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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伏灵之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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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师兄妹二人不动声色,跟在后面的黑袍身形倒是明显紧绷起来。
短短数秒,方无患已经在脑海里构思出回客栈最近的几条路。她可以翻窗进房,待带人出来,若形势实在棘手,他们便弃车骑马上路。
前头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师兄,这巷子里还有旁人在吗?”
“没有。”庄师兄面不改色,背着老人径直走出巷外。
巷口一众修士见到缓缓走出的几人,面上惊疑不定,纷纷看向带他们来到此处的那个瘦高男人。男人手持拂尘,目光落在最后出现的那个面具人脸上。
“就是她!”
拂尘一指,面具后的人也缓缓开口,声音和昨日听到的一般无二,“谁?”
那男人刚想说话,忽地唇舌一麻,只觉从头顶到脚底被突如其来的一股冰凉压迫感笼住全身,再也动弹不得。
见他不说话,一旁的修士开口道:“阁下尊名是否方无患三字?”
方无患刚走出巷口,便一眼认出拿着拂尘那人是昨日围截马车的其中一人。只是没想到冻了一夜,也没能冻掉他的贪欲。
此刻他倒是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是。”面具人目光在人群中扫过,除那人之外,其余都是些生面孔。她又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前的师兄妹,阖眼轻笑。
“我虽也姓方,但单名一个回字,不过途经此地罢了。”方无患不紧不慢地解释,“你们要找的那人,恰好我也在找,诸位有什么消息不妨说出来听听。”
方回这个名字在口里心里过了几遍,说出来愈发自然。交涉的间隙,她盯着手持拂尘那修士,细察他脸上神情。那人表情呆滞,连动也不动一下。
要说愣神,愣得也太久了。方无患眉头皱起,感到一丝奇怪。
其余众修士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悬赏令下那人的真正形貌。眼下带路者不吭声,剩下的人自然不好随意指认。
“想是认错了。”走在前头的程霁摆摆手,“刚才屋顶上风大,我也险些没认出来呢。”
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面具人,“方回,你怎的把妹妹一个人留在客栈?还是早些回去看看罢。”
妹妹?听见这话,原本就有些迟疑的修士更加动摇。悬赏令上写得分明:方无患青衣长剑,形貌昳丽,身边有一童子相随。
眼看那戴面具的点点头,三人就要离开,一个年轻修士不死心,赶在后面又问了一句:“道友可否揭面一观。”
“在下容貌丑……”
还不待方无患说完,程霁就恶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转而看向方无患,“不必理会他们,容貌乃身外之物,咱们修行之人,修为才是立身之本。”
她意有所指,言语讥讽道,“有些人汲汲营营,相貌再标致又如何,连你的三分修为都未必能有。”
一时间,面容清秀的年轻修士和戴着面具的黑袍人都沉默不语,说不出是被骂还是被夸了一通。
没了先前那男人鼓动,这场本就松散仓促的追捕行动很快就宣告结束,巷口围着的众人各自散去,街道又恢复了原先的秩序。
一行人离开时,方无患侧目瞥了一眼。原先气焰嚣张的高瘦男人垂手立在原地,手里的拂尘扫在地上,两眼无神,一副萎靡样子。
即使与他擦肩而过,那人也没做出任何反应。这实在不寻常,方无患手指搭着剑鞘轻轻敲动,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老乞丐一动不动的背影上。
几人走小路,不消片刻就回到了客栈附近。
因着老乞丐今日在大堂里所做的惊人之举,他们要是不想被客栈里的人寻仇,只能老老实实从后院进去。
方无患作为殿后的一个,在确认周围没有人看见后,提气跃上二楼窗棂,轻巧落进程霁的客房中。
到头来还是得翻窗,虽然不用逃亡就是了。她回身阖上窗户,心里感叹,至少保住了车。
老乞丐依旧神智未清,被庄师兄放在客房的床榻上。
“刚才那个人认得出你。”从今日见面起,就一直寡言少语的庄师兄开口道。
他俯身在床边没有回头,但方无患知道他在同自己说话。这两人没有怪罪她的刻意隐瞒,也没打算问她的真实身份,刚才还在众人面前为她掩护,已经是仁至义尽。
“是。”方无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面具上的裂痕,“他昨天见过我。”
“既然如此,那你的车马岂不是也能被人认出?”程霁皱眉道。
方无患一愣,这她还真没注意。进了杏州,容屿城车辆的形制更为显眼。之前她还只当那些人是循路而来,竟从没考虑过车马的原因!
