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斯万

39、三十八

　　自从找到杨业，这群海城人平时来往常市比出现在海城的频率还要高。只要闲下来，三天两头便要往杨业跟前扎根。
　　裴子焕建立了一个群聊，大阳和阿道也在里面。平时不忙时几个人便以裴子焕为首聊些日常趣事，杨业有时候觉得奇怪，裴子焕总是能遇到这样那样好玩的趣事，好像他的生活天生就比别人都精彩一样。
　　杨业偶尔回复，更多时间他都只看着大家说话。有时看几个人七嘴八舌议论那些有意思的事情，也会看着手机屏幕笑。Cindy每次看见他们老板这个样子，都觉得他最近的情绪真是越来越不稳定了。
　　另外一个很少说话的人便是邵卫文。
　　他是最后一个被拉进群里的。
　　其实闵外皓和裴子焕也商量了很久才下了莫大的决心邀请邵卫文进群。闵外皓因为知道邵卫文鲜少喜欢和一群人聚在一起聊那些无聊的话题，他觉得浪费时间，况且裴子焕这个小话痨，嘴上就没有一刻能闲下来的。万一邵卫文烦了，一气之下让裴子焕难堪，那最难做的还是他闵外皓。
　　有了对比之后，闵外皓自己也很难说现在能义无反顾的站在邵卫文那头了。毕竟另一头是裴子焕。
　　裴子焕的想法倒是简单，他主要是怕邵卫文在里面，杨业会觉得不自在。
　　但几个人提心吊胆的试探了几天之后，发现他们的担心都多余了。尽管两人不怎么说话，但气氛总体来说还是可以用风平浪静形容的。
　　其实私下里的邵卫文，只要有新消息提醒比谁都积极，恨不得手机页面一整天停留在群里舍不得退出来。他怕错过杨业某句话，要是杨业说话，哪怕是少的可怜的几个字，他也要翻来覆去的看上好几遍。
　　甚至有一次，因为杨业提议的某件事，邵卫文特意中途暂停了茶山会意，深思熟虑半天之后，回复了消息才继续开会。
　　吴文觉得邵卫文疯了。隔天便新增了一条会议纪律：开会禁止携带手机。任何人。
　　邵卫文看着最后三个字阴森森的笑着质问，吴文面无表情的回答。
　　“手机信号干扰网络。”
　　邵卫文觉得自己真是笑脸给的太多了。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要爬到自己头上要做他的主了！
　　裴子焕一路上兴致勃勃吵得坐在后面的大阳头疼。
　　闵外皓在驾驶室里听着身边的人像只小燕子似的叽叽喳喳的没完没了，满心满肺的宠溺，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大阳愁眉苦脸的歪在阿道腿上半躺着，眉毛皱的要多紧又多紧。阿道替大阳揉着发涨的太阳穴，他最近已经不止一次和自己发牢骚，说只要和裴子焕在一块总有一种休息不好的感觉。
　　说累了裴子焕就开始吃东西。他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嘴角边还挂着一点零食的残渣，闵外皓注意到，便抬手替他蹭掉嘴边的污渍，瞄了眼裴子焕，见他鼓鼓的侧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小心失了神，回神时跟忙调整了一下逐渐跑偏的方向盘，车身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他总是觉得，裴子焕有种特别的味道，看的越久越危险，越让人欲罢不能的喜欢。
　　新年将至，大街小巷处处热闹非凡。
　　几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年关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便一拍即合的奔来常市准备陪杨业一起过年。
　　闵外皓在常市找了个临时落脚的住处。裴子焕三天两头往这边跑，总不能每次都叫他住杨业家里，也不方便。
　　几人回去放下行李便直奔邵卫文在常市的家。他私下找过邵卫文，今年过年打算一起在他家里聚一聚，但邀请杨业的事，就需要他们几个出面了。
　　门一开，裴子焕闻着浓郁的饭菜香味就找到厨房了。
　　“你这样很容易被耗子误会你是不是第一次来我家。”邵卫文见裴子焕垂涎欲滴的样子也忍不住想笑。之前他鲜少关注裴子焕，只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挺可爱的，但从没真正试图了解过这个人。
　　自从他和闵外皓确定关系之后，日日见着倒也觉得这单纯来之不易。
　　“他已经吃了一路了。”阿道无奈控诉，“邵总挑人眼光还真是一绝，这样的人养在公司，真难评判谁是员工谁是老板？”
　　“你别急着同情我，”邵卫文冲阿道摊了摊手，“他现在可不是我的员工了，你该同情那个接盘的人。”
　　两人一言一语的臊着闵外皓，他在一旁像个没事人似的，脸上竟还露出些满意的笑来。
　　“接什么盘？我不用盘子，邵哥，您能帮我拿个碗吗？我想尝尝你做的这汤……”
　　一整个下午几人在邵卫文家里也没闲着，阿道和大阳帮邵卫文打下手，邵卫文独挑大梁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闵外皓和裴子焕两人在沙发上腻歪了一会，便也马不停蹄的忙碌了起来。
　　起初几个人在厨房，并没注意两个人在忙什么。等厨房里的事差不多忙完了，阿道想回客厅休息一会，一转身整个人都愣在那。
　　大阳叫阿道不对劲，慌忙跑出来一看，心瞬间凉了半截。
　　邵卫文脚步声刚一响起便被大阳和阿道一左一右架在中间，“那个……邵总，您还有什么要做的，要不然我帮你把那条鱼宰了吧……”
　　“啊……那我，”大阳神情慌乱，“我把那虾线除了……”
