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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梦醒时 往昔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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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鸟飞翔的羽毛在云层间耀眼夺目,透过帷帘都能看到那些五光十色来。
博安安搭在窗沿边上欢喜地望着它们,云朵间还能不时看到路过的异兽,有飞快驶过的鵸鵌、胜遇、鸾鸟,甚至还能看到数斯,若不是脑袋中那些陌生画面和记忆,应是无法用肉眼辨别虚实的。
穿过好几层飘渺云雾后,就能看到那金灿灿的落岛。巨大的神像金身投影坐落在落岛正中央的半空中,那双眉目肃穆得不容玷污,神像双手合十地,盘腿闭目。周围梵音笼罩,香火生烟......
神司博歆然拄着神杖迫切地往司冰烟和博安安的方向走去,深蓝色的披风下风姿绰约,印着神族图腾的项链明亮而庄严,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眉目如画,看起来很是慈目和善。周围的其他族人也都个个光鲜亮丽,深色短靴上,金丝盘旋而上,腰带下的银链精致夺目,挺拔、严肃地跟在神司两侧。
她仔细瞧着司冰烟,神杖在她手中微微晃动起来,银铃发出‘铛铛’的空灵之音。瞳孔一瞬被放大,激动的情绪毫无遮掩,那张严肃的脸庞上竟微微泛了红。
司冰烟和博安安朝神司小跑而去,最后稳当地停在她面前。两人恭敬站立着,双目注视着神司,内心五味杂陈。
神司那双眸像是激荡着滔天波浪,一下看看司冰烟,一下又看看博安安,慈爱而柔善。
“神母...”博安安垂着头试图掩藏起自己牵挂的泪水,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只静静立在原地。
司冰烟看了看博安安,凝着神司看了半天,最终也只憋出简单的一句话。
“神母,我们回来了。”
神司将神杖递给一旁的护卫,将司冰烟和博安安搂在臂弯之下,三人紧紧抱成一团,上百年的等待,隐忍也好,埋怨也好,愧疚也好,终于落下了帷幕。
她把脑袋压得很低,轻轻靠在博安安的肩窝下。博安安清楚感受到她细微的抽泣。
作为神族的权威,柔软是现为少有的。
‘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
久别重逢的三人,相互牵绊着,但更多的还是沉默,毕竟造成生死相隔的也是神司。
博安安一直把头压得很低。
司冰烟也早早已经注意到,她不清楚缘由,只是悄悄凝着她看了半晌。神司则如她记忆中的一样,默默端坐在上位优雅的饮茶。
神殿上,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
司冰烟封印在混沌中上百年,重新归来时,彼世早已时过进迁。神司的容颜停留在她百多年前的模样,漫长的岁月也无法掩藏她的威严,像刚才相聚时候那样柔和、慈爱的神司,如寻常人母亲般的关切是她以往从未曾感受过的,她从不落泪。自司冰烟有意识以来,无论任何时刻,即便是在神族存亡弥留之际也未曾见到神司落过一滴泪,更多看到的便是神司那紧锁眉头的落寞和悲悯。
神司对司冰烟和博安安自小就严格养育教诲,她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倾向是老师对学生那般。寻常家庭母亲对子女的关切的确是一个遥远而生分的存在。
毁天灭地那时候发生的一切,竟不觉让司冰烟感到莫名疏离...
她端坐着,凝神看着神司。
“这里以前神龛的位置...”
神司垂眼看向司冰烟,同样也放下了茶杯,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她缓缓点头。
“那时,恐怕谁也没料想到彼世无人问津的神龛如今会是日日祀奉、跪拜的神殿吧。”
尽管神司容颜依旧,也能从那双眼睛中瞧见她的疲惫来。
神司垂下头轻轻叹了叹气,她转而瞅向博安安。
“若不是冰烟重归彼世,你可要一直沉睡下去?”
博安安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双手紧紧贴在大腿上。
司冰烟沉默地瞥向博安安,她的模样拘谨而害怕,于是她赶紧接了神司的话。
“神母...你知道我会回来?”
神司端着茶杯愣了一秒,随后又很快笑颜回复了司冰烟。
“我可是你的神母。”
司冰烟凝而不语。犹豫片刻后,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被打消,她转而问道。
“奉神大典是?”
