弃七情六欲。
她死死攥着手指,指尖几乎掐进掌心里,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不能哭。
不可以哭。
师父会担心。
大限已至,寄禅阖上眼睛,道出此生最后一句话——
“好好活下去。”
嗡咚——
一道浑厚悠扬的钟鼓声响彻天际,那是每一任方丈圆寂时才会自动敲响的飞升钟。
“师父……!”扶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她半跪在地上,十几年来,第一次哭的这般撕心裂肺。
大雪还在继续,伴随着凛冽的寒风,簌簌飞旋着飘落,将过往全部埋藏。
……
扶缇收回神思,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昭示着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大雨到来。
窸窸窣窣——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声音,扶缇握紧玉佩,下意识转过头——
可身后风平浪静,丝毫异样都没有,静谧地仿佛方才的声响只是自己的错觉。
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赵老伯的那番话,她顿时寒毛耸立起来,不敢再犹豫,连忙抬脚朝永宁寺赶去。
大雨很快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裴渡一行人紧赶慢赶,可算是在雨势变大之前寻到了一处落脚地。
那是一座荒废许久的月老祠,最中间的月老雕像布满了灰尘,上面用来祈愿的红线也早已残破不堪,不过雕像面前用来供奉的的碗碟倒是略微干净一些,大概是上一波前来歇脚的过路人打扫的。
贺子慕收回打量的视线,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蒲团,拍打了几下,把其中一个递给温峤:“师姐,坐这个吧。”
温峤依言接过,正要转身递给裴渡,却发现那人早已挨着雕像一侧的圆柱坐了下来,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明明没有用法术,可那些雨滴就像是长了眼睛,半分没有落到他身上。
这一路走来,裴渡虽然言谈举止温和有礼,但通常都是温峤主动和他搭话。眼下这般,她自是早已习惯,拎着蒲团直接走向另一侧。贺子慕原本是想拉着温峤去对面,不料她率先一步走向了裴渡,心下无法,只得拿着手里的蒲团也跟了过去。
三个人并排着坐在一侧,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唯余外面雨声哗哗,雨势越发猛烈,连带着靠近门口的那块地方都被打湿了一片。
贺子慕实在受不了这寂静的气氛,率先出声打破沉默:“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休息一下了。”
眼下这般乌云遮眼,就算是御剑,也很难分辨方向。
温峤闻言,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黑云沉沉,偶尔伴随着几声惊雷。她收回视线,微微颦起眉,“也不知郡南县那边的情况如何。”
昨日清晨一收到求助信,师父便派了他们下山,原本想着今日入夜便可赶到,不料竟在半路遇到这场暴雨。
“情况可能不太乐观。”旁边一直沉默的裴渡难得主动加入他们的对话。
裴渡这人虽然待人接物从容有度,但奈何一向习惯独来独往,外出历练也从不结伴。这一次若不是掌门提名让他们前往,只怕三人也不会有机会同行。故而一路走来,他很少主动与二人搭话。
听到这话,温峤略一思忖,很快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凝重。
暮春时节,入夜之际,倾盆暴雨,阴盛阳衰。
往往是大妖觅食的最好时机。
温峤回忆着信中内容,缓缓开口:“信中提到,那李德宝是行完拜堂礼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心脏被突然掏空致死,这显然远非人力能及。”她顿了顿,抬眸看向裴渡,带了些询问的意味,“依师兄所见,倘若是恶妖作祟,当是何种妖怪?”
裴渡闻言敛眸,一时没有应答。
贺子慕把玩着手中的剑穗,漫不经心地应道:“要我说,这说不定就是个挖心怪。”
温峤却摇了摇头:“未必那般简单。若是只挖心,没必要挑那个时间和地点。”
大喜之日,高朋满座,新婚之时,血溅喜堂。比起单纯的觅食,更像一种恨之入骨的报复。
“现在讨论再多也是徒然,不妨明日早些启程去现场看看。”沉吟许久,裴渡终是出声。
眼下这情形,只能盼着大雨早些停下来。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再言语,月老祠再度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贺子慕忽然神情一肃,视线与其余二人对视一番后,旋即盯着门口,大雨还在继续,雨水从屋檐落下,形成一道天然的水幕,他握紧了手中的剑鞘,蓄势待发。
哒、哒、哒……
脚步声由模糊逐渐清晰,温峤也不禁屏住呼吸。裴渡倒是稍显从容,靠在圆柱上的身姿丝毫未变。
黑影在门口越来越长,室内的气氛也越发凝固——
“啪—!”“啊!”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一道明显属于少女的惊呼声也随即响起。
贺子慕在出手的那一刻才看清来人——似乎是个姑娘?他急忙抽回剑招,可剑气已直冲对方面门而去。而对面显然只是个普通人类,此番定免不了被击倒在地。
温峤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赶忙伸出手,试图拉住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莹白的光芒旋即越过两人,径直飞向前方,托住了那抹摇摇欲倒的身影。
这个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扶缇。
剑气袭来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不料却绊到了脚下的门槛。
本以为难逃一劫,不曾想自己的后腰竟被什么东西拦了一下,不轻不重,却足够她站稳脚跟。
那道莹白的光芒完成它的使命之后,很快化作虚影消失,快得扶缇根本没有注意到。
一场虚惊总算告一段落,双方这才看清彼此的模样。
温峤率先缓过神,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朴素简约的青色衣裙,裙摆被雨水浸湿了大半,肩上还背着一个旧竹篓,额边的发丝带着水汽,稍显凌乱,脸上惊慌之色还未褪尽。
看这模样十有八九是当地的住户,同他们一样,是来此避雨的。她当即歉意一笑:“抱歉,我们并非故意对姑娘出手,只是夜间停留,难免多疑了几分。”
说完,她还伸手扯了扯贺子慕,示意他向人家赔礼。
贺子慕理亏在先,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伸手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多有得罪,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