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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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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1.1
芳岩睡得正沉,身边的人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晃了一下。
经济舱的座位空间狭小,身体这样突然被摇晃,芳岩的额头“砰”的一声磕在飞机窗的遮光板上。
猛然从睡梦中惊醒,芳岩有点懵,同行的好友悦微摇了摇她的手臂:“芳岩,他们在找医生。”
芳岩怔了一下,果然听见机组人员在广播:
“各位旅客,各位旅客,在座有没有医务人员,在座有没有医务人员。”
芳岩几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她赶忙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向在机舱里焦急张望的空姐挥了挥手:“我是医生。”
向舱尾的方向走,空气中隐隐传来皮肤血肉坏死的腥臭味道,芳岩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走到最后两排座位,乘客间气氛压抑,充满紧张不安的气息;而李芳岩在看见病人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年轻的女性被仰面放平躺在几个空的座位上,脸色苍白,神情痛苦;一只裤脚挽起来,右小腿上出现大片的深紫红色肿胀;
仔细看,病人红肿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一些微小的溃烂形状的溃疡,隐隐发黑,看上去触目惊心,可怖极了。
而不等芳岩反应,病人忽然身子抽搐了一下,“哇”的一声开始呕吐。
呕吐袋就放在病人的座位旁边,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呕吐了。病人身边的同行者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芳岩心里一沉,一边迅速接过空姐手中的医疗包,取出温度计与血压仪,一边问同行者:“你是病人的家属吗?”
同行的姑娘含着眼泪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旁边有人紧张地说:“我是她们的剧院经理。医生。有什么问题您可以问我。”
芳岩点点头,没有和对方客套寒暄,一边开始检查病人的体温血压,一边直接问道:“她有没有什么既往病史,尤其是皮肤病?”
剧院经理愣了一下,也赶紧正色回答道:“没有。”
“过敏史?”
“也没有。”
“湿疹?”
“没有。”
“疱疹?”
“没有,没有。”
“系统性红斑狼疮?”
“……”
剧院经理顿了一下,似乎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疾病,芳岩就摇了摇头:“她有没有免疫方面的问题?”
“都没有的,”剧院经理苦笑了一声,“舞蹈演员都要定期体检,有什么问题剧团都会知道。小池她是首席,各项身体素质一向都很好的。”
芳岩一时间没听懂“首席”是什么,但已经明白病人并没有任何严重的既往病史,近期也没有使用过任何药物,不由得深深地蹙起眉头:
心率快,血压低,高烧,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皮肤症状,病人的病症来得又凶又急又神秘。
医生蹙着眉头思索了一会,问:“最近她的腿上有没有受过外伤?”
剧院经理看看那同行的姑娘,女生连忙说:“没有,小师姐登机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
芳岩刚要说话,病床上的病人忽然自己眼睁一线,低低地叫了一声:“医生。”
芳岩赶紧看过去。
池小映的额发被汗水浸湿了,神情憔悴,脸色苍白,却还勉力支撑着向芳岩点了点头。
“医生,”她低声说,“昨天在海边拍摄宣传的时候,我的腿上好像被水里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差不多就在那个位置。”
病人这样说着,轻轻喘了一口气,“只蜇了一下,都没看见伤口,我就以为,没有什么事。”
芳岩心里一沉:“海水里?”
“嗯。”
“后来皮肤会发痒吗?”
“就是现在疼,好疼。”
病人说着,眼看着因为疼痛而全身痉挛了一下,芳岩赶忙说:“好,你休息一下,我已经了解情况了。”
池小映点点头,闭上眼睛,剧院经理在衬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医生,小池她,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芳岩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病人,犹豫一下,还是沉声说出自己的诊断:“如果病人没有既往病史,也不是过敏皮疹,那么,我认为,腿部的皮肤组织溃烂有可能由细菌感染导致。”
抿抿嘴唇,医生没有说出自己心里最差的猜想,而是说:“没有化验,比较难判断具体是哪一种微生物感染。我认为细菌感染的可能性更大。”
“细菌感染……”剧院经理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手心的汗水似乎在衬衫上越擦越多,“那,医生,我们需要紧急迫降吗?”