神司展颜朝两人轻轻笑了笑。
“仅是十多岁的小娃娃许诺给神明的礼物罢啦。百余年,无一例外。”
她走向司冰烟,停在她面前,轻轻托着她的手。
“今年…许是...最为隆重的一回。”
神司脸上洋溢的笑容很是柔和,温柔得仿佛能够包容一切。
她来回打量着司冰烟和博安安。
“你和安安先休息休息。如今的礼数、教条,在奉神大典前会一一教授给你们。”
殿外有信使前来拜见。
神司整理好着装后,看着博安安吩咐道。
“安安,明日你不可踏出房门!自作主张进入神溃,自个儿好好在房里面壁!”
随后,她又看向了司冰烟。
“明日来找我,有事跟你说。”
博安安羞愧地点头回应着。
等到神司离开后,司冰烟才缓缓朝她靠近。
“安安?”她温柔关切地唤,似乎打算问些什么。
“姐姐…现在什么都别问。我还不想说。”
眼看博安安抗拒又疲惫,即使心中有再多疑惑,司冰烟也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她的目光依旧柔和。
“那好,先不谈。你好好休息。”
说完,两人在神仆的带领下离开了神殿。
回到房间后,司冰烟思绪百转。
如今彼世甚比天堂,原本神龛的位置也成了万人敬仰的神龛殿,香火鼎盛不熄;亘古异兽混杂生存;仿生机体和肉体凡胎相互共存,这似乎是如今彼世的常态,换做以前一定会是个稀罕事儿。
彼世这一切的兴旺昌盛、平安喜乐,好似梦境,让她如梦如痴,尽管如此最真实的感受也只是缥缈虚无。
——如果这是梦,但愿它更长些,若是还在梦中,我一定能再见到席缘...
落岛的温度比方舟还要暖和许多,司冰烟睡得很是安稳。
旭日的阳光透过纸窗落在房间里,绿植叶片上的小水珠也都沐浴在暖日中...
“主神大人睡醒了吗?”神使轻轻叩了叩门。
“有什么事吗?”司冰烟双眼朦胧地望向门口。
“神司大人让主神稍后在后殿等候,她有要事吩咐。”
“知道了。”许是太过疲惫,司冰烟企图闭上眼再眯一会儿。
门外又传来了说话声。
“主神大人,我们要进来替你更衣了。”
——更衣?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就已经被打开。
神使们各就其位,三个神使端着衣物和洗漱的用品站在厢房外,一个跪在床榻前,一个掀着床帘,另一个则端正地垂头站在一旁。
司冰烟拽着床盖遮掩着身体。
“...不用,我自己会穿衣。”
神使们纷纷把头埋下。
“主神大人重回彼世,是万贵之躯,万一磕碰着,我等乃是彼世罪人。”
——万贵之躯?罪人?这难免有些过于夸张了吧。
司冰烟默默抗拒着。她不想为难这些神使,只得默默接受。
看到她迟疑点头同意后,神使们这才展眉慢慢朝她靠近。
整个过程让司冰烟很是别扭,但确实更换好新衣的姿态实在惊艳,她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深蓝的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湖绿色纱带曼佻腰际,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耳旁坠着一对图腾耳坠,秀发自然地散落着,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胸前那颗红色宝石项链红得夺目。
司冰烟跟着神使去后殿面见神司。
神使在她前边儿,步伐很是矫健轻盈;在她身后也紧紧跟随着其他神使,一路静得让人压抑。她极力保持着自己作为主神的庄重姿态,虽有疲惫,但她明白,那是作为主神的义务。
拐角处,一个燕雀大小的银色机体晃悠着飞翔,机体是精灵的模样,生长着两双华贵绚丽的羽翼。
它扑闪着羽翼,轻盈转身望着司冰烟,随后又噗嗤一下飞走。
那机体彻底吸引了司冰烟的注意力,她急切地迈着步子追寻那机体,神使们慌乱无措也都纷纷跟了去。
“主人!主人!你怎么在这儿呀,我以为你去了另一边!等等我呀!”精灵机体很是活泼,发出的声音伶俐而可爱。
——席缘!