　　邵卫文看出两人心不在焉的给自己找事做，心里开始打鼓。默不作声的甩开二人的手，看到客厅景象，脸色一沉，叼了根烟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冷着脸。
　　裴子焕楼上楼下的跑，把邵卫文的房子搞得花里胡哨。
　　巨大的玻璃窗前挂满了营造氛围的一层一层的星星点点小夜灯，楼梯扶手从上到下沾满了气球，最夸张要数门口玄关处的那两个显眼的大红灯笼，还有挂的到处都是的巨大的“福”字……
　　倒不是不好看，主要是与邵卫文家的装修风格可以说是格格不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几个空巢老人聚在一起过了一个没等到儿女回来的年……
　　“我想回海城了……”大阳觉得背后蹿上来一股阴风，不用回头都知道邵卫文的脸现在该有多难看。
　　阿道心想，要不是为了杨业，神经病才会想来和他们裹这个乱！
　　“耗子耗子，我记着我给大家每人都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叫我放哪去了？”裴子焕一边从那个大包里把东西翻的到处都是，一边焦急的呼唤着闵外皓过去帮他一起找。
　　“你就惯着他吧，早晚有一天他要骑在你头上拉屎。”邵卫文冷笑着走到闵外皓身边，抱着胳膊望着趴在地上把他家里弄得一团乱的人。
　　“没人惯的人有资格说这话？”闵外皓看着裴子焕的背影温柔的笑，一边指了指地上的人冲邵卫文冷言冷语的讥讽，“邵总怕不是忘了我家小孩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吧？”
　　邵卫文立刻噤声。
　　他心里一把火烧的正旺，一想到杨业的脸，又想被一盆冷水从头扣到脚。他咬着牙闭了闭眼，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心里咒着，叫这群热恋期的白眼狼慢慢在恋爱的酸臭味中腐朽去吧。
　　刚好一只气球恰到好处的爆在空旷的客厅里，几人同时被吓得身形一凛。邵卫文恨不能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杨业到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7点。邵卫文把汤煨在火上热了又热。他知道杨业吃东西挑剔，再加上他胃口总是不好，汤必定要热好再喝才不会伤胃。
　　前一阵他特意请了家里厨师回来，指点他一些日常的烹饪方式。每天除了在店里陪杨业之外，两人分开的时间他总是一头扎在厨房里研究菜谱。
　　他一想到杨业在别人面前吃的那么香，心里总像扎着一根刺似的。
　　邵卫文发现，其实下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掌握基本要领，随随便便做几道完全出自他手的菜其实很容易。他总是想起自己和杨业同居的时候，他也尝试过下厨，但失败之后他都懒得再做，宁可日日叫阿姨送，都没叫杨业在吃过一次自己做的饭菜。
　　但尽管那次做的再失败，杨业也吃完了。
　　从杨业离开海城，邵卫文便极少与过去那帮朋友聚在一起，身边也再没有过任何一个伴儿。他发现没有伴儿的日子，他也并没有多么急迫的宣泄自己情绪，偶尔难耐也都是自己解决，但现在连这种情况都极少出现了。
　　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弥补缺憾上。他靠着可怜的回忆一一细数了两人的过去，所有杨业喜欢和感兴趣的事，他都在尝试着做到最好。
　　他的花也再不需要花匠来养。家里的金盏花开得茂盛，全都是一一经过他手。
　　杨业进门便从包里拿出一袋胃药冲剂喝了下去。昨天他回了趟海城，去他父母的墓地看了看，不知不觉的在那坐了一个下午。可能是海城的天气微凉，有些受寒，从昨晚回来开始一直到现在胃里都不舒服，喝下胃药也未见缓解。
　　他倒是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疼习惯了便也麻木了。
　　邵卫文见杨业将那杯微苦的药剂一饮而下，脸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想得出他已经习惯了着药的味道。
　　“不舒服了？”邵卫文走近他，“喝点汤吧，暖暖胃。”
　　杨业愣了一下，随后微笑，“谢谢。”
　　邵卫文心中一颤，过去的杨业从不会与自己这样生分，若是胃疼，邵卫文又没有注意，他都会阴沉着小脸故意找点麻烦体现自己的存在感，故意惹邵卫文去哄。
　　杨业正喝着，只觉得胃部一直温热的大手揉了上来，轻抚着帮他顺着胃部不适。
　　杨业尴尬的退了一步，把碗放在桌上，面带半分尴尬，“不用这样，一会就好了。”
　　邵卫文好久没有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杨业又把头发剪短了一些，与之前比起来，现在的他更显英气和精致。他好像又比之前瘦了一些，面部线条清晰硬朗，到多出了许多少英俊的少年感来。
　　“好，我不碰你，把汤喝完吧。”邵卫文看了看杨业没喝进去的半碗汤，苦笑着转身走开。
　　杨业觉得不自在。之前这种事情几乎是日日都要发生，可现在不知怎么，总是给杨业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他看着邵卫文落寞的背影，心里忍不住酸的皱成一团。他想果然，有些东西一旦错失，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席间几个人说说笑笑，聊了许多杨业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尽管杨业已经与每个人都不止一次的见面，但像这样凑在一起，大家吃着同一桌饭菜，相谈甚欢的场景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