芳岩还没回答,旁边的空姐答道:“我们现在在中西海上空,无法迫降。”
航班的目的地,海北市,已经是距航线最近的沿海城市。
而飞机距离降落,还有两个小时。
眼看着空姐,剧院经理,同行的几个姑娘,流泪的流泪,焦虑的焦虑,心神纷纷都乱了,芳岩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
“都先别慌,”她冷静地说,“第一,情况紧急,还请机组尽快联系海北市地面的救护车,请他们在机场等候。我会向他们第一时间说明情况。”
一个空少赶紧点头去了。
紧急情况中,医生的镇静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
“第二,”芳岩说,“飞机上还有没有其他的急救包,我看一看,有没有抗生素。”
芳岩这样说,旁边已经有空姐赶忙递上另一个紧急医药箱:
阿司匹林,硝酸甘油,葡萄糖,心律平,心痛定,达喜,黄连素,沙丁胺醇喷剂,肾上腺素,治疗急症的药物大大小小地堆放在一起。
这是国际航班的大客机,紧急医疗包并不算简陋了。药物旁边甚至配备了一组除颤器。
可是芳岩对着清单一项一项地翻找下去,一颗心却逐渐地下沉:
没有抗生素。
1.2
池小映其实对这一天的印象有点模糊。
近十二个小时的国际航班,早早地起身办理酒店退房,坐巴士到机场,办理登机牌,托运行李,安检,过海关,登机,起飞,她有些疲惫。
后来才知道,这种疲惫不止来源于国际长途飞行的辛苦,也来自于细菌对身体的侵袭。
小腿开始剧痛的时候,她的精神已经非常困倦,池小映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无力,伸手扯了一下同事的手臂求助。
直到裤脚卷起,同事倒抽一口凉气,胆小一点的舞剧团成员甚至被吓得哭了,池小映才在剧烈的疼痛中混混沌沌地意识到,她大概病得有些严重。
后来,舞剧团的成员们谈起这一天,都心有余悸:“小师姐当时是真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也有记者采访她:“在飞机上与死神搏斗的感受是怎样的?”
而池小映只是说:“那个时候我烧得糊涂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病那么凶,大部分时间只是觉得疼,所以其实并没有那种生死一线间的感受。”
曾经的舞蹈演员这样说着,眼神无意识地飘忽了一下。
记者捕捉到了这样的飘忽,却没有继续追问。
池小映想,记者大概以为她在有意地回避创伤,他怜悯同情她的遭遇,因此没有再逼问。
只有池小映自己心里知道,其实不是那样的。
她对飞机上的这一个生死劫的印象没有同事那样心有余悸,不止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病情的凶险。
一路的昏昏沉沉中,除了同事的抽泣,空姐的惊慌,剧院经理的焦虑,身边一直有一个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和缓但坚定地对她说:
“你的病情来得确实有点急,但是只要得到及时的诊断与治疗,我们可以化险为夷。”
那并不是一道中气十足铿锵顿挫的声音,相反的,它很清静,很平和,却奇异地拥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使得池小映心中也生发了一种信念。
只要坚持到医院就好了,她想,医生肯定能救我的。
生发出这样的信念,年轻的舞蹈演员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她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同疼痛作抗争。
而这样的抗争里,医生是她忠实的战友。池小映昏昏沉沉中,听见医生说:“来,把药吃了。”
她顺从地就着医生的手,吞下药片与胶囊,然后便感受到自己疼痛的小腿被人捧起,有清清凉凉的药物涂抹在伤口上。
后来池小映知道,那是李芳岩坚持自己的诊断,请空乘向飞机上的乘客广播,询问乘客们是否有随身携带抗生素类的药物。
医生为她服下胶囊,再外用软膏,当然这样的治疗及不上静脉注射不同组合的抗生素,但是临时的危急情况下,医生尽力地做到她所能做到的。
池小映被抬上救护车的担架时,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那一位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李医生。
逆着光,池小映瞧不清楚医生的模样神情,只看见她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与救护车上随行的海北市本地急诊医生说了些什么。
救护车门阖上的一个瞬间,池小映也重新闭上眼睛。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
谢谢你。
1.3
池小映被送入救护车的时候,芳岩和随行的急诊医生简单地交接了两句。
飞机上没有正式的病历表,芳岩自己画出表格,简单地记录病人的姓名,体征,症状,既往病史。
在初步诊断的右下角,医生签下自己的名字,李芳岩。
而救护车随行的急诊医生将病历接过,匆匆浏览一遍,显然吃了一惊。
“你是怀疑,”他惊疑不定地看看芳岩,“病人感染的是噬肉菌,因此引发了急性坏死性筋膜炎,严重的话,可能需要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