黑袍人恍然大悟,语气里有些懊恼,“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虽说之后路上未必还能再碰见那些人,但若她只是乔装自己,不换掉车马,这乔装也没什么用。
“不妨事。”程霁坐在桌前,冲她师兄一笑,“我们这次要带先家主上路,正好要另买车马的,多买一辆就是了。”
“啊?这怎么好……”
“程家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两,你只管收下。”见师兄点头应允,她又转向方无患道,“就当是我的谢礼。”
“今日若不是你出手,我们在客栈里就要丧命。更何况后来先家主险些走火入魔,也是你近身救回。一辆车驾算得了什么?”
“程老家主他——”
走火入魔全然是因为自己。但方无患这句话也没能说出,因为程家现任家主正目光灼灼盯着她的面具,大有一副要是不收下就是不给程家面子的架势。
方无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认真道:“多谢。”
客房门板开启又合上,日光在街道上匆忙往来的行人间照出长短不一的斜影。
正午时分,客栈后院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一辆朝东往官道的方向辘辘远去,另一辆则北上隐入山林。
郁郁葱葱的林木遮住了绝大部分午后阳光,细碎的日影从树间照射下来,映得车前那人面具斑驳。
小道蜿蜒,两旁的山林中间或传来几声鸟鸣。
尽管混杂在车轮的杂声里,车后越来越近的窸窣声还是传进了面具人的耳畔。她不动声色斜倚在车前,一手捏着缰绳,另一手却渐渐移动到腰间。
“哎哎哎——要死了啊啊——”
剑刃距离鼻尖不到一寸,企图跃上车架的老头半个身子挂在车外,惊慌失措大叫起来。要不是他反应快,现在已经是车轮下的死鬼一只了。
方无患见状赶忙收剑,同时伸出手把人拽了回来,“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在另一辆车上吗?”
摇摇欲坠的老头甫一坐稳,立刻又变得兴高采烈。他无视方无患闪躲的姿态,强行拍拍她肩膀,开心道:“我跟着他们做什么?当然是来找我徒儿了。”
“谁是你徒儿?”方无患情急之下把人拉上车,这时才意识到他修为远比自己高得多,完全可以自救,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
她语气冷淡,“你正经门生在往青州去呢,趁现在离得还不远,赶紧走罢。”
“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老头拽着车前的杆子摇头晃脑,“他们怕是到青州都发现不了车里没人哦。”
这也是伏灵术?方无患不免感到一丝好奇,听起来倒是和催眠有点像。
她其实早就猜到在巷口与修士对峙之时,老人就已经苏醒,否则几人不会那般轻易就全身而退。
只是没想到先前老人装昏,如今又行动自如追了上来,自己再要赶是决计赶不走了。想到这里,方无患一阵头大,怎的北上一趟,路上能遇到这么多事呢。
身边老人一派乐不可支的模样,黑袍人的面具后却是一脸苦大仇深,满心想着在到汨罗之前,千万别再横生枝节。
听着她一声比一声重的叹气声,老人思考了一会,重重一掌拍向她的后背。
方无患闪避不及,硬是受了这一掌,却发觉身上一点伤痛也无。
她满脸疑惑向旁边看去,不知为何,那老人像是隔着面具也能看见,得意洋洋道:“你底子还是薄得很,我给你随意添了一些。你运气试试——”
什么意思?方无患半信半疑地运起真气,却发觉自己经脉中原本有些阻塞的地方,竟然变得通畅无阻。
“如何?”老头捻起他花白的长须,“你趁早换个师父罢,还来得及。”
听他学着自己刚才赶他走时的语气,方无患啼笑皆非,但她还是笃定道:“不换。”
这老家伙可比阿回更像个孩子,想到车厢里昏迷不醒的人,方无患情绪又低落下来。
“车厢里是你妹子?”老人突兀道。
方无患愣了愣,他这话没头没尾,从刚才开始就隐隐察觉到的问题终于浮现在眼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难道伏灵术还能探听旁人心绪不成?
尽管后半句没有出口,老人却仍似听见了一般回答道:“这不是伏灵术的缘故,是因为我小时候……”
说着,老人突然捂住头,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又抬起头,咧嘴笑道:“不记得了。”
所以他确实是能听见,面具人眼神闪动,暗中运起玉铃。她想了想,在心里悄悄骂了句洋文,再侧头去看,那老人毫无觉察。
原来如此,她之所以可以不受控制,就是因为玉铃。方无患弄明白其中原理,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既然老人执意要跟,那便让他跟着罢。反正伏灵之术也奈何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