司冰烟迫不及待地追上去。
许是还不适应悬浮在半空的世界,脚下竟一个踩滑,整个人向前倾倒。最后她落进在一个柔软、熟悉的身体上。
她抬眼看向她,那模子几乎是印在骨子里的熟悉,浓眉大眼,白嫩肌肤上是她润红的双唇,除了她眉心那颗红痣艳红地欲滴醉人外,毫无差别。
“席缘...”
仅是注视着眼前那双眉目,就已浑身翻腾。司冰烟心潮澎湃,巴不得将所有思绪都同她倾诉,此时的眼角已微微泛红起来。
“神上大人。”
跟在后边儿的神使们一个个都慌张地垂下头来,他们微微弯腰站在后排,惶恐而焦虑。
女人微微朝神使们颌首,然后又轻轻扶起司冰烟来,她的身体很自然地往后退了退。
——神上大人?
司冰烟恍而一醒,狐疑地望着她暗淡的双眼。
“主人!”精灵机体围绕着司冰烟,在半空中盘旋了好几圈,一会儿从左侧绕到右侧,一会儿又从右侧绕到左侧,很是兴奋。
神上瞥看向那精灵机体,然后目视着司冰烟。
“主神大人若是没别的事,神上先行离开。愿神明庇佑!”
那冰冷至极的语气彻底让司冰烟恍过神来,所有对席缘的眷恋一下跌至低谷。她呆然停在原地,望着神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精灵机体绕在司冰烟面前朝她挥手告别,然后便扑着翅膀跟去了神上离开的方向。
侵袭而来的落寞将司冰烟彻底拉扯回深渊混沌。
她失落地继续跟在神使后去了偏殿。
偏殿水流声空灵徘徊着,茶烟缓缓升腾。
等了一刻有余的时间神司才出现。
让司冰烟始料未及的是,紧随神司其后的竟是刚才扰她思绪的神上,在她身后还跟着创世坞那天的银鼠面具男人。两人温文尔雅地跟在神司后面最后停在神司茶台的右手侧。
神司讳莫如深的觎着司冰烟。
周围只有水流声,沉默片刻后,神司打破了宁静。
“冰烟,这是神上和银鼠。”
眼看司冰烟毫无反应她又接着说。“听神上说你们已见过了。”
神司端坐在茶台前,表情肃然。
而司冰烟望着神上思绪早已不见了踪影,她只静静觎着她沉默着。
神上微微抬头瞥眼看了下司冰烟,然后又恭敬地向神司弯腰叩首。
“主神许是才回彼世觉得有些生分罢了。”
神司望着她笑得温柔,目光中满是柔软,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仰着面关切道。
“神上你最近也该多休息休息,奉神大典的事,你就少操劳些。”
神上双手合十,朝神司毕恭毕敬的俯身。
“神明普世,不可有半点纰漏。方舟定不能懈怠。如今....”
她微微斜眼瞥向司冰烟,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憋了回去。
神司许是看出了她的顾虑。
“放心,不用回避冰烟。这些事儿,以后冰烟总会也参与。”
神上颌首缓眉,垂目接着说。
“现如今,主神重返,藏在暗处觊觎神族的那些居心叵测,我们方舟一定会严格查办。奉神大典,必须如期举行,不可怠慢。”
神司朝她招招手,让她靠近些,眼神慈爱而温和。
“如今,神上也长大了,已经成了言出必行的主人。神明定会庇佑彼世安宁。旁的歹人,自会有朝一日露出马脚来。”神司同神上说话的语气甚至让人觉得有种宠溺的意味。
司冰烟抬眼望去。只见神上单腿跪在神司面前,神司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本就思绪万千的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更为震惊,她越发觉得眼前一切都是虚无的错觉。
她沉默着,直到神上和银鼠离开了后殿。所有疑问她都想全部得到如愿的解答。
“她不是席缘?”
神司愣神,将停在嘴前的茶杯又放了回去。
“冰烟,你今后要注意对神上的言辞。”
“......”
司冰烟一心只想要结果,所有的埋怨、遗憾和愧疚是在混沌中积攒的百余年,在暗无天日天日,毫无生机的混沌里,司冰烟都依靠着那些记忆和歉疚生存,她的回来也只为毫无顾忌奔向席缘。
她双眼锐利,直勾勾瞪向神司,压迫感十足。
许是迫于对司冰烟的愧疚,神司回应了司冰烟的疑惑。
“现在已是你离开后的上百余年!你那位席缘早已不复存在了。”,“神上,是受我教诲的彼世之主,凌驾在一切之上...”