　　中途杨业觉得有点热，便将衬衫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来。
　　大阳和闵外皓下意识的微微侧过脸去，连阿道见了都忍不住一怔。杨业生的实在过于完美，抛出朋友之间的关系，任谁见了他都不禁心下动容。
　　杨业发现气氛有些尴尬，又把扣子扣上，他倒是无所谓的咧嘴一笑，神情中带了些不拘小节的坦荡，“不好意思，我这习惯了，现在人变得有点糙，我穿上。”
　　邵卫文看的心里难受，以前杨业总是格外注意这些事，也不会当着别的男孩的面就这么不注意言行举止。
　　“没事没事，”裴子焕倒是打了个圆场，“我爱看，业哥你随便脱。”
　　杨业见裴子焕脸色微红，显然有些微醺的状态。他也懒得拘着，“那我可脱了，我确实觉得有点热。”
　　杨业把衬衫脱下来扔在沙发靠背上，他里面穿了一件穿白色的背心，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显得他整个人比以前结实了许多。
　　“房间里有短袖，我帮你找一件。”邵卫文顶着一张阴沉的脸站起身，面色肉眼可见的不悦。
　　“不用了，”杨业笑了笑，“都是老爷们有什么的，等下我吃完就走，就不换了。”
　　“业哥你去哪啊？”裴子焕仰着通红的小脸看着杨业。
　　“我明天要去旅行，一早的飞机，这两天忙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等下先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省着明天起早。”杨业看着裴子焕可爱的模样，笑容里不禁多了些宠爱。
　　“你要去旅行啊？”裴子焕眼前一亮，“和谁去？有没有人陪你？没有人的话，我可以做护花使者哦！”
　　“嗯，你想来的话也行。”杨业笑的动人。
　　“真的啊？会打扰你吗？”裴子焕一下从座位上挺起身来，又被一旁的闵外皓勾着脖子压了回去。
　　“不打扰，我女朋友很懂事。”
　　桌上所有人几乎是瞬间禁声。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邵卫文身上，个个的面目表情别提多生动。
　　邵卫文向来把控情绪都格外到位，但那一瞬间，所有人也看出他失了神情。
　　“哦对，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本来前两天想告诉你们的，但最近店里事情忙的我焦头烂额，差点忘记了。我准备带她环游旅行，顺便旅行结婚，因为家里没什么人，所以不打算操办了，等我回来我再小范围的举办个仪式，到时候单独请你们。你们不会介意的，对吧？”
　　几人看着杨业的样子，心下难受的发紧，特别是他说家里没什么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邵卫文觉得眼前一黑，后面杨业说的什么他都只听了个大概，模模糊糊的没有听清。
　　“你什么时候交得女朋友？前两天和你见面的时候没听你提过啊？”闵外皓想起他陪杨业去纹身的时候，杨业那始终无法释怀的神情还历历在目，现在却被他告知他要结婚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真实，如果是真的，邵卫文怎么办？以后他们要如何相处？
　　“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那个名分的，有人觉得名分重要，有人只盼能安稳携手一生，别无所求。所以我说她很懂事，很懂得知足，我也欣慰。”
　　杨业的话让所有人都没办法再多说下去。
　　“我有点累了，你们先玩。”邵卫文站起身来，努力稳住身形才没有显得太过狼狈。
　　他没法往下听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再多呆一刻就会窒息。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他想和杨业大吵一架，但他知道自己早就没有立场。他想明明白白的让杨业知道自己满心满肺的都是他，已经腾不出一点空间再放下别人，可面对伤痕累累，好不容易要重新开始生活的杨业，他如何能再去要求他再面对那段悲惨的过往，面对带给他无尽伤害的自己，让他再爱上自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邵卫文直到杨业离开他家时都没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站在窗前多久，只是他回房之后便一直在窗前等着远远的再看一眼杨业的背影。
　　杨业出门时，邵卫文双眸中终于有了一点光亮。他默默的凝视着杨业的瘦弱的背影，黑夜里，他周身像是被巨大的光环了笼罩着，白色的衬衫在风里徐徐飘荡。
　　杨业与大家转身告别时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朝自己的房间这边看一眼。
　　邵卫文忽然觉得双眼刺痛，生活就像被活生生的拆碎了一般。心中什么东西轰然坍塌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破碎的格外响亮。
　　这一刻邵卫文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彻彻底底失去杨业了。