“她为何也叫席缘?明明同席缘生的一模一样。”司冰烟愤怒而迫切。
神司合上双眼,任凭司冰烟尖锐逼问。
“若她不是席缘,那席缘在何处?”,“我记得那一天!席缘说过!让我等她,她不会骗我!”
神司气态怡然地端坐在茶台前,只字不谈,依旧还是闭着双目。
一番逼问始终无果,司冰烟的气焰愈发激动,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思绪来。
——在进入混沌缝隙那日,天地裂变,彼世从未面临如此大的挑战,除神族以外,能存活下来的寥寥无几;记忆中的神司,古板、严肃,对一切科技产物,嗤之以鼻。现今却一改往前,如今,守护神龛的是仿生人,祀奉神龛的亦混杂了仿生机体。翻天覆地的百余年,一切都是空白,而这些空白偏偏没有席缘。若是归来后的世界没有她,为何还要回这彼世走一遭?
她没有得出答案,只有满脑子的错乱和质疑。
愤然离开后,司冰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黯然神伤。
奉神大典的消息很快传遍到彼世各个角落,接踵至方舟的族落不计其数,这高悬在创世坞上空、彼世之巅的巨船开启了连接各族落的康庄大桥,这场即将来临的盛大仪式装载着无数彼世人的期盼...
方舟张灯结彩,住民们把一切都装扮得热闹、喜庆。
博安安面壁的一周里,司冰烟几次三番找神司打听席缘的消息,每次去,都是无果而归。
第七天,博安安从面壁的惩罚中解脱开。
司冰烟也终是放弃了向神司打听席缘的手段,与其求人不如求己。毕竟,如今的彼世,她一点也不了解。
落岛和方舟距离不远,两地交好,皆属于创世坞的一部分,两地往来也并非是稀罕事儿。
司冰烟和博安安蒙着蛇纹面纱走在大街上。
本想接着熟悉彼世的缘由打听些别的事儿,似乎也不知如何下手。
正当司冰烟郁郁寡欢的时候,迎面走来三五成群的素面黑衣人,他们披着红黑风衣,穿着朴实的黑靴,腰间拴着红黑相间的麻绳,看起来跟方舟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邪队,这奉神大典与我族毫不相干,我们与神族天生相克,遭了哪般罪非得参合这奉神大典呐?”
“闭嘴!这话在方舟内岂是我们能公然置喙的!”
他们把交谈的音调降低了些。
司冰烟本就听觉敏锐,这些只言碎语自然是逃不过她耳目的。
“彼世的主宰是神上大人!恐怕不单单是我们了解的那样浅薄罢。”,“神族...在他们眼里,恐怕也不过尔尔。”
“那为何实际掌权创世坞的权贵们还要如此捧着那神族?这分明就是偏袒啊!”
“...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只有那博神司最清楚!那么孤傲的女人,竟甘愿被诚服,你多用脑子想想吧。”
“是吗?我听使役说,那神上从小便信奉神明,自小接受博神司的教诲。关系好像不一般啊。”
“傻,就你,还想统领我族!神族那老狐狸怎会教诲一个寻常人?”
“...怎么说?”
“我听说啊,这神上大人掌控着彼世秘密...自诞生起就是这秘密的钥匙。她是创世主转世!”
——钥匙?
司冰烟听得仔细,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线索。
“秘密?什么秘密,连那博神司都还想知道?”
“呵!我要知道是什么秘密,也不用在这儿俯首称臣了。”,“总之,神上能成为彼世主宰自有她的本事。”
那人左右窥了窥,小声朝一旁的同伴道。
“别说了,护好自己的小命儿。”
起先,司冰烟对神上所有的揣测仿佛都被这些陌生人的相谈给一一击破。
原本以为,席缘就是神上,许是有苦衷才不敢相认;
原本以为,神上被奸人所害成了如今的神上,由此才不识得;
原本以为,这世界上存在着席缘......
她的所有期盼和希望仿佛都被这些闲言碎语所碾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扭曲。
博安安早已注意到情绪落寞的司冰烟,她没有任何打扰,毕竟她也藏着秘密。
两人在方舟停留到落日后才折返回了落岛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